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人惊恐到失声的注视下,楚云苓非但没有后退,反而扶着斑驳的门框,一步步踏入了那座囚禁着死亡的虎笼。
她没有回头。
身后,是无数道倒抽冷气的声音,尖锐,撕裂了周遭的死寂。
她反手抓住沉重粗糙的木栅栏门,倾尽残存的最后一丝气力。
“轰!”
一声巨响,木门重重合拢,震起一片呛人的尘埃。
“咔!”
那根又粗又重的巨大木栓,被她从内部,亲手插了回去。
她的动作,决绝,没有半分迟疑。
她将自己和那头濒死的猛虎,彻底锁在了一起。
这道门,隔绝了外界所有幸灾乐祸与惊恐的目光,也隔绝了她自己所有的生路。
整个猛虎苑,死寂一片。
风似乎都停了呼吸。
远处那些原本等着看好戏的下人,脸上的幸灾乐祸僵在嘴角,最后只剩下无法理解的呆滞。
自寻死路?
“疯了……她彻底疯了……”
李盛的嘴唇剧烈哆嗦,那张涂满脂粉的脸扭曲成一团,连尖刻的嗓音都因为极致的骇然,带上了破音的颤抖。
笼内,那股浓重的血腥与腐烂的恶臭扑面而来,几乎要将人的神智都熏得昏厥。
猛虎“惊云”感受到了这个渺小生物的悍然入侵。
它喉咙深处,滚过一阵低沉的咕噜声。
那声音,竟让地面都微微震动。
它的肌肉瞬间贲张,根根分明的肋骨撑起伤痕累累的皮毛,弓起了嶙峋的背脊。
那双因病痛而浑浊的虎目,死死锁定了楚云苓。
那是食物链顶端的捕食者,盯住猎物的眼神,原始,冰冷。
楚云苓没有动。
死亡与暴戾的凶煞之气迎面扑来,将她破烂的衣衫吹得猎猎作响。
她强忍着胸口撕裂般的剧痛,没有流露出半分恐惧。
她收束起全部精神,将其凝成一道清晰无比的意念,向那头在无尽痛苦中挣扎的猛虎传递而去。
【别怕……】
【我懂你的痛……】
【我不是来伤害你……】
【我是来帮你的……】
猛虎“惊云”那蓄势待发的攻击姿态,猛地一滞。
它巨大的虎头,困惑地偏了偏,喉咙里的威胁声也弱了下去。
这股直接涌入它脑海的意念,不带任何恶意,反而化作一股奇异的清凉,浸润了它饱受折磨的、狂躁的灵魂。
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
那双暴戾的虎目中,血红的凶光稍稍褪去,多了一丝审视,与深深的迷茫。
就是现在!
抓住这稍纵即逝的、用性命博来的机会,楚云苓立刻行动!
她快步走到角落里散发着霉味的干草堆,指尖精准地从里面拨出一根不知是哪只倒霉禽鸟掉落的、最粗最硬的羽毛管。
她毫不停留,又从自己那件破烂不堪的囚衣内衬上,忍着伤口牵扯的剧痛,拆下几根最长、最结实的缝衣针,紧紧藏入掌心。
笼边有一块磨损严重的粗糙岩石。
她蹲下身,飞快地将针尖在岩石上来回打磨,直至针头锋锐,闪着幽微的寒光。
做完这一切,她才缓缓起身,走向那头依旧保持着高度警惕的猛虎。
在它充满威胁的注视下,楚云苓将袖中早已捻碎的、来时路边采下的几株解毒草药粉末,小心翼翼地倒入中空的羽毛管中。
她对准了“惊云”那布满血丝的鼻子。
“噗!”
她凝聚起所剩无几的气力,对准羽管,轻轻一吹。
一股淡绿色的粉末,乘着这口气流,精准地钻入猛虎宽大的鼻腔。
“阿嚏——!”
“惊云”被这突如其来的强烈**呛得猛地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一团带着腥臭与黑血的粘液从它鼻腔喷涌而出。
这个剧烈的动作,让它庞大的身躯猛然一晃,四肢都有些发软。
趁着它暂时脱力,眼神涣散的瞬间!
楚云苓动了!
她一个箭步欺身而上,手腕翻飞!
那几根在她手中已经变得冰冷而锋利的“银针”,化作几道寒芒,带着绝对的精准,刺向猛虎的身体!
没有分毫犹豫!
第一针,直取头顶百会穴,镇定安神!
第二针,第三针,沿着它僵硬的脊背两侧,快如闪电,刺入排毒的关键大穴!
她的动作快得只剩残影,指尖因重伤而微颤,可每一针落下,却稳逾磐石,分毫不差。
二十年的中兽医学浸淫,早已化作刻印在她灵魂深处的本能!
“吼——!!!”
剧痛袭来,“惊云”被彻底激怒,发出一声震彻山林的痛苦咆哮。
笼外的李盛等人瞬间吓得魂飞魄散,只当这畜生终于要发狂吃人!
然而,下一刻,那足以撕裂耳膜的咆哮声却戛然而止。
预想中血肉横飞的场面,没有出现。
只见那猛虎痛苦的嘶吼,渐渐化为低沉的长吟。
它那紧绷欲裂的肌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寸寸松弛下来。
“呜……”
“惊云”舒服地低吼了一声,庞大的身躯晃了晃,最后竟缓缓地、温顺地趴伏在地。
笼外,所有人都像被掐住了脖子,眼珠暴凸。
就在这片死寂中,惊云将那颗比楚云苓整个上半身还要巨大的头颅,慢慢地、带着一丝试探性地,伸向了楚云苓。
轻轻地,用它长满粗硬胡须的脸颊,蹭了蹭楚云苓那脏污的小腿。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
笼外的李盛、春燕,以及所有围观的宫人太监,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拳头,脸上的表情从惊恐,到错愕,再到彻底的石化。
那个凶残暴戾,据说曾经撕碎过活人的猛虎“惊云”……
此刻,竟然在一个卑贱的、手无寸铁的小宫女面前,俯首帖耳?
这……这是什么妖法?
楚云苓站直了身体,胸口的剧痛让她脸色惨白如纸,但她的腰杆却挺得笔直。
她身边的猛虎,就是她最强的底气。
她转身,目光冰冷地扫过笼外那一张张扭曲、惊骇的脸。
她的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一锤一锤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它中的是毒,不是瘟病。”
“从今天起,‘惊云’由我负责。”
“不想死的,就把干净的水和新鲜的肉送来!”
远处,山坡上一棵巨大的古树之下,停着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
车窗内,一个面色苍白、眉目如画的年轻男子坐在轮椅上,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千里镜。
他那双死寂无波的眸子里,第一次,泛起了涟漪。
“去查查她。”
他对着身边的黑衣侍卫,淡淡地吩咐道。
声音轻微,几欲被风吹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