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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龙头没关紧,一滴,两滴,断断续续地砸在不锈钢水槽底部,在那点残留的积水里敲出空洞的回音。周薇盯着那滴水珠积聚、饱满、最终不堪重负地坠落,心里默数着。这是今天的第七滴。她喜欢这种可控的、规律的坠落,像她正在做的事情。
指尖擦过料理台冰凉的边缘,她转身,从壁橱最里层摸出那个没有任何标签的棕色玻璃小瓶。瓶身冷硬,触手是危险的滑腻。拧开,木塞发出细微的“啵”声,在过分安静的厨房里显得有点响。她用特制的微型胶头滴管,吸了浅浅一截无色无味的液体,悬在冒着热气的咖啡杯上方。
李明的咖啡,她煮了十年,浓淡,糖奶比例,从不出错。就像她下药的剂量,精确到微升,不多不少,刚好够他心悸、手抖、冒冷汗,刚好够让他把这一切生理不适,与他那该死的赌运衰败联系起来。
“老天爷都看不过眼了,明哥,收手吧。”——几天前,他输光了当月工资,面色惨白地瘫在沙发上时,她就是这样,一边用温热的毛巾替他擦拭额头的虚汗,一边用那种饱含忧虑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性的语气,苦口婆心地劝他。
他当时没吭声,只是烦躁地挥开了她的手。
但周薇知道,种子已经种下了。恐惧的种子,在他心里发了芽。她看着他开始疑神疑鬼,出门前要看黄历,过马路避开黑色的猫,甚至偷偷去庙里求了符,塞在贴身的衬衫口袋里,被洗衣服的她发现,那符纸已经被汗水浸得字迹模糊。
真可笑。他不信是他自己烂泥扶不上墙,却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周薇稳稳地将那滴液体注入深褐色的咖啡中,涟漪微不可见,迅速消散。她用小勺轻轻搅动,勺沿碰着杯壁,发出清脆的叮叮声。她的动作从容,甚至带着一种日常的娴静。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漏进来,在她纤细的手腕上投下几道明暗相间的条纹。
“老婆,我走了!”李明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带着宿醉未醒般的沙哑,还有一丝惯常的、急于摆脱这个令人窒息的家的仓促。
周薇端起咖啡杯,走出厨房。李明站在玄关,弯腰系着鞋带,背影显得有些佝偻,西装外套皱巴巴的。她走过去,将咖啡递到他手里,指尖不经意地拂过他冰凉的手背。
“趁热喝了吧,提提神。”她声音温柔,目光落在他眼下的乌青和微微颤抖的手指上。那是她药物的功劳。
李明接过,几乎是囫囵吞枣般地灌了一大口,随即被烫得皱了皱眉,含糊地抱怨:“妈的,今天手气不知道能不能好点……”
“会好的,”周薇替他理了理歪掉的领带,像每一个贤惠的妻子那样,“只要你心里别老想着那些,放宽心。”她顿了顿,加重了语气,目光紧紧锁住他躲闪的眼睛,“老天爷,都看着呢。”
李明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避开她的注视,嘟囔了一句什么,拉开门,脚步虚浮地走了出去。
门“咔哒”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声音。周薇脸上的温柔笑意一点点褪去,像潮水退后**出的冰冷岩石。她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看着那个略显仓皇的背影消失在小区拐角。
今天,他会输掉什么?这个月的奖金?还是……又偷偷挪用了公司的款子?她不知道,也不在乎。她只需要知道,他还会回来,带着更深的恐惧和绝望,爬回这个唯一能给他一点虚假“慰藉”的家。
她转身,开始收拾房间。动作机械,脑子里却在冷静地计算。剂量需要维持,不能让他适应,也不能真的让他突发心肌梗塞死在外面。时机还没到。她要的,是他彻底戒赌,或者,彻底毁掉。这两者,在她看来,结局差不多。
日子就这样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中滑过。李明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身上的烟味和酒气越来越重,但输钱的数额似乎并没有减少。他变得越发沉默,偶尔看向周薇的眼神里,带着一种探究的、近乎野兽般的警惕。有一次,他抓着她的手腕,力气大得吓人,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她:“你……你是不是给我下了什么药?”
周薇的心跳漏了一拍,但脸上依旧是那副泫然欲泣的委屈模样:“李明!你胡说什么!你自己不成器,输了钱,反倒来怪我?我天天劝你,为你担惊受怕,我图什么?”她的眼泪说来就来,滴在他手背上,滚烫。
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手,颓然地坐倒在地,双手**头发里,痛苦地嘶吼:“那为什么……为什么每次都这样!一开始明明好好的,一到关键时候就心慌,手抖得拿不住牌!就像……就像有鬼掐着我的脖子!”
“是报应啊,李明,”周薇蹲下身,轻轻抱住他颤抖的身体,声音带着哭腔,眼神却冰冷地越过他的肩膀,落在墙壁上那幅廉价的装饰画上,“是报应。别再赌了,求你了,为了这个家……”
他伏在她怀里,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呜咽起来。那一刻,周薇心里没有任何怜悯,只有一种掌控一切的、冰冷的快意。她的苦口婆心,混合着无形的毒药,正一点点蚕食他的精神和肉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