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轻吸了一口气,在苗丹娜志得意满的目光中,慢慢抬起头,脸上没有他们预想中的窘迫或泪水,反而,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了一个极浅、极冷的弧度。
我伸手,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我的手机,屏幕解锁,手指在屏幕上轻轻点了几下。
然后,我微笑着,将手机的音量键推到最大,放在了转盘桌的中央。
整个包厢里,原本震耳欲聋的喧闹和笑声,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人都被我这不合时宜的平静和动作弄懵了,连刘立民都停下了他拙劣的模仿,皱着眉看我。
死寂。
只有手机扬声器里,先传来一阵细微的电流嘶声,接着,一个所有人都无比熟悉、此刻却带着几分油腻和贪婪的男声响了起来,是刘立民:
“欣雨啊,这笔推广费,你做个账,想办法处理成常规行政支出……对,就走办公用品,找几家熟悉的皮包公司开票,老规矩,返点打我那个卡……”
另一个声音,稍微年轻些,带着点谄媚。
“刘总放心,保证干干净净,审计那边绝对查不出来。就是……上次那笔三十万的款子,嫂子那边问……”
刘立民的声音:“啧,女人家懂什么!让她别瞎打听!你只管做好账,亏待不了你!等这笔挪出来,那边那个项目启动资金就有了,神不知鬼不觉……”
录音还在继续,细节清晰,金额明确,连怎么规避审计检查的“技巧”都一清二楚。
包厢里,落针可闻。
刚才还笑得最大声的那些人,脸上的肌肉僵硬着,表情像是集体中风。
刘立民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惨白如尸,嘴唇哆嗦着,手指着我,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苗丹娜搂着我肩膀的手,像被烙铁烫到一样猛地缩了回去,脸上那甜腻的笑容碎裂,只剩下惊骇和难以置信。
我拿起手机,关掉录音,清脆的高跟鞋声在死寂的包厢里响起,我走到面如死灰的刘立民面前,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
“刘总,您刚才学我说话学得挺像的。不过,这段是您什么时候教我的新台词吗?我怎么不太记得剧本里有这一段?”
刘立民浑身一抖,像是要瘫软下去,被旁边同样吓傻的副手勉强扶住。
我目光转向脸色煞白的苗丹娜,笑容加深,语气甚至称得上温和。
“丹娜姐,你刚才说我脾气好,不会生气。嗯,我确实不太容易生气。”
我顿了顿,环视一圈那些或惊恐、或躲闪、或试图强装镇定的面孔,轻轻晃了晃不知何时捏在指尖的一个银色U盘。
“我只是比较喜欢……收集纪念品。比如,各位让我贴发票时不小心多贴的报销凭证,让我做会议纪要时‘无意’录下的精彩发言,还有……一些深夜加班,电脑屏幕忘了关时,自动备份下来的有趣文件。”
我走到包厢门口,拉开门。
外面,不知何时竟然站着几位穿着深色西装、神情严肃的男女,为首的一人亮出证件。
“刘立民先生,我们是集团总部审计监察部和纪委的,接到实名举报,有些情况需要你配合调查。”
整个包厢的人,彻底石化。
几个心理素质差的,已经腿软得要靠扶着桌子才能站稳。
审计部门的人上前,带走了几乎无法行走的刘立民。
我站在门口,感受着身后那一道道从震惊、嘲弄骤然转为恐惧、哀求的视线,像针一样扎在我背上。
我回过头,目光缓缓扫过苗丹娜,扫过刚才叫嚣得最凶的几个男同事。
比如那个总把最难啃的客户甩给我、还嘲笑我能力不行的“销冠”崔阳。
那个仗着是老板远亲、总让我帮他写报告还抢署第一作者的“笔杆子”文敏才。
还有那个总在公开会议上把我辛苦做出的方案批得一文不值、凸显他自己高明的“技术大牛”庞志强……
他们的脸色,精彩纷呈,从红到白,再到死灰,汗珠从额头滚落。
我晃了晃手中的U盘,对着他们,露出了一个堪称“便利贴女孩”标志性的、温和无害的、甚至带着点腼腆的笑容,轻声问:
“别着急,各位前辈。刘总的故事听完了,下一个……”
我的目光在他们脸上一一掠过,像手术刀一样精准。
“你们想听谁的故事?”
死一样的寂静中,只有我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从容,一步步远离这个令人作呕的宴会场。
门在我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那片绝望的泥沼。
我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便利贴被撕下的声音,有时候,也可以很响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