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局大厅的门在孙晓琪身后“砰”地一声合上,力道不算重,却像一块石头砸在空旷的走廊里,激起一阵沉闷的回响,带起的微风卷着消毒水的气息扑在脸上,让于星眠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他几乎是凭着本能迈开脚步,紧随其后追了出去,军靴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急促而沉稳的声响,仿佛每一步都踏在自己焦灼的心跳上。
傍晚的风带着初秋特有的凉意,从街角溜过来,吹在脸上带着几分清爽,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打着旋儿往前跑,却吹不散于星眠心头的焦灼。那焦灼像一团被点燃的棉絮,慢慢烧着,带着细密的疼。他望着前面孙晓琪的背影,看着她挺直的脊背,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孙晓琪走得很快,黑色的高跟鞋敲击着人行道的水泥地面,发出“噔噔”的声响,节奏急促而杂乱,像是在宣泄着心里积压了八年的委屈和愤怒。她没有回头,乌黑的长发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发梢扫过肩头,留下细碎的影子。那背影在渐暗的天色里显得有些单薄,却透着一股不容人靠近的倔强,像一株在寒风里梗着脖子的芦苇。
于星眠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保持着约莫三米的距离。他的脚步沉稳,每一步都踏得很实,军绿色的作训服在路灯下泛着柔和的光。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孙晓琪的身上,从她微微晃动的发梢,到她攥得发白的指尖,再到她急促迈开的脚步,仿佛要把这八年来错过的细节,都在这一路的注视里补回来。
从警局到津市大学的女生宿舍有一段不算短的路,沿途的法国梧桐枝繁叶茂,将天空切割成细碎的形状。路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线透过叶隙洒下来,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两人的影子时而靠近,时而疏离,像一场无声的拉扯。偶尔有晚归的学生说说笑笑地经过,背着双肩包,手里拿着刚买的奶茶,看到一前一后沉默走着的两人,都忍不住投来好奇的目光——男生身姿挺拔,眼神专注地追随着前面的女生;女生步履匆匆,背影里藏着说不清的情绪。但他们很快又识趣地移开视线,压低声音走远了,把这片沉默的空间还给他们。
于星眠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护送着。他知道此刻任何解释或许都是多余的,八年的空白像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填平的;孙晓琪心里的疙瘩像缠成一团的线,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解开的。他能做的,就是确保她的安全,让她能踏实地回到宿舍,让这一路的沉默,成为一种无声的陪伴。
孙晓琪其实能感觉到身后那道始终追随着的目光,像一束温暖的光,固执地落在她背上。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又气又急。气他当年一声不吭的消失,像凭空掐断了一根牵着彼此的线;气他现在轻描淡写的解释,仿佛八年的牵挂只是一场无足轻重的梦。可心底深处,却又有着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松动。毕竟,那是从初中就悄悄放在心里的人,是笔记本里写了又划掉的名字,是牵挂了八年的身影。刚才在警局,听到他说“没有一天不在后悔”时,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得发颤。
终于到了女生宿舍楼下。楼门口挂着盏暖黄色的灯,照亮了“静园”两个字。进出的女生络绎不绝,有的抱着书本,有的拿着快递,叽叽喳喳的声音像一群刚归巢的小鸟,充满了青春的气息。楼前的花坛里,几株月季还开着最后的花朵,在夜色里散发着淡淡的香。孙晓琪停下脚步,却没有立刻上楼,只是背对着于星眠站在路灯下,肩膀微微起伏着,能看出她还在气头上,胸口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于星眠快步走上前,在她身后站定。夜色里,他平日里锐利的脸庞被路灯的光晕柔和了些许,下颌线不再像白天那样紧绷,眼神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温柔。“晓琪。”他轻轻叫了一声,声音低沉而真诚,像投入湖面的一颗石子,激起圈圈涟漪。
孙晓琪没有回头,只是肩膀绷得更紧了,像一块被拉紧的弓弦,仿佛稍一触碰就会断裂。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布料被捻出深深的褶皱。
于星眠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有月季的香,还有孙晓琪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水味。他上前一步,伸出手臂,轻轻却又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将她搂进了怀里。他的动作很轻,手臂微微弯曲,像是托着一件易碎的珍宝,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生怕触碰到她紧绷的神经。怀里的人身体猛地一僵,像被烫到一样,肩膀瞬间绷紧,似乎想要挣脱,双手抵在他的胸前用力推搡,却被他搂得更稳了些。他的怀抱不算宽厚,却带着军人特有的硬朗和安全感,像一座沉默的山,让人莫名地想依靠。
“晓琪,我知道你还在怨我,还在生我的气。”于星眠的声音贴着她的耳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让她的脖颈微微发痒,“是我不好,是我自作主张,当年太在乎所谓的面子和那点可笑的自卑,把你弄丢了这么多年。这八年,我没有一天不在后悔。”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浓重的愧疚,“在部队里训练到极限的时候,我会想起你;拿到专升本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我第一个想告诉的人是你;每次休假路过津市大学,我都在想,会不会突然遇见你……”
他能感觉到怀里的人身体在微微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像压抑着极大的情绪,肩膀轻轻耸动着,有温热的液体透过薄薄的T恤渗进来,落在他的胸口,烫得他心头发紧。“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显得苍白,过去的八年,我欠你的太多,”于星眠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仿佛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语气无比郑重,像在许下一个一生一世的承诺,“但我是真心的。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重新追回你?让我一点一点,把这八年的空白都填满,把对你的亏欠,都补回来?”
孙晓琪猛地推开他,力道比刚才大了许多,像是积攒了所有的力气。她的脸颊因为生气和委屈涨得通红,像熟透的苹果,眼眶又一次红了,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淌,砸在胸前的衣襟上。她抬起头,透过氤氲的水汽看着于星眠,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盛满了泪水和倔强,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却又强装强硬,像个赌气的孩子:“我绝对不会再理你了!讨厌!”
这句话说得又急又快,尾音带着明显的颤抖,谁都能听出其中的口是心非。说完,她再也不敢看于星眠的眼睛,生怕自己会忍不住心软,转身就往宿舍楼里跑,脚步有些慌乱,高跟鞋在地上踩出杂乱的声响,像是在逃离什么,又像是在奔向一个需要独自平复情绪的角落。
于星眠站在原地,没有再追。他看着孙晓琪的身影消失在楼道口,那抹黑色的裙摆闪过最后一下,被楼道里的灯光吞没。他的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眼里的失落被一丝欣喜取代。他能听出她话语里的赌气,能感觉到她推搡自己时力道的犹豫,更能确定,她并没有真的将自己彻底推开。那声“讨厌”,更像是情人间的嗔怪,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在意。
晚风吹过,带着宿舍楼旁桂花树的清香,那香味清甜而温润,像孙晓琪身上的气息。于星眠站在楼下,抬头望着孙晓琪宿舍所在的三楼,那里的窗户还黑着,想必她刚进去,还没来得及开灯。他心里默默念着:晓琪,我不会放弃的。这一次,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把你弄丢了。
夜色渐深,宿舍楼的灯光一盏盏亮起,像天上的星星落在了人间,温暖而静谧。于星眠在楼下站了很久,直到三楼那扇窗户透出柔和的灯光,他才转身,脚步轻快地离开了,背影在路灯下拉得很长,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坚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