我叫柳云舒,在京城最不起眼的街角,开了家更不起眼的布庄。
旁人都当我是个死了男人、无依无靠的可怜寡妇,连对街锦绣阁的阔少东家,也这么觉得。
他想吞了我的铺子,去讨好相国府的千金。于是,他雇了一帮地痞流氓,天天堵在我门口。
他们不打不砸,就那么坐着,阴阳怪气,赶走了我所有的客人。街坊们都劝我认栽,
把铺子盘给那个阔少算了。阔少也每天摇着扇子在对街看我笑话,等着我哭着去求他。
他们都不知道。三年前,我也曾坐在比这阔气千百倍的地方,看着底下的人,
用比这更阴损的招数,斗得你死我活。那地方,叫凤座。所以,
当那群地痞闹到第五天的时候。我非但没哭,还笑了。我吩咐伙计,
去买城里最好的瓜子、最甜的点心,再砌上一壶上好的碧螺春。第二天,我的布庄门口,
多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本店特邀‘陈家班’在此免费说书助兴,茶水点心,一概奉送。
那帮地痞,就是所谓的“陈家班”。1我的布庄叫“云舒布庄”。开在京城最东边的柳叶巷,
生意不好不坏。我这人没什么大志向,够每天的嚼用就行。伙计就一个,叫小六,手脚勤快,
但脑子有点直。这天,小六慌慌张张从外头跑进来,脸都白了。“掌柜的,不好了,
门口……”我正低头算账,算盘珠子拨得清脆。“天塌下来了?”我头也没抬。
“比天塌下来还麻烦!”我这才抬眼看他。他指着门口,嘴唇都在哆嗦。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店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堵了七八个男人。一个个歪瓜裂枣,
流里流气。领头的是个黄毛,头发染得跟秋后的稻草一样,敞着个怀,
露出胸口黑乎乎一撮毛。他们什么也不干,就那么或站或蹲,把我的店门堵了个严严实实。
有想进来看布的客人,被他们斜着眼一瞪,立马缩着脖子走了。“哪儿来的?”我问小六。
“不……不知道啊。”小六快哭了,“掌柜的,这可怎么办?要不要报官?
”我放下手里的账本。“报官?”我笑了笑,“他们打你了,还是砸我们东西了?
”小六摇头。“那官府来了,能把他们怎么样?最多训斥一通,赶走了,明天他们再来,
你再报官?”“那……那怎么办啊?”我站起身,理了理衣袖。“别急,先看看。
”我走到柜台前,给自己倒了杯茶。茶是去年的陈茶,有点涩。但入口之后,回味还算甘甜。
就像我现在这日子。那群人就跟苍蝇一样,在门口嗡嗡。有个胖子,
干脆一**坐在我们店门口的石阶上,还从怀里摸出个烧饼啃。饼屑掉了一地。
小六气得脸都青了,想冲出去理论,被我一个眼神拦住了。“冲动解决不了问题。
”我淡淡地说,“只会让他们更来劲。”果然,那黄毛看到小六的样子,笑得更欢了。
他故意把声音提得老高,对着身边的兄弟们说:“哎,哥几个,瞧见没,这家店的伙计,
还想跟咱们瞪眼呢?”“哈哈哈,借他个胆子!”“就是,咱们可是……”黄毛故意顿了顿,
眼神往对街的方向瞟了一眼。我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对街,是“锦绣阁”,
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大布行。雕梁画栋,气派非凡。此刻,锦绣阁二楼的窗户开着。
一个穿着华丽的年轻公子哥,正靠在窗边,摇着一把折扇,饶有兴致地往我这边看。是赵康。
锦绣阁的少东家。他身边还站着个师爷模样的中年人,正对他点头哈腰,不知道在说什么。
赵康听了,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我心里有数了。原来是这位赵大少爷的手笔。我端起茶杯,
朝他的方向,微微举了举。隔着一条街的喧嚣,我能看到他脸上的得意。他大概以为,
我这是在示弱求饶。他错了。我只是在告诉他。你的招数,我收到了。这茶,太涩了。
我放下茶杯,对小六说:“去,把门板卸下来一块。”小六一愣:“掌柜的,
这还没到关门的时候啊。”“让你去就去。”小六虽然不解,但还是照做了。我拿起笔,
在一张白纸上写了几个字,递给他。“贴门板上,挂出去。”小六看着纸上的字,
眼睛都直了。“掌……掌柜的,这……”“挂出去。”我重复了一遍,语气不容置疑。
小(上)2小六哆哆嗦嗦地把那块门板挂了出去。门口那群地痞伸长了脖子看。我也看着。
门板上,我用最大号的字写着:东家有喜,今日布料,一律五折。黄毛第一个念了出来,
然后爆出一阵哄堂大笑。“哈哈哈,东家有喜?这寡妇还能有什么喜事?
”“我看是得了失心疯了吧!”“五折?她这是想赔死自己啊!”对街的赵康,也看到了。
他脸上的笑容凝固了,手里的扇子都停了。他身边的师爷凑过去,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
赵康的眉头皱了起来。他大概想不通,我这是唱的哪一出。想不通就对了。
要是让你这种草包想通了,我前些年那些罪,不是白受了。很快,打折的消息就传开了。
柳叶巷的街坊邻居,都是些贪小便宜的。一听有五折的便宜捡,哪里还管门口有没有地痞。
第一个冲进来的是隔壁的张大娘。她人胖,跟个球似的,
硬是从黄毛他们几个的缝隙里挤了进来。“柳掌柜!真打五折?”“真打。”我笑着点头。
黄毛他们想拦,可张大娘那体型,他们也拉不住。有一个,就有第二个。很快,
我的小店里就挤满了人。黄毛他们被挤得东倒西歪,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们是来捣乱的,
可现在这情况,他们要是敢对这些大爷大娘动手,那事情就闹大了。赵康给他们的命令,
肯定只是骚扰,不是伤人。所以他们只能干瞪眼。黄毛气急了,扯着嗓子喊:“挤什么挤!
没看到大爷们在这儿歇着吗?”张大娘回头,中气十足地怼了回去:“歇着?
这是人家做生意的地方,你们堵着门算怎么回事?一群大男人,不干正经事,
就知道欺负人家孤儿寡母,要不要脸?”“就是!快让开!”“好狗不挡道!
”街坊们七嘴八舌,唾沫星子都快把黄毛他们淹了。黄毛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想发作,
但又不敢。只能眼睁睁看着客人们把我的布一匹一匹地往外搬。小六忙得脚不沾地,
脸上的愁容一扫而空,笑得合不拢嘴。“掌柜的,您真是神了!”他凑到我耳边小声说。
我只是笑笑,没说话。这点小场面,算什么。当年在宫里,那些娘娘们的手段,
比这毒辣百倍。为了争宠,什么招数使不出来。在衣料里藏针,在熏香里下毒,
甚至让你的猫抓花你的脸。跟那些比起来,赵康这点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
简直就是小孩子过家家。一整天,我的布庄都人满为患。等到关门盘账的时候,
小六的手都在抖。“掌柜的,我们……我们今天一天的流水,比过去半个月都多!”“嗯。
”我点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可是……可是咱们五折卖,刨去本钱,
也……也没赚多少啊。”小六又有点心疼。“谁说我要赚钱了?”我看了他一眼。
小六愣住了:“不……不赚钱?”“我今天只想让赵大少爷不痛快。”我慢慢地说。
他想让我没生意做,我偏要让我的生意好到爆棚。他想看我哭,我偏要笑给他看。有时候,
杀人,不一定要用刀。诛心,才是最狠的。我看向对街。锦绣阁的灯还亮着。我能想象到,
此刻的赵康,脸色有多难看。这才是第一天。赵康,我们慢慢玩。3第二天,
我们开门的时候,黄毛他们又来了。不过这次,他们学聪明了。不再堵门,而是进了店。
七八个大男人,把我不大的店铺塞得满满当当。他们不买东西,也不捣乱。就是站着,坐着,
躺着。有的人干脆把鞋脱了,抠着脚丫子。那味道,熏得人脑门疼。有客人想进来,
看到这阵仗,扭头就走。小六的脸色又白了。“掌柜的,他们这是……”“耍无赖。
”我给了他答案。这招确实比昨天高明了一点。他们在店里,你赶也赶不走。他们不动手,
你报官也没用。就是恶心你,让你做不成生意。这应该是赵康那个师爷想出来的主意。
有点脑子,但不多。黄毛翘着二郎腿,坐在一匹云锦上,一颠一颠的。
那是我店里最贵的布料。他看着我,笑得很得意。“柳掌柜,今天怎么不打折了?
再搞个‘东家有喜’啊?”“对啊,我们哥儿几个都等着沾喜气呢!”他们哄堂大笑。
我也笑了。我走过去,站在黄毛面前。“这位大哥,喜事天天有,也不稀奇了。
”我的声音很轻柔。黄毛愣了一下,大概没想到我会是这个反应。我伸出手,
指了指他**下面的云锦。“大哥,你这**,挺金贵啊。”黄毛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你坐的这匹布,叫‘雨后天青’,是苏州织造局的贡品流出来的,整个京城,
就我这儿有三匹。”我顿了顿,笑着说:“一匹,五十两银子。”“五……五十两?
”黄毛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他身边的兄弟们也都倒吸一口凉气。五十两银子,
够他们这些人在最好的酒楼里吃喝一个月了。黄毛“噌”地一下从布匹上弹了起来,
好像**下面有针。“你……你吓唬谁呢!一块破布,值五十两?”“信不信由你。
”我摊了摊手,“不过,这布娇贵,被你这身汗臭味一熏,再加上你这裤子上的油污,
算是废了。”我看了一眼他的裤子,确实脏得能下锅炒菜了。“按规矩,弄脏了,
就得买下来。”我慢悠悠地说,“看在几位大哥第一次来的份上,给你们打个折,
给四十五两就行。”我伸出手:“给钱吧。”黄毛傻眼了。他身后的那些人,也都傻眼了。
他们是来耍无赖的,没想到遇到个更无赖的。“你……你敲诈!”黄毛结结巴巴地说。
“我这是明码标价。”我指了指墙上挂着的价目牌,“损坏赔偿,童叟无欺。
”“我……我没钱!”黄毛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没钱啊?”我点点头,
一副很理解的样子,“没钱也没关系。”我看向小六:“去,报官。
”“就说有人在店里弄坏了东西,不肯赔钱,还聚众闹事。”“好嘞!
”小六脆生生地应了一声,抬脚就要往外跑。黄毛一下子慌了。他们这种地痞,最怕见官。
偷鸡摸狗的事没少干,真被抓进去,指不定要脱层皮。“别别别!”他赶紧上前拉住小六。
“怎么?想动手啊?”我的声音冷了下来。黄毛一个激灵,赶紧松开手。他看看我,
又看看那匹云锦,脸上的表情跟吃了苍蝇一样。“柳掌柜,咱们……咱们有话好说。
”“我不是一直在好好说吗?”我反问。“这布……我也就是坐了一下,没……没弄脏。
”他底气不足地说。“我说脏了,就是脏了。”我的语气依旧温和,但话里的意思,
却不容置疑。在我的店里,我说的话,就是规矩。这是我在皇宫里学到的第一课。
在你的地盘上,你必须是唯一的王。4僵持住了。黄毛的脸色变来变去,像个调色盘。
他身后的兄弟们也不敢吭声了,一个个站得笔直,生怕碰到店里任何东西。
刚才那股嚣张劲儿,一点都没了。我也不急,就那么站着,带着笑意看着他们。有时候,
什么都不做,比做什么都有用。压力,会让人自己崩溃。果然,没过一会儿,
黄毛那边有个小个子顶不住了,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三哥,怎么办啊?真要赔四十五两?
”“闭嘴!”黄毛低声呵斥。他当然拿不出这么多钱。赵康雇他们来,
一天也就给个三五两银子的辛苦费。这一下子,得白干好几个月。他咬了咬牙,看向我,
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柳掌柜,您大人有大量,就别跟我们这些粗人计较了。
我们也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他这是在服软,也是在提醒我,他们后面有人。
我当然知道。我要对付的,也不是他们这几个小喽啰。“哦?”我故作疑惑,“替谁消灾啊?
”黄毛顿时语塞。他当然不敢把赵康供出来。“这……这您就别问了。”他含糊道,“总之,
我们就是混口饭吃。您看这样行不行,这匹布,我们不碰了,以后我们来了,
也绝对不碰您店里一针一线,我们就站着,行不?”他这是在跟我谈判。我心里想笑。
跟我谈判?你还嫩了点。但脸上,我还是露出了一副为难的样子。“这……不碰东西是好了,
可你们这么多人站在这儿,我这生意也没法做啊。”“那您说怎么办?
”黄毛一脸豁出去的表情,“总不能真让我们赔钱吧?”我沉吟了一会儿,
好像真的在认真思考他的建议。小六在旁边看得一愣一愣的,完全跟不上我的思路。
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温水煮青蛙,一点一点地瓦解他们的心理防线。终于,我慢慢开口了。
“这样吧,”我说,“钱呢,我也不要你们赔了。我看几位大哥天天在我这儿待着,
也挺辛苦的。总站着也累。”黄毛他们一听不用赔钱,眼睛都亮了。“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点点头,“不过,我有个条件。”“您说!”黄毛拍着胸脯,
“只要不是让我们走,什么都行!”他们还记着赵康给的任务呢。这正合我意。我要的,
就是他们不走。“条件很简单,”我笑了,“从明天开始,你们来了,不许在店里待着。
”“啊?”黄毛傻了,“不在店里,那我们在哪儿?”“就在门口。”我指了指外面,
“我给你们准备凳子,还有茶水、点心。你们就在门口坐着,喝茶、聊天、看风景,都行。
”“但有一条,”我的眼神倏地变得锐利起来,“不许再吓唬我的客人,
不许说一句难听的话,不许做一个不该做的动作。”“你们就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
当几尊门神,怎么样?”黄毛和他的兄弟们面面相觑。这条件,听起来,好像……还不错?
不用在店里闻脚臭味,还有人伺候茶水点心。就是坐着,啥也不干。这钱赚得,
也太容易了吧?黄毛有点不敢相信:“就……就这么简单?”“就这么简单。
”我肯定地点点头。“那……行!”黄毛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答应了。
他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他不知道,他已经一脚踩进了我为他挖好的坑里。而且,是他自己,
心甘情愿跳下去的。5送走了黄毛那群“瘟神”,小六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给我竖了个大拇指。“掌柜的,您太厉害了!三言两语就把他们给镇住了!”我摇了摇头。
“这不叫镇住,这叫请君入瓮。”“请君入瓮?”小六挠了挠头,不明白。我也没多解释。
有些事,说了他也不懂。我对他说:“去,到对面德祥斋,
买几斤他们店里最好的瓜子和花生,再买些绿豆糕、芸豆卷。”“啊?”小六又愣住了,
“买这些干嘛?给……给他们吃?”“对。”“掌柜的,您不是吧?他们是来捣乱的,
咱们不赶他们走就算了,怎么还要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小六一百个不理解。“听我的,
去吧。”我从钱箱里拿了一块碎银子递给他,“记住,要买就买最好的。
”小六一脸肉疼地接过银子,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我知道他心疼钱。但我更知道,这点小钱,
花得值。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舍不得点心,套不住这群地痞。下午,
我又让小six去木匠铺,订了八张小马扎,和两张小方桌。还去了一趟笔墨铺子,
买了最好的纸和墨。一切准备就绪。我在灯下,铺开宣纸,提笔蘸墨。小六在旁边看着,
大气都不敢出。他从来不知道,他们这个看似普通的女掌柜,竟然写得一手好字。笔走龙蛇,
铁画银钩。那气势,不像是出自一个女子之手。倒像是那些在朝堂之上挥斥方遒的大臣。
一夜无话。第三天一早,黄毛他们果然又来了。还是那些人,一个不少。
他们在门口探头探脑,好像有点不确定,昨天说好的事情还算不算数。我笑着迎了出去。
“几位大哥,来得正好。”我让小六把桌子和马扎摆出去。就在店铺门口两侧,
一边一张桌子,四张马扎。然后,把昨天买的瓜子、点心,都摆了上去。
还有一壶刚泡好的热茶,香气四溢。黄毛他们看傻眼了。这阵仗……也太周到了吧?
“柳掌柜,您这是……”黄毛有点不敢相信。“说好的,请几位喝茶。
”我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坐吧,别客气。”他们犹犹豫豫地坐下了。
有人忍不住捏了一块绿豆糕塞进嘴里,眼睛顿时就亮了。“嘿,还是德祥斋的味儿!
”“这茶也不错!”他们很快就放松下来,真的把这儿当成了喝茶聊天的地方。聊东家长,
李家短,聊昨天晚上在赌坊输了多少钱。声音不大不小,但也足以让路过的人听见。
有人好奇地看过来,指指点点。黄毛他们也不在乎,反而有点得意。看见没,
咱们现在这待遇!对街的赵康,也看到了。他在楼上,脸色铁青。他的师爷在旁边,
也是一脸的不解。他们肯定在想,这个柳云舒,到底在搞什么鬼。别急,好戏,才刚刚开始。
我看时机差不多了,拿出昨晚写好的那张纸,递给小六。“去,挂出去。就挂在店门正上方,
最显眼的地方。”“好嘞!”小六搬来梯子,三下五除二就把那张纸挂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