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过后,似乎又恢复了平静。只是这平静之下,暗流涌动,悄然改变。
那晚之后,祁衍没有再提起阳台上的惊人之语,也没有再追问关于“殷颜朝”的任何细节。但他对林言的“圈禁”,从形式变成了实质。她依旧住在别墅里,行动范围却仅限于别墅内部和附带的庭院,外出必须有他亲自点头,并派人“陪同”。那个耐心温和的陈老师依旧每天来,课程内容却悄然增加了许多——从基本的现代常识,扩展到了金融、法律,甚至…祁氏集团旗下部分产业的简单架构。
林言对此毫无察觉。她只是觉得祁衍看她的眼神变了。不再是纯粹的冰冷审视,而是多了一种…深沉的、让她看不懂的探究,偶尔,在她笨拙地学会使用一个新软件,或者磕磕绊绊地念出一段财经新闻时,那眼神深处会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赞许的光。这种变化让她心慌,又隐隐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雀跃。
她依旧害怕他,却又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他会深夜带着一身疲惫回来,习惯性地按压额角。每当这时,林言就会像只嗅到信号的小动物,默默拿出她那套宝贝金针。无需言语,祁衍会默契地在她指定的位置坐下或躺下,闭上眼,任由那微凉纤细的指尖和温热的金针,驱散那恼人的痛楚。在他沉睡后,她会悄悄给他盖上薄毯。这种无声的、带着点秘密气息的互动,成了两人之间一种奇特的默契。
祁衍的偏头痛发作得越来越少,林言对现代生活的适应度却越来越高。她甚至开始学着用平板电脑炒股(虽然只是模拟盘),用她那半吊子的观星术(结合现代天气预报APP)煞有介事地预测第二天的天气,偶尔还能赢过别墅里经验丰富的园丁老张。
只是,平静的水面下,危机从未真正远离。
一个月后,一个爆炸性的新闻席卷了财经界和网络——祁氏集团斥巨资投入、被寄予厚望的新能源汽车核心电池项目,被爆出存在严重的安全隐患!一段来源不明的内部测试视频被泄露到网上,画面中,测试中的电池在极端条件下发生剧烈燃烧爆炸!舆论哗然!祁氏股价应声暴跌!合作伙伴纷纷质疑观望,银行催贷电话不断,竞争对手更是趁机落井下石,大肆渲染恐慌。
一时间,祁氏这艘商业巨轮,仿佛陷入了狂风暴雨的中心,岌岌可危。
祁衍彻底进入了连轴转的状态。别墅里几乎见不到他的人影。即使偶尔回来,也是带着一身浓重的烟味和化不开的疲惫,眼底布满血丝,通宵达旦地待在书房里,电话会议一个接一个,声音冷硬地处理着各种危机。别墅里的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林言能感觉到那股山雨欲来的沉重。她不懂什么电池、什么股价,但她看懂祁衍眉宇间那深重的疲惫和压抑的焦灼。那个在她面前总是强大、冷硬、仿佛无所不能的男人,此刻却像一根绷紧到极限的弦。看着他深夜独自一人站在落地窗前,沉默地抽着烟,那孤寂而沉重的背影,林言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闷闷地疼。
她帮不上忙。现代的商业战争对她而言如同天书。她只能笨拙地做一些小事:在他深夜回来时,默默热一杯牛奶(虽然祁衍总是皱着眉嫌弃地推开);在他短暂休息时,用金针帮他缓解紧绷的神经;或者只是安静地坐在书房角落的地毯上,捧着平板,不打扰他,只是让他知道,这冰冷的空间里,不止他一个人在战斗。
这天深夜,祁衍又是一身寒气地回来。他连外套都没脱,径直走向书房,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林言端着一杯刚热好的牛奶,犹豫着跟到书房门口。
祁衍正在开一个紧急的视频会议,屏幕那头是几个同样面色凝重的核心高管。他的声音冰冷而压抑:“…供应商那边必须稳住!告诉他们,违约金祁氏付得起!但谁敢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我保证他以后别想在这个行业混下去!技术团队呢?复测结果出来没有?!我要的是确切的数据!不是‘可能’、‘也许’!”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濒临爆发的戾气。林言端着牛奶的手抖了一下。
就在这时,祁衍放在桌上的另一个手机急促地震动起来,屏幕闪烁着“技术总监-周工”的名字。祁衍瞥了一眼,烦躁地按了按额角,示意视频会议暂停一下,拿起那个手机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接听。
林言犹豫了一下,还是轻手轻脚地走进去,想把牛奶放在他桌上。
祁衍背对着她,听着电话,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什么?!复测结果一致?!周工,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当初的测试报告是谁签的字?!那份泄露的视频又是怎么回事?!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祁氏几十年的信誉…”
他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发抖,身体也绷得死紧。就在他猛地转身,似乎想质问什么时——
头顶上方,那盏巨大的、繁复华丽的水晶吊灯,突然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疲劳的“嘎吱”声!
紧接着,几颗固定用的螺丝毫无征兆地崩飞!
“小心——!”林言瞳孔骤缩!来自习武者的敏锐直觉让她比思维更快地做出了反应!她几乎是本能地将手中的牛奶杯朝着祁衍的方向狠狠砸了过去!同时脚下发力,身体如同离弦之箭般向前猛扑!
啪嚓!牛奶杯砸在祁衍脚边的地毯上,碎裂开来,温热的液体飞溅。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祁衍猛地回头!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那盏沉重无比的水晶吊灯,带着呼啸的风声和无数折射着冰冷光芒的水晶坠饰,如同崩塌的冰山,朝着他刚才站立的位置——也是他现在回身所站的位置——轰然砸落!
“祁衍!”林言嘶声尖叫,眼中只剩下那个即将被吞噬的身影!她扑过去的速度快到了极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和技巧,在吊灯砸落的最后零点几秒,猛地将背对着危险的祁衍狠狠撞开!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水晶吊灯狠狠砸在了书房中央厚厚的地毯上!巨大的冲击力让整个房间都似乎震动了一下!无数晶莹的水晶碎片如同爆炸的冰晶,四处飞溅!碎裂的灯架扭曲变形,电线**在外,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和焦糊味。
祁衍被林言那一撞,踉跄着扑倒在一旁的沙发上,险之又险地避开了灭顶之灾!他惊魂未定地撑起身,猛地回头,心脏几乎在瞬间停止跳动!
只见林言倒在那堆狼藉的碎片边缘!一块尖锐的、断裂的灯架金属管,如同狰狞的獠牙,深深地刺进了她的右肩!鲜血正顺着那冰冷的金属,迅速洇开她身上那件浅色的家居服,刺目的红!
“林言!”祁衍的嘶吼声瞬间变了调!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一把将倒在碎片中的人紧紧抱进怀里!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惊惶和颤抖,“林言!看着我!醒醒!”
林言脸色惨白如纸,额头布满了冷汗,巨大的疼痛让她意识有些模糊。她费力地睁开眼,看到祁衍那张写满惊惧和从未有过的慌乱的脸,看到他眼中那深沉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恐慌。
她扯了扯嘴角,想给他一个安抚的笑,却疼得倒吸一口冷气。鲜血还在不断涌出,染红了祁衍昂贵的衬衫袖口。
“别怕…”她气若游丝,声音细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沾满血污的手指颤抖着,艰难地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那个小小的金针布包,塞进祁衍同样沾满血的手里,“金针…止…止血…封…肩贞…天宗…”
话未说完,剧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彻底淹没了她,头一歪,昏死过去。
“林言——!!!”祁衍抱着她瞬间瘫软的身体,感受着那迅速流失的温度和生命力,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如同困兽般的咆哮!
“叫救护车——!!!快!!!”他冲着门口闻声冲进来的保镖和吓傻的女佣厉声嘶吼,赤红的双目如同濒死的野兽!他紧紧抱着怀里的人,一只手死死按住她肩头那可怕的伤口,另一只手颤抖着打开那个小小的布包,看着里面长短不一的金针。脑海中只剩下她昏迷前断断续续的声音:“止血…肩贞…天宗…”
他不懂穴位!但他知道,这是她现在唯一的生机!
祁衍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疯狂!他抽出一根最长的金针,凭着模糊的记忆和她之前施针时比划过的位置,对着林言肩胛骨附近一个穴位,狠狠刺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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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鼻的消毒水气味顽固地钻进鼻腔。
林言是在一阵钝痛和强烈的眩晕感中恢复意识的。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她费力地睁开一条缝,模糊的视线里是刺眼的白光,和点滴架冰冷的金属反光。
这里是…医馆?她迷迷糊糊地想。意识像沉在浑浊的水底,记忆碎片混乱地漂浮着:坠落的巨大水晶灯,刺眼的寒光,撕裂般的剧痛,祁衍那张惊惶到扭曲的脸,还有…塞进他手里的金针布包…
“呃…”她试图动一下,右肩立刻传来一阵钻心的锐痛,让她忍不住闷哼出声。
“别动!”一个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立刻在耳边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紧张。
林言艰难地转过头,模糊的视线渐渐聚焦。
祁衍就坐在她的病床边。仅仅一夜之间,他仿佛变了一个人。原本一丝不苟的头发凌乱不堪,眼下是浓重的青黑,下巴上冒出了胡茬,身上的衬衫皱巴巴的,袖口上还残留着已经变成暗褐色的血迹。他整个人憔悴得厉害,只有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此刻正死死地盯着她,眼神里翻涌着失而复得的狂喜、浓烈到化不开的后怕,以及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几乎要将她灼伤的深沉情感。
“祁…祁衍…”林言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嘶哑。
“我在。”祁衍立刻应道,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温柔。他俯下身,动作极其轻柔地握住了她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温暖的掌心包裹着她微凉的手指,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感觉怎么样?伤口疼得厉害吗?”他低声问,目光一瞬不瞬地锁着她的脸。
林言轻轻摇了摇头,目光落在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和憔悴的脸上,心头涌上一股酸涩的暖流:“你…没休息?”
祁衍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摩挲着她的手背,仿佛在确认她的真实存在。他沉默了几秒,才低声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沉重:“灯架砸下来的位置…正好是心脏。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撞开我…”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后面的话没能说出口,但那眼神里的后怕和庆幸,浓烈得让林言心悸。
“你没事…就好。”林言看着他,费力地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肩上的伤口很痛,但看到他安然无恙地坐在这里,那些疼痛似乎也变得可以忍受了。
祁衍深深地看着她,看着她苍白虚弱却依旧清澈的眼眸,看着她为了救自己而承受的伤痛。心底那根绷紧到极限的弦,在确认她脱离危险后,终于彻底松弛下来。随之而来的,是连日积压的疲惫,和一种汹涌澎湃的、再也无法压抑的情感洪流。
他握着她的手紧了紧,俯身凑得更近,深邃的眼眸如同漩涡,紧紧攫住她的视线,声音低沉而郑重,带着一种宣告般的意味:
“林颜。”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郑重地唤出这个名字,“我不管你是谁,从哪里来,曾经是什么圣女还是什么。我只知道,现在在我面前的这个人,是林言。”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地砸进林言的心里:
“是我祁衍的妻子。”
“是我差点失去的…珍宝。”
“以后,别再做那么危险的事。”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后怕,“你只需要好好待在我身边。你的过去,我来查。你的未来,我来担。”
“任何想伤害你的人,”祁衍的眼神骤然变得冰冷锐利,如同出鞘的利刃,扫过病房门口肃立的保镖,声音斩钉截铁,“都得先从我祁衍的尸体上踏过去!”
这近乎霸道的宣言,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和守护,如同惊雷般在林言耳边炸响!她怔怔地看着祁衍,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深情和决绝的守护之意,看着他憔悴面容下那颗为她而剧烈跳动的心。一股巨大的、前所未有的暖流瞬间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冲垮了所有的防线,连肩上的剧痛都仿佛被这暖流抚平。
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那份沉甸甸的、失而复得的珍视。
她反手用力回握住祁衍的手,指尖冰凉却带着决绝的力量,含着泪,用力地点头。
“嗯!”
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温柔地洒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劫后余生的庆幸,和那份在生死边缘淬炼出的、不容置疑的羁绊,在消毒水的气味中静静流淌。
窗外,城市的喧嚣依旧。而病房内,两颗曾经隔阂重重的心,在这一刻,终于紧紧靠在了一起,共同跳动着劫后余生的坚定节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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