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法槌的余音似乎还在海州城上空震荡,那些曾经仰望艳羡的目光都化作利刃,
刺穿了陆家宅院的宁静帷幕。陆凯泽坐在父亲那把沉厚的黄花梨木书桌前,
钢笔笔尖悬在纸页上方,沉凝如冰。桌上整齐摊开几份资料,
最上面一份是警局提供的补充调查结果,清楚地印着李母在那个致命电话中的伪证细节,
及她在女儿绑架计划中所起的支点作用——将女儿的紧急求助信息包装成母亲心脏病的谎言,
成功诱出了陆小曼。“这是她最后一次来。”陆凯泽的声音里没有丝毫起伏,
只有执行程序般的决断,“补偿……按离职计算,另外,加一笔额外的‘人道关怀金’。
”管家默默颌首,将那份精确到分角的清单折好收入文件袋。阳光穿过巨大的落地窗,
在地毯上投下冷硬的光痕。陆家,这座曾短暂为李母打开一条阶层缝隙的堡垒,
此刻正以最高的效率运转,无声地关上所有通道,并在一砖一瓦之间铺设更精密的防护网。
未来的背景调查将更加深入细致,安保培训和协议也将增设全新的心理评估与风险预警条款。
陆家偏厅递上装着结算工资(陆凯泽额外批下的八千多元人道关怀金最终没有出现在信封内,
只依照程序结算了当月工资两万三千元)和辞退文件的牛皮纸信封时,
那份礼貌下的疏离与审视,比任何斥责都更具压迫力。
管家的话语清晰而程式化:“您的存在及家庭状况,对主家安全构成了无法评估的风险,
这是严重的职业道德缺失。
”“职业道德缺失”、“无法评估的风险”……这些冰冷工整的字眼并非出自管家之口,
而是打印在文件下方清晰的解雇原因里。她张了张嘴,
脸上那些刻意维持的恭顺与卑微刹那碎裂剥落,只余下土色的惨白。
管家甚至没有给她一个完整辩解的机会,只是微微侧身:“请在这里签字确认。
后续财务结算会按规章处理。今日起,您无须再履行任何职责。”她签了字,
手指抖得几乎握不住笔。走出雕花铁门时,那扇门在她身后缓缓合上,沉闷的金属咬合声,
隔绝了过去的生活,也像铡刀切断了她人生里看起来唯一牢靠的那根绳索。
她茫然地拖着半旧的行李箱站在人行道上,
身上洗得发白的廉价外套在冬日的寒风中显得单薄又脆弱。
豪华小区的静谧和高档轿车偶尔驶过的微光,
都成了冰冷背景下对她此刻孤绝处境的残酷注解。消息,
如同在昂贵红酒倾倒下也无法涤清的油脂污渍,在高档家政圈和雇主小圈子里瞬间晕染扩散。
“知道吗?就那个在城西陆家做了十来年的阿姨……”“是她女儿?绑了雇主的千金?
还差点把人害死?
”各种版本的传言在别墅区的围墙内外、下午茶的露台以及家政公司的内部系统里悄然流窜,
核心指向却空前一致——李母和她那个正等待十数年铁窗生涯的女儿,
成了避之不及、沾惹则身败名裂甚至恐遭连累的危险符号。每一次拨出电话,
对方或沉默数秒后的婉拒、或直截了当的“我们不招风险太高的人”,
都像一记闷锤砸在心口。曾经挤满各家佣需求群的手机屏幕变得沉寂冰冷。
那唯一一次被叫去“看看”的面试,位于城市新贵云集的某高级会所,
女雇主挑剔的目光在她身上每寸衣料上刮过,
端起咖啡杯的动作优雅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我们家小孩才几个月,请阿姨第一条,
身家清白得像张白纸。李阿姨,你的背景,唉……实在让人心惊。抱歉。
“手脚麻利”、“十几年经验”……过往镶着金边的履历一夜之间变成了绝境上的诅咒封印,
彻底掐断了她回归这条曾经谋生道路的可能性。赖以生存并寄望借以攀附富贵阶层的基石,
瞬间崩塌成粉末,连带着将她心中那点微弱的幻想火光彻底掩埋,不留一丝光亮。
账户里最后三位数,无声嘲笑着她过往的一切希冀。
李美丽口中那个“回报丰厚”的东南亚项目,
从她这里搜刮走的最后几万元像落入无底深渊的回声,至此,家中已无余粮。而此刻,
她像一缕被城市驱逐的烟尘,不得不撤离那个与女儿曾短暂共享过的城中简陋出租屋,
蜷缩在远离城区、真正城市边缘的某个灰色角落。她最终落脚的,
是一个隐藏在城郊巨大物流集散市场后方的老旧居民区。一栋墙壁斑驳脱落的红砖楼,
楼道里塞满杂物,混合着劣质烟草、湿霉味和隔夜饭菜的气味,浓烈得令人窒息。
她栖身在一楼的底间。所谓的窗,几乎是对着隔壁墙面的一道窄缝,透进来的不是光,
而是沉重的阴影。水泥地面永远泛着湿冷之气,唯一的水源,是楼道尽头的公共水池,
铁皮桶边沿覆满暗红水垢。夜间,不知名虫豸在墙角快速爬行的窸窣声清晰可闻。
从陆家别墅被阳光照亮的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的落地窗,独立洁净的佣人房,到此地。
不过是几周时间,她却如同从云端被径直投入十八层泥泞,坠落的不仅仅是生存环境,
更是整个精神世界的彻底粉碎。支撑她忍耐多年、含辛茹苦供女儿读书出人头地的那口气,
随着真相的剥落和希望的崩塌,也彻底泄尽了。巨大的变故如同无形又沉重的碾轮,
反复碾压过她每一寸精神与躯体。难以入眠的深夜或突然惊醒的凌晨,
胸口的窒息感和蔓延的隐痛如附骨之疽,越来越清晰。她咬牙忍着,
将日渐严重的咳嗽归咎于出租屋的霉变与潮冷。直到一次在冰冷的公共水池洗几件衣物时,
剧烈呛咳下眼前发黑,手掌下意识捂住嘴,拿开后低头一看,竟是一片刺目的猩红沾在掌心,
混和着冰冷的水珠向下淌去。恐惧瞬间攫住了她的心。她拖着病躯,
用了最后一点积蓄辗转去了区医院简陋的诊室。胸片出来,
医生指着胶片上肺部的阴影皱紧了眉头,话语冰冷直接:“扩散了。建议立即住院,
需要进一步确定病理类型。抓紧时间吧。”可住院,钱从哪里来?
巨额医药费像一个深渊巨口在她眼前张开。
她甚至无法拿出钱去买医生初步开出的那几盒只能勉强缓解症状的药物。生活必须继续。
她拖着沉重的躯体和更加沉重的绝望,
在物流市场周边的苍蝇馆子、破败旅舍寻找任何能带来一点点零钱的活计。冰冷的脏水槽,
堆积如山的油污碗碟,她的手浸泡在冬天刺骨的洗涤剂泡沫里,
指甲缝迅速被难以清洗的黑色污垢填满。疼痛和咳嗽从未止歇,
每每在费力弯腰擦洗油腻地面时爆发,她只能停下,靠着冰凉的瓷砖墙壁剧烈喘息,
喉头翻涌着铁锈味。日复一日的透支与无望的煎熬下,
身体这具破烂的机器终于加速滑向崩溃的终点。某个黄昏收工后,
她独自蜷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剧痛从胸口烧灼至每一根骨头缝隙,
冰冷的汗水浸透了她单薄的廉价衣衫。昏沉间,一个念头如闪电照亮深渊:女儿。
那个正在囹圄中开始漫长刑期的女儿。作为母亲,哪怕被摧毁如此,
绝望深处那点血脉的牵连仍在滴血。她耗尽最后一点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