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文轩见祖父没说话,胆子更大了。
他往前走了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一副要替天行道的架势。
“纪思娴,你今天必须给大家一个交代!”
“你爹娘死得早,祖父含辛茹苦把你养大,你就这么报答他的?”
“我们纪家,丢不起这个人!”
他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刀,精准地插在我最痛的地方。
爹娘早逝,寄人篱下。
这是我这些年在纪家,听得最多的话。
大伯纪伯山假惺惺地站起来,拉了拉纪文轩。
“文轩,怎么跟**妹说话呢!没大没小。”
他嘴上在训斥,脸上却挂着赞许的笑。
然后他转向我,换上了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思娴啊,大伯知道,你手头不宽裕。但再不宽裕,也不能这么不懂事啊。”
“你哪怕去买一根最普通的簪子,也比这本破书强啊。这……这传出去,别人怎么看我们定远侯府?”
二伯纪仲海也跟着唱双簧。
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唉,女儿家,终究是头发长见识短。思娴,你这次,确实是糊涂了。”
“快,跟你祖父认个错,把这东西收起来,别再丢人现眼了。”
他们一唱一和,配合默契。
三言两语,就把我塑造成了一个又穷又蠢,还不识大体的白眼狼。
宾客们的议论声更大了。
看我的眼神,充满了鄙夷。
我站在大厅中央,像个被公开审判的犯人。
但我一点都不慌。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表演。
看着他们把作死的绳索,一圈一圈地往自己脖子上套。
纪文轩见我没反应,以为我被吓傻了。
他更来劲了,伸手就要去拿桌上的那本书。
“我倒要看看,这是个什么宝贝,值得你拿到祖父的寿宴上来丢人!”
他的手刚碰到书的封皮。
“住手!”
一声暴喝,从主位上传来。
声音不大,却像一道炸雷,在每个人耳朵里响起。
是祖父。
纪文轩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他惊恐地看着祖父,脸都白了。
整个大厅,瞬间又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看向祖父。
祖父站了起来。
他一步一步,慢慢地从主位上走了下来。
他的动作很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所有人的心跳上。
他没有看任何人,眼睛,只盯着那本书。
他走到我面前,停下。
然后,他伸出手,轻轻地,甚至可以说是虔诚地,抚摸着那本书的麻布封面。
他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这本书……”
祖父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厉害。
“你……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纪文轩傻眼了。
我两位叔伯也愣住了。
他们预想的剧本,是祖父勃然大怒,把我赶出家门。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对着一本破书,如获至宝。
我抬起头,迎上祖父的目光。
我笑了笑,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
“祖父,这不是得来的。”
“这是我,为您找回来的。”
“找回来?”祖父的身体晃了一下。
纪文轩回过神来,立刻尖叫道:“找回来?纪思娴你撒谎!这明明就是一本破书!你还想骗祖父!”
他急了。
他不能接受事情脱离他的掌控。
大伯也皱起了眉头,沉声说:“思娴,休得胡言。父亲一生所藏,皆在书房,何曾遗失过什么书?”
二伯附和道:“是啊,思娴,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在这么多人面前,欺骗你祖父,可是大罪。”
他们还在挣扎。
还在试图把我钉死在“欺骗”和“不孝”的罪名上。
真可笑。
我没理会他们。
我只是看着祖父,一字一句地问:
“祖父,您还记得,《南渡行记》吗?”
这五个字一出口。
祖父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他死死地抓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吓人。
“你……你说什么?《南渡行记》?你再说一遍!”
我能感觉到,他的手在抖,全身都在抖。
那是激动,是震惊,是失而复得的狂喜。
宾客们都懵了。
《南渡行记》?这是什么书?从来没听说过。
纪文轩还在叫嚣:“什么《南渡行记》!装神弄鬼!纪思娴,你以为随便编个名字,就能蒙混过关吗!”
他以为,这只是我情急之下,胡乱编造的名字。
他不知道。
这五个字,对我祖父来说,意味着什么。
那意味着,五十年前的战火纷飞。
那意味着,他最敬爱的恩师。
那意味着,他整个回不去的少年时代。
我看着祖父,再次清晰地重复了一遍。
“祖父,我说,这就是恩师顾先生亲笔所书,世上仅存的那本——《南渡行记》。”
话音刚落。
祖父两眼一翻,直挺挺地,就往后倒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