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冰冷的消毒水气味像无数根细针,狠狠扎进我的鼻腔深处。
每一次费力的呼吸都扯得肺叶生疼,仿佛里面塞满了粗糙的砂砾。
视野被一层浓得化不开的血色覆盖,
耳边是生命监测仪那催命符般尖锐、单调的“嘀——”声,拉得很长,
长得像一条通往地狱的甬道。隔着那片污浊的血色,我勉强聚焦。苏晴。
她穿着一身当季顶奢的高定礼服裙,昂贵流畅的丝绸面料包裹着她玲珑的身段,
在病房惨白的光线下泛着冷冰冰的珠光。那条裙子,我记得,刷的是我给她无限额的黑卡。
她手里端着一只剔透的水晶高脚杯,里面盛着深红色的酒液,随着她手腕慵懒的晃动,
折射出冰冷、破碎的光斑,像凝固的血。她身边站着那个男人,她的竹马,周子扬。
穿着剪裁合体的西装,
脸上挂着我无比熟悉的、那种依附于女人裙带关系才得以维持的虚伪温雅。此刻,
他嘴角噙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胜利者的得意。苏晴的红唇弯成一个极致刻薄的弧度,
声音穿透仪器的悲鸣,带着淬毒的甜腻,清晰地钻进我的耳朵里:“陆沉,瞧瞧你这副样子,
真可怜。”她啜饮一口红酒,猩红的液体染红了她的唇,像刚吸过血的妖,
“你这种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舔狗,活着也是浪费空气,
死了正好……给真正该站到高处的人,腾地方。”周子扬配合地发出一声轻蔑的嗤笑。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狠狠揉碎,然后被投入滚沸的油锅。
无边的恨意和冰冷的绝望如同潮水,瞬间将我淹没。视野彻底暗了下去,
只剩下那“嘀——”的绝望长音,成了我意识沉入深渊前最后的声音…………“陆沉?陆沉!
”一个带着明显不耐烦的女声,像锥子一样刺破混沌,
强行将我的意识从冰冷的死亡深渊里拽了出来。眼皮沉重得像挂了铅块。我猛地睁开眼,
刺目的白光瞬间涌入,激得眼球一阵酸涩胀痛。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擂鼓一般,
撞得肋骨生疼,提醒着我这具身体不可思议的生机。适应了光线,眼前的世界清晰起来。
不是弥漫着死亡气息的重症监护室。头顶是明晃晃的节能灯管,身下是廉价的蓝色塑料椅。
空气里飘浮着粉笔灰、旧书本和青春期躁动汗液混合的、熟悉又陌生的气味。是教室。
高三(七)班的教室。课间休息的喧闹声浪般涌来。嬉笑打闹,桌椅碰撞,
试卷翻飞……一切都充满了粗粝而蓬勃的烟火气。我僵硬地低下头。课桌右上角,
一张崭新的、淡绿色的支票静静地躺在那里。上面龙飞凤舞地签着我的名字——陆沉。
金额栏那一串零,在日光灯下显得格外刺眼:五十万。支票旁边,是一只属于少女的手。
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涂着当下学生间流行的那种透明带细闪的护甲油,
指尖带着一种长期养尊处优的、近乎透明的粉白色。此刻,那几根纤细好看的手指,
正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催促意味,不耐烦地、一下下点在支票旁边的桌面上。嗒。嗒。嗒。
我的目光顺着那只手,极其缓慢地向上移动。白色的校服衬衫,
洗得发白但依旧整洁的牛仔裤,勾勒出少女初绽的窈窕身姿。一张脸,
干净得挑不出任何瑕疵。皮肤白皙细腻,鼻梁挺直,唇形优美。只是那双本该清澈的眼睛里,
此刻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傲慢和一种居高临下的不耐烦。她微微歪着头,
几缕柔顺的黑发垂落在颊边,阳光穿过窗户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光,美得惊心动魄,
也冷得彻骨。苏晴。十八岁的苏晴。
还没有戴上“国民初恋”、“未来天后”那些虚假的光环,
却已经将这副恃美行凶、认为全世界都该匍匐在她脚下的刻薄心肠,展现得淋漓尽致。
就是这张脸,这个眼神,在不久前的“前世”,隔着死亡的血色,对我吐出那句“舔狗,
活着也是浪费空气”。一股混杂着血腥味的冰冷恨意,
瞬间冲垮了我重生带来的所有眩晕和恍惚。胃部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
喉头泛起浓烈的铁锈腥甜,几乎要呕出来。前世的画面——她盛装华服举杯嘲笑的嘴脸,
周子扬那小人得志的嗤笑,
生命监测仪那声绝望的长鸣——与眼前这张清纯绝美却写满索取的少女脸庞,
狠狠地重叠、撕裂、再重叠!“发什么愣?”苏晴蹙起精心描画的细眉,声音拔高了一度,
带着被怠慢的愠怒,“支票签好了就赶紧给我。我妈下午等着这笔钱去交费呢!
”她理所当然地伸出手,掌心向上,摊开在我面前,白皙的手心纹路清晰,
仿佛天生就该承接一切供奉。那只摊开的手,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
狠狠捅穿了我记忆里所有愚蠢的付出和最终被背叛的惨烈。
教室里嘈杂的声浪似乎在这一刻诡异地退潮了。周围几个同学的目光若有若无地瞟了过来,
带着好奇和某种心照不宣的窥探。他们知道“陆大少”又在给“高岭之花”苏晴送钱了,
这几乎是高三七班持续上演的保留剧目。在苏晴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被冒犯的恼怒目光中,
在周围那些看好戏的视线聚焦下,我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部,
压下了那股翻腾的恶心和滔天的恨意,只剩下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我没有看她伸出的手。
我的目光,越过她,落在了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那个角落。那里坐着一个女孩。瘦瘦小小的,
穿着明显洗得发旧、不太合身的校服,低着头,长长的刘海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
只露出一个尖尖的、没什么血色的下巴。她整个人像是要缩进墙壁的阴影里,
存在感微弱得像一粒尘埃。她正埋着头,
在一本边缘磨得起毛的旧素描本上飞快地涂画着什么,铅笔划过纸张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仿佛那是她隔绝外界喧嚣的唯一屏障。宋晚。那个在前世公司最艰难时,
默默将一份署名“W”的惊艳词曲手稿塞进我办公室门缝,解了燃眉之急,
却在我试图寻找时早已不知所踪的女孩。那个直到我身败名裂、惨死医院,
都无人知晓她曾默默注视了我多久的女孩。前世我瞎了眼,把珍珠当尘埃,把毒蛇当珍宝。
这一世……我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开一个冰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
只有地狱归来的森然。在苏晴骤然缩紧的瞳孔倒影中,我伸出手,
两根手指捻起了课桌上那张崭新的、代表着我前世愚蠢开端的五十万支票。
动作带着一种慢条斯理的残忍。然后,在苏晴陡然变得错愕、难以置信的目光里,
在周围瞬间响起的、压抑不住的倒抽冷气声中——嘶啦!
一声清脆、响亮、无比决绝的撕裂声,炸响在骤然安静下来的教室里!淡绿色的支票,
在我指间,**脆利落地撕成了两半!紧接着,又是几下更加粗暴的撕扯!嘶啦!嘶啦!
嘶啦!崭新的纸张碎裂开来,变成一堆不规则的小碎片,
像一群被惊散的、失去价值的绿色蝴蝶。我松开手指。那堆废纸屑,飘飘扬扬,打着旋儿,
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有几片,甚至落在了苏晴那双刷得雪白的帆布鞋尖上。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整个教室,鸦雀无声。所有的嬉笑、打闹、交谈,全部消失了。
几十双眼睛,像探照灯一样,齐刷刷地聚焦在我和苏晴身上,
充满了震惊、茫然、和一种目睹了世界末日般的不真实感。
陆沉……把给苏晴的支票……撕了?!苏晴脸上的血色,如同潮水般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那张总是带着清高疏离、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脸,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极度的震惊、茫然,
以及一种被当众狠狠羞辱后的、难以置信的惨白。她那双漂亮的眼睛瞪得极大,
瞳孔因为震惊而微微颤抖,死死地盯着散落在她脚边的碎纸片,又猛地抬起,
像两把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向我!“陆沉!”她的声音猛地拔高,
尖利得几乎要划破教室的屋顶,
带着一种被彻底冒犯的狂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根基动摇的恐慌,“你疯了吗?!
你什么意思?!”我迎着她喷火的目光,身体微微向后,闲适地靠在冰冷的椅背上,
双手随意地**校服裤兜里。脸上甚至还残留着刚才那个冰冷的、未散尽的弧度。“意思?
”我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点刚刚睡醒的慵懒,却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空气,
像一块冰投入滚油,炸起一片无形的涟漪,“意思是,苏晴,从今天起,**手术费,
你的学费,你的生活费……你的一切开销,都跟我陆沉,没、有、半、毛、钱、关、系。
”我一字一顿,字字清晰,如同冰珠砸落玉盘。“听明白了吗?
”苏晴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她那张绝美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又迅速褪成纸一样的惨白,嘴唇哆嗦着,涂着透明甲油的指尖死死掐进了掌心,
留下几个深陷的月牙印。“你……你敢?!”她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却破碎得不成调子,只剩下色厉内荏的尖叫,“陆沉!你收回刚才的话!现在就给我道歉!
否则……否则……”“否则怎样?”我微微歪了下头,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冰冷的嘲讽,
“否则你就不接受我的‘资助’了?呵……”一声短促的轻笑从我喉间溢出,
带着令人心寒的漠然,“苏晴,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我的目光扫过她身上那件看似普通实则价格不菲的衬衫,扫过她脚上那双名牌帆布鞋,
最后定格在她因愤怒和羞辱而扭曲的脸上。“是我陆沉,
不、想、再、当、你、的、提、款、机、了。”“懂?”“你……”苏晴气得浑身发抖,
胸脯剧烈地起伏着,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瞬间涌上了一层屈辱的水光,
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彻底打败认知的茫然和愤怒。
她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她从未放在眼里的“舔狗”,那眼神里的冰冷和决绝,
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和陌生。她猛地一跺脚,声音带着哭腔,却依旧强硬,“好!
陆沉!你有种!你给我等着!没有你,我苏晴照样能活得很好!你最好永远别后悔!
永远别再来求我!”她几乎是吼完最后一句,猛地转身,长发在空中划过一个愤怒的弧度。
她撞开旁边几个呆若木鸡的同学,像一只受伤又愤怒的孔雀,带着一身狼狈和强撑的骄傲,
跌跌撞撞地冲出了教室后门,消失在走廊的喧闹里。教室里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好几秒。
直到我慢悠悠地站起身,凳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嘎吱”声,才打破了这诡异的沉默。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充满了探究、惊疑、畏惧,
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我谁也没看,径直迈开脚步。
皮鞋踩过光洁的水磨石地面,发出不疾不徐的笃笃声。我穿过一排排桌椅,
穿过那些或惊愕或闪避的目光,目标明确地走向教室最后那个被遗忘的角落。
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在靠窗的课桌上投下几道明亮的光斑,也照亮了空气中细小的尘埃。
那个缩在角落里的女孩,在苏晴冲出教室和我起身的动静中,早已停下了手中的铅笔。
她像是受惊的小动物,把头埋得更低了,几乎要缩进宽大的旧校服领子里,
握着铅笔的手指关节用力到泛白,微微颤抖着。我在她旁边空着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塑料椅子发出轻微的声响。她身体猛地一僵,下意识地往墙壁方向又缩了缩,
恨不得把自己嵌进墙里。我没有立刻说话,目光落在她摊开在课桌上的素描本上。
粗糙的纸张上,线条却异常流畅灵动。画的是一个少年坐在窗边低头看书的侧影,
光线处理得极好,窗外的树影斑驳地落在他身上,专注而安静。画得……很有灵气,
也异常传神。画中人,是我。前世那个愚蠢的、被苏晴迷得神魂颠倒的我。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带着酸涩的暖意和沉重的愧疚。我轻轻吸了口气,
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和,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画得……很好。
”女孩的肩膀剧烈地抖动了一下,像被电流击中。她猛地抬起头,
动作快得甚至带起了一阵微风。一张清秀却异常苍白的小脸猝不及防地撞入我的视线。
刘海被这剧烈的动作掀开了一些,露出那双一直被遮掩着的眼睛。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很大,瞳孔是干净的琥珀色,此刻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惶恐而睁得溜圆,
像林间骤然受惊的小鹿,湿漉漉的,盛满了全然的不知所措和难以置信的茫然。她看着我,
嘴唇微微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张脸上没有苏晴那种咄咄逼人的精致,
却有种未经雕琢的、干净的脆弱感。“宋晚,是吗?”我看着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
与刚才面对苏晴时的冰冷判若两人。这个名字在我舌尖滚过,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珍重。
她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回过神,慌乱地低下头,手忙脚乱地想要合上那本素描本,
试图掩盖上面那个“见不得光”的秘密。动作太大,铅笔“啪嗒”一声掉落在水泥地上,
滚出去好远。“我……我……”她嗫嚅着,声音细弱蚊蚋,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腔,
肩膀控制不住地微微耸动。“别怕。”我轻声说,弯腰替她捡起那支摔断了铅芯的铅笔,
放在她颤抖的手边。目光扫过她洗得发白、袖口都有些磨损的校服,“喜欢唱歌吗?
”她似乎完全跟不上这跳跃的思维,依旧低着头,长发垂落遮住了她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