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篮球砸在篮板上,发出沉闷的巨响,然后划出一道不算优美的弧线,勉强落入网中。
终场哨声随之响起。
“赢了!”
“江燃牛逼!”
队友们嘶吼着冲过来,把我高高抛向空中。汗水、欢呼、灼热的空气,混杂成一片模糊的背景。
我从人堆里下来,心脏还在狂跳,目光却下意识地穿过喧闹的人群,投向场边那个固定的位置。
林溪晚就站在那里,穿着一身干净的白色连衣裙,像每年夏天一样。
她的手里,也和往常一样,攥着一瓶矿泉水。瓶身上凝结的水珠,在夕阳下闪着细碎的光。
我的脚步不受控制地朝她走去。喉咙干得像要冒烟,心脏因为某种期待而剧烈地收缩。
队友们在我身后起哄:“燃哥,又去找你的小尾巴啊?”
“七年了,铁树也该开花了吧!”
“林溪晚!我们燃哥今天可是绝杀!你那瓶水再不送出手,就没机会咯!”
我没理会他们,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林溪晚。
她也看见我了。
四目相对的瞬间,她白皙的脸颊泛起一抹熟悉的红晕,长长的睫毛像蝴蝶翅翼般轻轻颤动。她紧张地抿了抿嘴唇,攥着水瓶的手指微微收紧。
就是这个表情。七年来,每次我打完球,她都是这个表情。
我放缓脚步,甚至觉得呼吸都停滞了。
也许今天……今天会不一样。
毕竟,这是高中最后一场联赛,我们赢了,我投进了绝杀球。这么有纪念意义的时刻,她总该……
然而,就在我离她只有三步之遥的时候,一个身影从旁边斜插过来。
是隔壁一班的陆宇。
他穿着和我们一样的球衣,只是胸前的数字不同。他们班今天也赢了球。他额头上挂着汗,几缕湿透的头发贴在饱满的额角,笑容张扬又耀眼。
他径直走到林溪晚面前,熟稔地伸出手,懒洋洋地开口:“溪晚,水。”
我的心脏猛地一沉,像被人狠狠攥住。
我看见林夕晚的身体僵硬了一瞬,她下意识地看了我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和……愧疚?
但那只是一瞬间。
下一秒,她垂下眼帘,避开了我的目光,默默地将手里那瓶攥了半天的矿泉水,递给了陆宇。
“给你。”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在我耳边掀起了惊涛骇浪。
陆宇毫不客气地接过去,拧开瓶盖就猛灌了几口,喉结上下滚动。他喝完,用手背抹了把嘴,笑着对林溪晚说:“谢啦,还是你的水解渴。”
说完,他甚至还朝我这边瞥了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挑衅。
周围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队友们的起哄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们三个人身上,尴尬、同情、看好戏的眼神交织在一起,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我牢牢困在中央。
我的手脚一片冰凉。
我看着林溪晚递出去的那瓶水,看着陆宇仰头喝水的动作,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篮球砸在地上的声音,队友的喘息声,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所有声音都离我远去。
世界里只剩下那一瓶水,刺目得像一把尖刀,精准地**了我的心脏。
这是第七次了。
从初中第一次参加校篮球赛开始,整整七年。
每一次,无论输赢,她都会带着一瓶水等在场边。
每一次,她都会在我走向她的时候,把水递给别人。
而这一次,是陆宇。
林溪晚始终低着头,不敢看我。她的手指紧张地绞着自己的衣角,那身洁白的连衣裙被她揉搓得起了褶皱。
我深吸一口气,胸口闷得发疼。
“江燃,”一个队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我的胳膊,“要不……我们去那边喝水?”
我没有动,只是死死地盯着林溪晚。
我想问她为什么。
我想问她,既然水不是给我的,为什么每一次都要用那种充满期待的眼神看着我?为什么要在所有人都以为你是为我而来的时候,一次又一次地,把那瓶水递给别人?
你是在耍我吗,林溪晚?
还是说,在你心里,我江燃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可我一个字都问不出口。骄傲像一堵墙,堵住了我所有的质问和不甘。
最终,我只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转身,头也不回地从她身边走过,走向了休息区的饮水机。冰冷的自来水灌进喉咙,却浇不灭心里的那团火。
身后,传来陆宇和林溪晚的对话声。
“你别理他,江燃就那臭脾气。”是陆宇的声音。
然后,是林溪晚细若蚊蝇的辩解:“不是的,他……他只是累了。”
累了?
我狠狠一拳砸在墙上。
是啊,我累了。
追逐着一个永远不会看向我的背影,追了七年,我真的累了。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回到了初一那年夏天,也是一场篮球赛。那是我第一次代表班级参赛,紧张得手心全是汗。
中场休息时,我躲在角落里喝水,听见两个女生在议论。
“你看那个七号,长得好帅啊。”
“嗯嗯,就是他,叫江燃。听说学习也好。”
我当时心里有点小得意,偷偷抬眼看过去,却正好对上了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
是林溪晚。
她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扎着简单的马尾,怀里抱着一本书。被我发现后,她像受惊的小鹿,飞快地低下头,脸颊红得像熟透的苹果。
那一刻,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下半场,我打得格外卖力,好像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
比赛结束,我们班输了。我垂头丧气地坐在场边,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
“那个……”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我抬头,看见林溪晚站在我面前,手里拿着一瓶水。她不敢看我的眼睛,声音小小的:“你……你喝水吗?”
那是我第一次,离她那么近。
我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能看到她紧张得泛白的手指关节。
我的心跳得飞快,鬼使神差地,我拒绝了。
“不用,谢谢。”我听到自己冷冰冰的声音。
我不知道自己当时在想什么。或许是输了球的沮리기,或许是男生那点可笑的自尊心,或许……只是单纯地想看看她被我拒绝后,会是什么反应。
她愣住了,举着水瓶的手僵在半空,眼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
“哦……好。”她小声说,然后转身默默地走开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第一次涌起一种名为“后悔”的情绪。
从那以后,每一场比赛,她都会来。每一场比赛,她都会带着一瓶水。
而我,也像是中了邪一样,每一次都会在她把水递过来之前,用各种方式“错过”。有时是故意转身,有时是和队友勾肩搭背地离开,有时干脆就是冷着脸走开。
我以为这是一种我们之间的默契,一种心照不宣的游戏。
我在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等一个我觉得足够完美的时刻,去接过那瓶水,然后告诉她:“其实,我一直在等你。”
可我没想到,从某一天开始,她手里的水,开始有了新的主人。
第一次,是递给了我们班一个跑过来跟她问路的陌生同学。
第二次,是递给了过来找她讨论问题的学习委员。
第三次,第四次……
每一次,都有一个恰到好处的“意外”。每一次,她都会在我出现的时候,把水递给别人。
然后,用那种我熟悉的、带着歉意的眼神看着我。
我从不解,到愤怒,再到麻木。
我开始怀疑,那瓶水,到底是不是为我准备的。或者说,从一开始,就是我自作多情。
梦境在这里戛然而止,我从床上惊坐起来,浑身是汗。
窗外天光微亮,宿舍里一片寂静。
我摸出枕头下的手机,打开微信,点进了那个置顶的对话框。
“睡了吗?”
是我昨晚打完球,在操场上吹了两个小时冷风后,发给她的。
没有回复。
聊天记录往上翻,几乎全是我单方面的问候。
“在干嘛?”
“今天作业好多。”
“晚安。”
而她的回复,永远是寥寥几个字:“嗯。”“还好。”“晚安。”
我自嘲地笑了笑。
江燃啊江燃,你可真是个舔狗。
我起身下床,打开书桌的抽屉,从最底层翻出一个上了锁的铁盒子。
钥匙就挂在我的脖子上,那是一把很小的铜钥匙,已经被我摩挲得光滑发亮。
打开盒子,里面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一沓信纸。
粉色的,蓝色的,带着淡淡香味的。
全是林溪晚写给我的情书。
从初一到高三,七年,上百封。
每一封的开头都是:“江燃,你好。”
每一封的结尾都是:“祝好,林溪晚。”
中间的内容,无非是些少女心事。今天天气很好,今天考试考砸了,今天看见你打球了,你真帅。
我一封一封地看下去,指尖划过那些娟秀的字迹。
我一直以为,这些信,是她爱我的证明。是我有恃无恐的底气。
我以为,只要我愿意,我随时可以回头,她一定还在原地。
可现在,这些信看起来就像一个又一个的巴掌,狠狠地扇在我的脸上。
她一边给我写着这些饱含爱意的信,一边把那瓶象征着关心和在意的矿泉水,一次又一次地递给别人。
她到底想干什么?
一个荒唐的念头冒了出来:她是不是在报复我?报复我初一那年,第一次拒绝了她的水?
这个念头让我不寒而栗。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女人的心机,也太深了。
我盯着最后一封信,那是昨天早上,她塞在我课桌里的。
信里写道:“江燃,今天是你最后一场高中联赛了,一定要赢啊。我在场边为你加油。”
为你加油?
然后把水递给陆宇?
一股难以抑制的怒火从胸口直冲头顶。
我抓起那沓信,双手用力,狠狠地撕了下去。
“刺啦——”
粉色的信纸,蓝色的信纸,那些娟秀的字迹,那些少女的心事,在我手里瞬间变成了碎片。
我撕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它们变成一堆无法辨认的纸屑。
然后,我把它们全部倒进了垃圾桶。
做完这一切,我感觉心里空了一块,又好像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
天亮了。
七年的执念,该结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