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遗梦第一章曲江池边的异乡人雕花木梁上的积灰被穿堂风卷着,簌簌落在林薇的脸颊。
她睫毛颤了颤,鼻尖先于意识捕捉到陌生的气息——干燥的艾草混着潮湿的泥土味,
间或飘来一丝若有若无的马粪腥气,这与解剖室里那股冷冽刺鼻的福尔马林味截然不同,
像是猛地将她从冰窖拽进了暖炉,浑身的感官都在叫嚣着违和。她费力地睁开眼,
视线里的景象让瞳孔骤然收缩。头顶是暗沉的木梁,蛛网在角落里结得厚实,
阳光透过糊着麻纸的窗棂,在土夯的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身下垫着的草席粗糙硌人,
扎得她胳膊发痒。这不是学校的解剖实验室,更不是宿舍那张熟悉的床铺。“姑娘醒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几分怯生生的试探。林薇猛地转头,
看见一个穿粗布短打的老汉站在门槛边,手里端着个豁口的陶碗,碗沿还沾着褐色的药渣。
老汉约莫六十来岁,头发花白得像秋后的芦苇,脸上刻满了沟壑纵横的皱纹,
此刻正睁着双浑浊的眼睛打量她,眼神里有好奇,更多的却是小心翼翼的提防。“这是哪里?
”林薇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干得发疼,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她动了动手指,
触到腰间一块冰凉坚硬的东西,摸出来一看,是块巴掌大的螭龙玉佩,玉质温润,雕工精巧,
龙鳞的纹路在阳光下泛着莹润的光。
这东西绝不是她的——她昨天还在解剖室里对着一具标本练习血管分离,
白大褂口袋里除了手机和解剖刀,什么都没有。“姑娘莫怕,这里是长安城西市外的孙家村。
”老汉把陶碗往她面前递了递,“昨儿个我去曲江池边割芦苇,就见你躺在那柳树底下,
怀里揣着这块玉佩,人事不省的。我瞧着姑娘不像寻常人家,
可这衣料……”他挠了挠后脑勺,露出困惑的神情,“倒像是西域来的贡缎,
可这针脚……怎瞧着像胡乱缝的?”林薇低头看向自己的衣服,心脏猛地一沉。
身上穿的是件靛蓝色的襦裙,领口绣着细碎的缠枝纹,料子确实光滑细腻,
可腋下的接缝处却歪歪扭扭地缝着道锁边,那分明是她昨晚急着出门,
用家里的电动缝纫机赶出来的临时补丁——这是她的衣服,却又不是她的衣服。穿越?
这个只在网络小说里见过的词,此刻像块冰锥狠狠砸进她的脑海。
她是医学院大三的学生林薇,昨天还在为即将到来的执业医师资格考试刷题到深夜,
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唐朝的长安?“姑娘?”老汉见她脸色煞白,以为她受了惊吓,
又把碗往前送了送,“喝点米汤吧,垫垫肚子。”林薇接过陶碗,指尖触到粗糙的陶土,
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开,让她混沌的意识清醒了几分。米汤带着淡淡的米香,
喝进嘴里却没什么滋味,她机械地吞咽着,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打量起这间屋子。土坯墙,
茅草顶,墙角堆着半捆柴火,墙上挂着把锈迹斑斑的镰刀,一切都透着原始而质朴的气息,
与她熟悉的钢筋水泥世界格格不入。就在这时,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嗒嗒嗒”地踩在青石板路上,像是敲在人的心上。紧接着是马的嘶鸣声,
还有人高声呼喊着“孙伯”。老汉脸色一变,慌忙起身:“怕是李大人来了,
姑娘你先躲躲?”林薇还没反应过来,院门就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三匹高头大马立在院门口,马背上的骑士穿着黑色劲装,腰间佩着长刀,神情肃穆。
而为首的是个身穿玄色锦袍的青年,他翻身下马时,动作利落干脆,
锦袍的下摆扫过地面的水渍,溅起细小的水花,却丝毫不减他身上的矜贵之气。
青年约莫二十三四岁的年纪,身形挺拔如松,墨色的长发用玉冠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
他的五官深邃立体,尤其是那双眼睛,像浸在墨水里的玉石,深邃而明亮,
此刻正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扫视着院子。当他的目光落在蹲在墙角的林薇身上时,
微微顿了一下。林薇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心脏“砰砰”直跳。
她注意到青年腰间挂着块玉佩,与她怀里的那块一模一样,只是更大些,质地也更通透。
“孙伯,阿福被马惊了的车轴刮伤了,你这里有干净的布条吗?”青年开口,
声音清朗如玉石相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被称为阿福的随从此刻正疼得龇牙咧嘴,
他的裤管被血浸透了,暗红色的血迹顺着裤脚往下滴,在地上积了一小滩。
林薇的职业本能瞬间被激发,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站起身,快步走到阿福身边。“别动。
”她沉声说道,语气带着医生特有的冷静,“伤口在哪里?让我看看。”阿福愣了一下,
下意识地看向自家公子。李涵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林薇:“姑娘懂医?”“略懂。
”林薇没有抬头,她已经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撩起阿福的裤管。伤口在膝盖下方,
一道约莫三寸长的口子,皮肉外翻着,里面还嵌着些细小的木刺和泥沙,看起来触目惊心。
“必须马上清理伤口,否则会感染化脓。”“感染?”李涵皱起眉头,显然没听过这个词。
林薇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她定了定神,解释道:“就是伤口会发炎,红肿发热,
严重的话可能会危及性命。”她说着,抬头看向孙伯:“老人家,
您家有烈酒和干净的布条吗?还有银针,最好是细一点的。”孙伯虽然觉得这姑娘行事古怪,
但见她神情认真,也不敢怠慢,连忙跑进屋里翻找。李涵站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林薇。
他注意到她给阿福检查伤口时的动作很专业,手指稳定而轻柔,完全不像个普通的农家女。
而且她的眼神很特别,清澈而坚定,带着一种他从未在其他女子身上见过的自信。很快,
孙伯就拿来了一瓶烈酒、一叠干净的麻布和一根银针。林薇先倒了些烈酒在碗里,
然后用火折子点燃,看着酒精燃烧殆尽,才拿起银针在火上烤了烤。“可能会有点疼,
你忍一下。”她对阿福说。阿福咬了咬牙,点了点头。林薇深吸一口气,
用银针小心翼翼地挑出伤口里的木刺和泥沙。她的动作很精准,每一次下针都恰到好处,
没有伤及周围的皮肉。李涵在一旁看得暗暗点头,他见过太医院的御医处理伤口,
也没她这般利落。清理干净伤口后,林薇又倒了些烈酒在麻布上,
仔细地擦拭着伤口周围的皮肤。阿福疼得浑身发抖,额头上冒出了冷汗,却硬是没吭一声。
林薇看了他一眼,从自己的襦裙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纸包,打开来里面是些褐红色的粉末。
“这是什么?”李涵忍不住问道。“家传的止血散。”林薇一边说,
一边将粉末均匀地撒在伤口上,“能止血消炎。”她说着,用干净的麻布将伤口包扎好,
手法是标准的螺旋式包扎法,既牢固又不会影响血液循环。李涵看着她熟练的动作,
眼神里的好奇更浓了。他见过太医院的金疮药,都是膏状的,而且气味浓郁,
从未见过这种褐红色的粉末,还没有药香。“姑娘的家传之法,倒比太医院的金疮药步骤多。
”他若有所思地说。林薇包扎好伤口,站起身,才发现自己的额头上也冒出了细汗。
她擦了擦汗,看向李涵:“处理好了,记得每天用烈酒清洗伤口,更换布条。
如果伤口出现红肿发热,一定要及时找医生看。”李涵点了点头,从腰间解下那块螭龙玉佩,
递给林薇:“多谢姑娘援手。这块玉佩暂押你处,三日后我会派人来接你,到府中详谈医术,
也算兑现今日之诺。”林薇看着那块玉佩,又看了看自己怀里的那块,
指尖触到他递来的玉佩时,冰凉的玉质仿佛带着他指尖的温度。她握紧双佩,
轻声应道:“好,我等。”李涵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翻身上马时,玄色锦袍扫过马鞍,
他忽然回头道:“孙伯说姑娘暂居此处,若有短缺,可告知门外侍卫。”马蹄声渐远时,
孙伯才咂舌道:“姑娘可知,李大人的邀约有多金贵?他府里的药房,
怕是比太医院还齐整呢。”林薇摩挲着两块纹路相契的玉佩,
夕阳正将孙家村的茅草顶染成金红色。她忽然想起李涵那双探究的眼睛,
像在审视一味陌生药材,却又藏着不易察觉的温度。三日后的李府之行,
会是她在这个陌生时代,找到立足之地的开始吗?
长安遗梦・第二章药房里的月光三日后清晨,孙家村口果然停着辆青帷马车。
秦风扶着林薇上车时,特意指了指车壁上挂着的小药箱:“大人说姑娘或许用得上这个。
”打开一看,里面竟是套崭新的银针和几包常用药材,针尾还刻着细小的“李”字。
马车碾过朱雀大街的青石板,林薇掀开窗帘一角,看不够这盛唐气象。
酒肆旗幡上的“胡姬压酒”四字随风招展,穿绿袍的小吏抱着文书匆匆而过,
转角处突然窜出个卖花女童,竹篮里的紫丁香正开得热闹。“姑娘喜欢这个?
”秦风见她目光停留,翻身下车买了一小束。林薇接过花束,指尖触到柔嫩的花瓣,
忽然想起孙伯说过,李府也种着丁香。她将花别在衣襟,
马车恰在此时停在朱漆大门前——“李府”匾额上的金漆在阳光下闪着光,
门环上的铜兽正衔着朝霞。穿过抄手游廊时,隐约闻到浓郁的药香。李涵已在正厅等候,
见她进来便起身相迎,月白色锦袍衬得他眉眼愈发清俊:“林姑娘来得正好,
晨间刚收了批西域药材,正想请你辨识一二。”他引着她穿过月亮门,眼前豁然开朗。
紫檀木药柜沿墙而立,每格抽屉上都贴着金箔药名,
“辰砂”“血竭”“乳香”……林薇指尖拂过抽屉,
忽然在“麻黄”处停住——这味药的切片比现代中药房的更肥厚,
断面的朱砂点清晰可见。“这是河西走廊来的麻黄。”李涵从旁解释,“据说能治咳喘,
只是药性猛烈,御医们都不敢轻用。”“麻黄碱确实能平喘。”林薇脱口而出,
见李涵疑惑,忙改口,“家传医书上说,此药需炮制去其燥性,配伍杏仁效果更佳。
”她拿起戥子称出三钱药材,“若制成汤剂,可治风寒闭肺之症。
”李涵眼中闪过惊喜:“姑娘竟连炮制之法也懂?
”他转身从书架取下本泛黄的《千金方》,“孙思邈说‘难产当灸妇人右脚小指尖’,
姑娘觉得可行?”林薇凑过去看,书页上的朱笔批注已有些褪色。
她指尖点过“灸三壮”字样:“灸法能通经络,若只是气血不畅或许有效。
但若是胎位不正……”“胎位不正?”李涵追问,墨玉般的眼睛里满是求知欲。
“就是胎儿在腹中位置颠倒。”林薇捡起根药杵在地上画了个简图,“正常当是头朝下,
若横卧或足先露,便是难产根源。”她忽然想起解剖课上的胎儿模型,
语气不自觉郑重起来,“需用手法纠正,只是……”话音未落,家丁秦风匆匆跑来,
手里还攥着块染血的帕子:“大人,西市绸缎庄的妾室难产,
稳婆说……说胎儿脚先出来了!”李涵脸色微变,看向林薇时,
见她已将那束紫丁香**药罐,正用布巾擦拭银针。“去看看吧。”她语气平静,
“或许用得上手法复位。”绸缎庄内室弥漫着血腥气。产妇躺在床上气若游丝,
几个御医围着摇头:“足先露乃大凶之兆,怕是保不住了。”林薇拨开人群,
手指刚搭上产妇腕脉,就被白胡子院判喝止:“哪来的野丫头,敢在此地放肆!
”“让她试试。”李涵挡在林薇身前,玄色外袍上还沾着药房的药香,“若救不活,
我一力承担。”林薇示意稳婆烧滚开水,将剪刀、布巾尽数烫过。她让产妇侧卧屈膝,
掌心贴在宫底轻轻推揉,动作稳如磐石。半个时辰后,她额头已沁出细汗,
忽然对稳婆道:“准备接生,胎儿已转过来了。”随着一声响亮的啼哭,
稳婆抱着浑身青紫的婴儿直念佛号。掌柜的要跪谢时,林薇已用烈酒清洗过双手,
正看着李涵:“胎盘需完整取出,否则会大出血。”回府时暮色已浓。李涵命人备了晚膳,
席间不断追问“手法复位”的原理。林薇捡着能解释的话说,
忽然发现李涵的食指点在她批注的《伤寒论》上——“恶寒未必是风寒”几个字旁,
已被他用墨笔补了句“或由虫蛊所致?”“这是疟疾。”林薇解释,“由蚊虫传播,
发病时先寒后热,反复发作。”她忽然想起现代的青蒿素,语气低了几分,
“可惜……暂无特效药。”李涵却眼睛发亮:“姑娘竟连虫蛊致病都知道?
”他提笔在书页空白处画了朵丁香花,“下月皇家围猎,军中常有箭伤,
姑娘的‘螺旋包扎’法,正该教给军医。”月光漫进药房时,林薇还在整理药材。
李涵不知何时端来碗银耳羹,瓷勺碰碗沿的轻响惊飞了檐下夜鹭。“今日多谢。
”他声音比月色还柔,“那束丁香,插在药房倒是别致。”林薇望着窗外的紫丁香树,
忽然明白——那些在解剖室里背过的知识,那些被现代医学验证的真理,
正在这大唐的月光里,开出意想不到的花。而身边这个愿意倾听“异术”的男子,
或许就是她与这个时代最温柔的连接。长安遗梦・第三章时疫与流言入夏的暴雨连下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