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人群不知什么时候散去了。
陈娇娇也被吓跑了。
校门口只剩下我和江澈。
还有一地狼藉。
江澈还在那里,固执地,一点一点地收拾着那些骨灰。
风很大,吹得他的头发乱糟糟的。
细小的粉末被风吹得到处都是,粘在他的手上,衣服上,头发上。
他却毫不在意。
我走过去,在他身边蹲下。
“我帮你。”
我的声音很小,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没有抬头,也没有拒绝。
我们就这样蹲在地上,沉默地,用手将那些灰白的粉末捧起来,放回那个破旧的铁盒里。
我的指尖触碰到那些粉末,冰冷的,没有任何温度。
可我却觉得,它烫得惊人。
我不敢想象,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每天抱着自己母亲的骨灰上学,是怎样一种心情。
难怪他总是那么孤僻,那么不合群。
难怪他看所有人的眼神,都带着一丝疏离。
他的世界,早就崩塌了。
而我们,却一无所知。
甚至还在用世俗的眼光,去评判他的“怪异”。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我的腿都麻了,地上的骨灰才终于被收拾干净。
江澈盖上盒盖,紧紧地抱在怀里。
他站起来,我也跟着站起来。
“对不起。”
我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这三个字,我说得无比艰难,却又无比真诚。
“我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他打断了我,声音里没有了恨意,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没有人知道。”
他转过身,准备离开。
“江澈!”我叫住他。
他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
“你桌子上的字,我会想办法擦掉的。还有你的书,我帮你捡回来了。”
我不知道我还能为他做些什么。
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和他所承受的痛苦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他沉默了片刻。
“谢谢。”
说完,他迈开步子,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暮色里。
他的背影,单薄,孤寂,像一棵在寒风中挣扎的树。
我看着他越走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
心里空落落的。
回到家,我没有心思吃饭,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脑子里乱糟糟的。
江澈抱着骨灰盒的画面,和他那句“这是我妈”,在我脑海里反复回放。
我打开电脑,鬼使神差地在搜索框里输入了“江澈”两个字。
很快,一条几年前的社会新闻跳了出来。
标题很刺眼。
《本市发生重大车祸,一家三口仅一子生还,肇事司机逃逸至今未归案》。
新闻配图是一张车祸现场的照片。
一辆被撞得面目全非的小轿车,旁边盖着两具白布。
一个瘦小的男孩跪在白布旁,哭得撕心裂肺。
那个男孩,是江澈。
新闻的日期,是三年前。
我的心,像是被针扎一样,密密麻麻地疼了起来。
原来,他早就经历过这样的生离死别。
原来,他一直活在失去双亲的痛苦里。
而那个肇事司机,竟然到现在还没有找到。
这对他来说,是多么不公。
我关掉网页,心里五味杂陈。
第二天去学校,我特意带了一瓶强力去污剂和一块新抹布。
趁着早自习前教室里人不多,我开始费力地擦拭江澈桌上的油漆字。
红色的油漆很顽固,我擦得满头大汗,手臂酸痛,才勉强把那两个刺眼的字擦掉。
虽然还是留下了一些淡淡的痕迹,但总比之前好多了。
我刚收拾好东西,江澈就来了。
他今天看起来精神好了很多,脸上的红肿也消得差不多了。
他走到座位旁,看到了被擦拭过的桌面,动作顿了一下。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拉开椅子坐下,从书包里拿出课本。
我也没有说话。
我们之间,仿佛形成了一种奇怪的默契。
有些事,不需要说出口。
上午的课间操时间,我被班主任叫到了办公室。
“林薇,你跟我说实话,昨天放学,是不是又跟陈娇娇她们起冲突了?”
班主任姓王,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平时很严厉。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王老师,是她们先……”
“行了。”王老师不耐烦地打断我,“我不想听过程。陈娇娇的家长今天一早就打电话到校长那里告状了,说你联合校外的人,恐吓她们家孩子。”
我愣住了。
联合校外的人?
恐吓?
这都哪跟哪啊?
“我没有!”我急了,“我没有联合任何人!是江澈……”
我突然说不下去了。
我不能把江澈供出来。
他已经够可怜了,我不能再给他添麻烦。
“是什么?”王老师追问。
“没什么。”我低下头,“就是我自己跟她们吵了几句。”
王老师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失望。
“林薇啊林薇,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孩子啊。你怎么会跟陈娇娇那种人混在一起?”
“我没有……”
“你还嘴硬!”王老师一拍桌子,“学校研究决定,给你一个记过处分,让你好好反省一下!”
记过处分?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从小学到高中,我一直都是老师眼里的乖乖女,连批评都很少受,更别提记过了。
这要是记入档案,会跟我一辈子的。
“老师,我真的没有……”我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行了,别说了。处分决定下午就会公布。”王老师挥了挥手,“你先回去上课吧。”
我失魂落魄地走出办公室。
走廊里空无一人,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明晃晃的,刺得我眼睛疼。
我觉得无比委屈。
我做错了什么?
我只是想帮一个人,为什么最后却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回到教室,所有人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
我不用想也知道,我被处分的消息,肯定已经传遍了。
我趴在桌子上,把头埋进手臂里,不想让任何人看到我的眼泪。
肩膀突然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我抬起头,看到江澈递过来一张纸巾。
他的眼神,不再是冰冷的,而是带着一丝……歉意?
我接过纸巾,胡乱地擦了擦眼泪。
“谢谢。”
他没有说话,只是收回了手,继续看他的书。
可我却看到,他握着笔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下午,学校的公告栏里,果然贴出了对我的处分决定。
白纸黑字,无比刺眼。
我成了全校的名人。
放学的时候,我一个人默默地收拾书包,准备回家。
“林薇。”
是江澈的声音。
我回过头,看到他站在我身后。
“我送你回家。”他说。
我愣住了。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我送你。”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我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们一前一后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谁也没有说话。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快到我家小区门口的时候,他突然开口。
“处分的事,我会去跟老师解释清楚。”
我停下脚步,惊讶地看着他。
“不用了,这是我自己的事。”
“不,是我的事。”他看着我,眼神前所未有的认真,“林薇,是我连累了你。”
“是我没用,保护不了我妈,也保护不了你。”
他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自责。
我心里一酸。
“不关你的事。”我说,“是我自己要多管闲事的。”
他摇了摇头。
“明天,我会把一切都告诉老师。”
说完,他转身就走,没有给我任何反驳的机会。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暖流。
这个一直活在自己世界里的少年,似乎……正在慢慢地走出来。
然而,我没有想到,等待我们的,会是更大的风暴。
第二天,江澈没有来学校。
而我,等来的不是处分的撤销,而是一纸退学通知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