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包厢里的水晶吊灯折射出冰冷而华丽的光,像一场无声的审判。我端坐在紫檀木椅上,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骨瓷茶杯温热的杯壁。对面,我的父母正满脸堆笑,
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近乎谄媚的姿态,向空气描绘着我那位素未谋面的“未婚夫”。
“微微,你别紧张。江家这孩子,我跟你爸都见过照片了,一表人才,名校毕业,
现在已经开始接手家族企业了,年轻有为啊!”我妈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
仿佛即将被交易的不是她的女儿,而是一笔稳赚不赔的生意。我爸清了清嗓子,
接话道:“最重要的是,江家看重的是我们林家的底蕴和微微你的人品。这次合作,不,
是联姻,对我们两家都是天大的好事。我们公司最近的资金链问题,只要这门亲事定下来,
江家那边……”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再明白不过。我,林微,
成了拯救家族企业的最后一件商品,被明码标价,打包出售。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像坠入深不见底的寒潭。我低着头,看着茶杯里漂浮的茶叶,冷笑了一声。人品?底蕴?
说得真好听。不过是因为我们林家还有最后一点利用价值,
还有一块位于市中心黄金地段的地皮,江家想要,而我,就是得到那块地皮的附赠品。
“微微,你怎么不说话?待会儿人来了,你可得拿出最好的状态来,别给我们林家丢人。
”我妈见我沉默,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警告。我抬起头,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妈,
你们放心,我不会丢了你们的‘生意’。”生意两个字,我咬得特别重。
我妈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但我爸却立刻打圆场:“微微就是有点紧张,小孩子家家嘛。
江家的人来了吗?约的七点,这都快七点一刻了,架子倒是不小。”话音刚落,
包厢的门被侍者从外面推开。“不好意思,路上有点堵车,来晚了。
”一道温润而又熟悉的男声响起。我的身体在那一瞬间彻底僵住,血液仿佛凝固了。
这个声音……这个我曾在无数个深夜里反复思念,
又在无数个清晨醒来后拼命忘记的声音……我几乎是机械般地抬起头,
视线穿过侍者躬身让开的空间,直直地撞进了一双深邃的眸子里。那张脸,
比六年前多了一份成熟和棱角,褪去了少年时代的青涩,西装革履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
可那熟悉的眉眼,那高挺的鼻梁,还有那此刻因为看到我而同样写满了震惊和错愕的眼神,
都清清楚楚地告诉我——是他。江辰。那个在我最美好的年华里,给了我最极致的爱恋,
又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给了我最残忍的背叛的男人。我分手六年的前男友。
我家族给我安排的、能拯救我们于水火的未婚夫。多么可笑。多么讽刺。
世界在这一刻仿佛变成了一场荒诞的默剧。我能看到我爸妈已经惊喜地站了起来,
热情地迎了上去:“哎呀,是小江总吧?快请进快请进!
”我也能看到江辰身后跟着一位雍容华贵的中年女人,
她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一丝挑剔和倨傲,目光在我身上短暂停留,
随即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轻蔑。是她。江辰的母亲,刘芳。那个六年前,
用一张五十万的支票,将我的尊严踩在脚下,逼我离开她儿子的女人。
我死死地捏紧了手中的茶杯,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滚烫的茶水仿佛也无法温暖我此刻冰冷到骨髓的身体。六年了。我以为我早已经把他,
把那段不堪的过去,彻底埋葬了。可当他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以这样一种荒唐的方式,
我才发现,那道伤疤从未愈合,只是被我用坚硬的盔甲层层包裹。而现在,这身盔甲,
正在一寸寸地碎裂。“微微,还愣着干什么?快叫人啊!这是江辰,你江伯母。
”我妈用胳膊肘碰了碰我,语气里满是急切和催促。江辰的目光依然锁在我的脸上,
他的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有震惊,有愧疚,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痛苦。而他的母亲刘芳,
则已经认出了我。她微微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
仿佛在看一出早已预料到的好戏。“原来是林**。”她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根针,
精准地刺入我的心脏,“真是……好久不见。”二“好久不见”四个字,
从刘芳的嘴里说出来,充满了尖锐的讽刺。我爸妈显然没有听出其中的深意,
还以为是普通的寒暄。我爸笑呵呵地打圆场:“原来微微和江总认识?那可真是太巧了!
缘分,这都是缘分啊!”缘分?我心里冷笑。是孽缘才对。我缓缓站起身,
目光从江辰僵硬的脸上移开,落在了刘芳那张挂着虚伪笑容的脸上。我也笑了,
笑得疏离而客气:“江夫人,您记性真好。我还以为,像您这样的贵人,
早就不记得我这种小人物了。”我的话里带着刺,刘芳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随即又恢复了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怎么会。林**这么‘特别’,我当然记得。
”“特别”两个字,她同样咬得很重。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我爸妈终于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江辰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哑着嗓子叫了我的名字:“林微……”“江总。
”我立刻打断了他,声音冷得像冰,“我们好像还没熟到可以直呼名字的地D步。
今天我是来相亲的,既然是相亲,就该有相亲的样子。大家还是按规矩来吧。”我的话,
像一堵无形的墙,瞬间将我和他之间那点仅存的、可悲的过去隔绝开来。
江辰的脸色白了几分,眼中的痛苦更甚。刘芳却满意地笑了。她拉开椅子,优雅地坐下,
仿佛一个掌控全局的女王:“林**说得对。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们今天谈的,
是未来。”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的爱马仕包放在旁边的椅子上,
目光再次审视地落在我身上,那眼神,和六年前一模一样,像是在评估一件商品的价值。
“听说林**现在自己开了个小小的设计工作室?嗯,女孩子家有点自己的事业,挺好。
不过结婚以后,还是应该以家庭为重。我们江家不需要儿媳妇在外面抛头露面,相夫教子,
才是正途。”她的每一句话,都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
我妈立刻点头如捣蒜:“江夫人说的是,我们微微很懂事的,嫁到江家,肯定会以家庭为重。
”我看着我妈那副急于将我推销出去的嘴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懂事?如果我真的懂事,
六年前就不会为了所谓的爱情,不顾一切地和江辰在一起。如果我真的懂事,
今天就不会坐在这里,忍受这种屈辱。我没有理会我妈,而是直视着刘芳,
平静地开口:“江夫人可能误会了。我的事业虽然小,但它是我一手一脚打拼出来的,
是我安身立命的根本,我没打算为了任何人放弃。”“哦?”刘芳挑了挑眉,
眼中闪过一丝不悦,“林**的口气倒是不小。只是不知道,你那个小工作室,一年的流水,
够不够买我手上这只镯子?”她晃了晃手腕上那只翠绿通透的翡翠手镯,
**裸的炫耀和鄙夷。这是她惯用的伎俩。用钱,用物质,来衡量一切,来践踏别人的尊严。
六年前是,六年后依然是。包厢里的气氛彻底降到了冰点。
我爸妈的脸色已经可以用惨白来形容了。我爸不停地给我使眼色,示意我服软。
我妈更是急得快要哭出来,她压低声音在我耳边哀求:“微微,你少说两句!
公司的未来就看今天了!你忍一忍,忍一忍就过去了!”忍?我为什么要忍?
我看着眼前这张丑恶的嘴脸,六年前她羞辱我的画面一幕幕在脑海中回放。那时候,
我和江辰是大学里最令人羡慕的一对。他是天之骄子,学生会主席,英俊潇洒。
我是拿全额奖学金的贫困生,平凡渺小。我们不顾一切地相爱,我以为爱情可以战胜一切。
直到我被刘芳约到一家高级咖啡厅。她将一张五十万的支票推到我面前,
用和现在如出一辙的、轻蔑的语气对我说:“林微,离开我儿子。你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这五十万,算是我给你这几年的青春补偿费。拿着钱,消失得远远的,
永远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我当时是怎么做的?我浑身颤抖,却倔强地挺直了脊梁,
将那杯滚烫的咖啡尽数泼在了那张支票上。我说:“夫人,我的爱情不是用钱可以衡量的。
你的儿子,也不是你可以随意买卖的商品。”我以为江辰会站在我这边。我冲回学校,
找到他,哭着问他是不是知道这件事。他沉默了。他的沉默,比任何语言都更伤人。最后,
他只是看着我,艰难地说了一句:“微微,对不起。我妈她……我不能没有江家。”那一刻,
我的世界崩塌了。原来,我们之间所谓的爱情,在现实和金钱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我擦干眼泪,头也不回地走了。我删除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换了手机号,
搬离了我们一起租住的小屋。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自己从那段泥沼里**。这六年,
我拼命工作,努力赚钱,创立自己的工作室,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堂堂正正地活着,
不再因为贫穷而被人看不起,不再让任何人有机会用钱来羞辱我。可我没想到,
命运给我开了一个这么大的玩笑。我绕了一大圈,最终还是回到了原点,
回到了这个女人的面前,再次接受她的审判和羞辱。而这一次,连我的父母,
都成了她的帮凶。三“妈!”一声压抑着痛苦的低吼打破了僵局。是江辰。他终于开口了,
脸色苍白地看着刘芳:“您别说了。”刘芳不以为然地瞥了他一眼,冷哼道:“怎么?
我哪句说错了?我这是在帮你看清楚。别像六年前一样,被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蒙蔽了双眼。
婚姻是现实,是门当户对,是强强联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她的话,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不仅捅在我心上,也狠狠地扎在江辰身上。江辰的嘴唇翕动着,
却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他只是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目光看着我,那眼神里充满了愧疚和无力。
我看着他这副样子,心中最后一点残存的波澜也彻底平息了。我忽然觉得很可笑。
我曾经爱过的,就是这样一个懦弱无能、连自己母亲都无法反抗的男人吗?我笑了。
不是冷笑,也不是苦笑,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充满了荒谬感的轻笑。“江夫人,
”我重新将目光转向刘芳,语气平静得可怕,“您说得很对。婚姻确实是现实。所以,
我们不如就来谈谈现实吧。”我的转变让所有人都愣住了。我妈紧张地看着我,
生怕我再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我没理会他们,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既然是联姻,
那本质上就是一场交易。我们林家出地,你们江家出钱,帮我们度过危机。而我,林微,
就是这场交易的添头,是保证这笔交易能够顺利达成的筹码,对吗?”我把话说得如此直白,
如此**,像一把手术刀,剖开了包裹在这场“喜事”外面那层虚伪的糖衣。
我爸妈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尴尬到了极点。刘芳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但她没有否认,
只是冷冷地看着我,等着我的下文。“既然是交易,”我顿了顿,拿起桌上的公筷,
慢条斯理地夹了一块水晶虾饺放进自己的盘子里,“那就要讲究公平。我这个‘筹码’,
总得知道自己的价值吧?”我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刀,
直视着刘芳:“不知道江夫人打算为我这个‘添头’开个什么价码?是像六年前一样,
一张五十万的支票?还是说,因为我们林家现在有了那块地,我的身价也跟着水涨船高了?
”“林微!”我爸终于忍不住了,低声喝止我,“你胡说八道些什么!”“爸,
我胡说八道了吗?”我转头看向他,眼神里满是失望,“从我进这个门开始,
你们谈的是什么?是公司,是资金,是合作。你们有谁问过我一句,我愿不愿意吗?
你们有谁在乎过,坐在这里的,是你们的女儿,不是一桩可以讨价还价的生意?
”我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我爸被我问得哑口无言,脸色涨成了猪肝色。
我妈的眼圈红了,她囁嚅着:“微微,我们……我们也是为你好啊。嫁到江家这样的豪门,
你以后就不用那么辛苦了……”“为我好?”我打断她,笑得更加讽刺,“为我好,
就是把我推给一个六年前狠狠伤害过我的人?为我好,
就是让我嫁给一个到现在还活在母亲阴影下的妈宝男?为我好,
就是让我放弃自己的事业和尊严,去做一个每天看婆婆脸色、伸手要钱的金丝雀?”“妈,
你们的好,我承受不起。”我的目光最后落回江辰身上,他一直沉默着,
只是用那双痛苦的眼睛看着我。“江辰,”我一字一句地叫着他的名字,“六年前,
你对我说对不起。你说你不能没有江家。现在,你告诉我,六年过去了,你长进了吗?
如果今天,我和你母亲再次掉进水里,你会先救谁?”这是一个老套又致命的问题。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江辰身上。刘芳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她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儿子,
眼神里充满了警告。江辰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的拳头在桌下握紧又松开,
松开又握紧。他看着我,嘴唇颤抖,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挣扎和绝望。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包厢里静得可怕。我其实根本不在乎他的答案。因为我知道,无论他怎么回答,
他都已经输了。他的犹豫,他的挣扎,已经说明了一切。六年前,
他选择了他母亲和他的家族。六年后,他依然如此。他从来,都没有真正长大。“够了!
”刘芳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脸上最后一丝伪装也被撕破,
露出了狰狞的面目。“林微,你别给脸不要脸!你以为你现在是什么东西?
不过是落魄的凤凰不如鸡!我们江家肯要你,肯帮你家填那个无底洞,是你们林家祖上积德!
你还敢在这里挑三拣四?我告诉你,今天这门亲事,你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她的话,像淬了毒的鞭子,狠狠地抽在我的脸上。也彻底抽醒了我。
我看着她那副不可一世的嘴脸,看着我父母那敢怒不敢言的窝囊样,
再看看江辰那副痛苦却无能为力的表情。我突然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和这群人纠缠,
简直是浪费我的生命。我缓缓地,缓缓地,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江夫人,
”我的声音轻快得像是在谈论天气,“您好像搞错了一件事。”“什么?”刘芳皱眉。
“是你们江家,需要我们林家的地。而不是我林微,非要嫁给你儿子不可。”我说完,
端起面前那杯一直没喝的柠檬水,站起身,走到刘芳面前。在她惊愕的目光中,我扬起手,
将一整杯冰冷的柠檬水,从她精心打理的头发上,缓缓地,尽数地,浇了下去。“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