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穿越我是在一片荷香里醒来的。竹帘外漏进的光影斑驳如碎玉,
落在织金锦被上竟泛起粼粼波光。腕间银镯硌得生疼,
抬手时青瓷香炉里一缕沉香正袅袅攀上横梁。这双手白得像新雪,
指甲却染着淡淡的凤仙花汁——分明不是我浸在消毒水里的,骨节分明的手。
"姑娘可算醒了。"珠帘忽被金钩挑起,穿着藕荷色比甲的丫鬟端着药盏碎步趋近。
她发间别着的银梳坠着五毒纹样,在六月初的熏风里叮当作响。我望着铜镜里那张陌生的脸,
芙蓉面,远山眉,眼尾一粒朱砂痣艳得滴血。檀木拔步床的雕花在锦帐上投下重重暗影,
我摸索着床沿的并蒂莲纹,指尖触到细密的包浆。这不是影视城的粗劣道具,
是真正经年累月摩挲出的温润。
秋棠——那个自称服侍我十二年的丫鬟——正用犀角梳篦蘸着茉莉花油为我通发,
她说三日后便是及笄礼,夫人请了江宁府最好的全福人来插簪。镜中少女突然勾起唇角,
我悚然发觉那抹笑竟像是从肌骨里渗出来的。窗棂外忽然掠过青灰色的影,
檐角铁马在骤起的风里铮铮作响。冬墨端着鎏金铜盆进来时,
水面浮着的木樨花瓣正打着旋儿。"姑娘落水后总有些恍惚。
"秋棠往我鬓边簪了支点翠蝴蝶簪,黄铜镜面微微扭曲了她的表情,
"可要请白云观的仙姑来驱邪?"我望着妆奁匣里那枚蟠螭纹玉珏,喉间忽然泛起血腥气。
这具身体的记忆像被揉碎的宣纸,只隐约记得画舫上倾倒的酒盏,
漫天星河坠入秦淮河时溅起的凉意。当冬墨为我系上杏子红缕金裙时,
铜镜边缘突然映出她腕间一道陈年疤痕,蜿蜒如蜈蚣。暮色四合时细雨开始敲打芭蕉,
我倚在填漆戗金炕屏前翻《女诫》,书页间突然飘落半阙残词。蝇头小楷写着"烬余香,
衾凤冷",墨迹在"冷"字上泅开一团,像是被泪水晕染的。廊下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秋棠说掌灯时分夫人要来考校《列女传》。我抚过腕间突然浮现的朱砂痣,
那抹红在烛光下竟似要沁出血来。檐下铁马又响了,这次却像是从很深的夜色里浮出来的,
裹挟着秦淮河潮湿的腥气。廊下的羊角灯在细雨里晕出昏黄光晕,
青石板上浮动的影子忽然凝成一双蹙金绣鸾纹宫履。
夫人发间赤金嵌红宝掩鬓刺得我眼眶生疼,她将鎏金暖炉搁在紫檀案几上,
滚烫的掌心覆住我腕间朱砂:"沈家养你十五年,总要结出善果。
"2婚嫁菱花窗外惊雷劈开夜色,我看见铜镜里少女的瞳孔骤然紧缩。
案头宣德炉腾起的沉香忽然裹着血腥气,那些散落的记忆碎片里,
分明有玉色蟒袍掠过画舫珠帘,青铜酒觥倒映着漫天烟火坠入秦淮河时,
有人在我耳边轻笑:"三殿下瞧上的雀儿,总归要进金丝笼的。"及笄礼那日寅时,
秋棠便捧着缠枝莲纹银盆为我净面。十二幅月华裙逶迤过青砖地,
金丝绣的百子千孙帐刺得我额角突突地跳。全福人将累丝嵌珠金簪插入云鬓时,
前院突然传来礼乐声。冬墨说端王府送来的纳征礼堵了三条街巷,
朱雀桁上红绸漫过青灰城墙,像道蜿蜒的血痕。我在合卺宴上初见端王。
他蟒袍上的金线在烛火里游走如活物,指尖摩挲着青玉酒盏的模样,
像极了那夜画舫里把玩青铜酒觥的手势。"沈姑娘的《璇玑图》绣得极妙。
"他说话时眼尾微微上挑,惊鹄髻上东珠步摇却纹丝不动,"可惜本王不擅回文诗,
倒爱看美人解九连环。"王妃遣人送来的合欢枕浸着龙涎香,
我却整夜盯着承尘上的和合二仙彩绘。五更天铜漏响时,
枕下压着的鎏金匕首硌得肩胛生疼——那是临上轿前,夫人塞进我手里的"保命符"。
窗棂外传来守夜丫鬟的嘀咕:"到底是庶出,
再好的绣工也不过是侧妃..."回门那日秋棠为我系上丹碧纱纹双裙,
铜镜里突然映出冬墨袖口若隐若现的淤青。马车行至朱雀门,忽有羽林卫持戟拦路。
端王撩开车帘时,我瞥见宫墙内飘落的槐花沾在他玉冠上,
竟像极了画舫那夜落在酒觥里的星子。"沈良娣可知为何选你?"他在长信宫阶前忽然驻足,
蟒纹蔽膝扫过汉白玉螭首,"那日你在秦淮河放的水灯,写着'宁为玉碎'。
"宫墙夹道里穿堂风掀起我石榴裙裾,他指尖掠过我鬓边烧蓝点翠簪:"可本王偏要看看,
碎玉浸在朱砂里,能养出怎样的血色。"3回门暮春的雨丝忽然变得粘稠,
我望着飞檐上垂落的铁马,惊觉那叮当声竟与秋棠发间银梳的响动如出一辙。
承恩轿抬进端王府西角门时,王妃遣人送来鎏金鸳鸯壶。酒液入喉的刹那,
我腕间朱砂痣突然灼如炭火,恍惚看见妆奁深处那枚蟠螭纹玉珏,正渗出丝丝缕缕的血痕。
王妃命人送来《女德》《女诫》那日,西府海棠正落得凄艳。老嬷嬷的藤条点在青砖地,
溅起的尘灰混着香灰往石榴裙里钻。"良娣且记着,晨省要比卯时早一刻,
昏定要等玉漏滴尽子时。"檀木戒尺突然挑起我下颌,"这双眼太利,
得学着垂眼看鞋尖第三枚砖缝。"三日后回门的鸾轿刚过护城河,端王掌心忽然覆上我手背。
他指尖有龙涎香混着铁锈味,像极了昨夜擦拭鎏金匕首时沾的血渍。"岳父的河道监察奏疏,
深得圣心。"他在沈府门前为我扶正累丝金凤钗,温热吐息拂过耳垂的刹那,
我瞥见父亲藏在袖中的户部批文露出一角朱印。正厅的汝窑天青釉瓶里插着新折的绿梅,
夫人鬓边金镶玉步摇却在看见端王瞬间颤成虚影。端王亲手为我舀的莲藕羹腾着热气,
瓷勺相碰时发出清越的响,像极了王府夜里更夫敲的铜梆。
母亲藏在湘绣帕子里的银票还未递出,端王已笑着提起漕运新税:"沈大人门生遍及户部,
当真是国之栋梁。"4再添新人次年春分,东角门抬进柳侧妃那日,我腕间朱砂痣疼得烧心。
王妃赏的鎏金鸳鸯壶突然炸开裂纹,酒液渗进青砖缝,竟养出几簇血红野菌。
端王命我教柳氏绣《璇玑图》,
新嫁娘指尖银针在日光下泛青:"姐姐可知王爷最爱后腰朱砂痣?
"她颈间金镶红宝璎珞压着道紫痕,与我妆奁里那枚蟠螭纹玉珏的裂痕如出一辙。
青楼女子进府那夜,秦淮河飘来的河灯堵了王府暗渠。名唤莺儿的女子抱着烧槽琵琶,
裙裾扫过石阶时漏出半截缠着金铃的脚踝。王妃摔碎的翡翠镯子划破我掌心,
血珠滴在《列女传》扉页,晕开"从一而终"的墨字。"妹妹这双手,还是适合弹阮。
"莺儿倚在紫藤架下拨弦,她腕间五毒银镯与当年秋棠发饰惊人相似。
端王赏的浮光锦堆满西厢,我却盯着她鬓边新簪的晚香玉——那分明是画舫倾覆那夜,
我遗落在秦淮河的发饰。梅雨时节,承尘角落生出灰绿霉斑。
我蹲在檐下清洗端王狩衣沾染的胭脂时,忽见莺儿赤足踏过青石板。
她足心蜿蜒的旧疤与冬墨腕上伤痕宛若双生,怀里琵琶腹突然滚出枚带血玉珏,
在积水里映出我骤然苍白的脸。5莺儿之死莺儿死在白露那夜,碧色襦裙浸在荷花缸里,
缠金铃的脚踝浮出水面时还沾着未化的冰片。王妃赏的翡翠耳铛碎在青石板上,
裂痕里渗出的血丝蜿蜒成蜈蚣模样,与她当年摔碎的镯子裂纹如出一辙。"王爷明鉴!
奴婢亲眼见王妃娘娘往冰湃杨梅里添砒霜!"莺儿的陪嫁丫鬟跪在青砖地哭喊,
腕间五毒银镯撞出凄厉声响。我望着紫檀木太师椅上的端王,
他摩挲青玉扳指的动作与那夜画舫把玩酒觥时别无二致。王妃鬓边赤金凤尾簪在晨光里颤动,
像极了将死的蝶。"禁足三月,抄百遍《女则》。"端王话音未落,
柳侧妃突然打翻缠枝莲纹茶盏。滚水泼在告状丫鬟手背,腾起的白雾里,
我瞧见王妃唇角掠过一丝冷笑。翌日西角门抬出的草席裹着具女尸,
**的腕上五毒银镯沾满泥泞——与当年秋棠发间的银梳,原是一对儿。
我蹲在回廊下喂锦鲤,看鱼食落处泛起血色涟漪。冬墨新沏的雨前龙井里浮着碎冰,
叮当声竟似莺儿足间金铃余响。"姑娘莫怕。"冬墨替我拢紧月白披风,
袖口滑落时露出新旧交叠的淤青,"老爷昨日升了都转运使,便是王妃娘娘也要顾忌三分。
"暮色里忽见小厮捧着鎏金匣往东院跑,说是丞相府送来给王妃压惊的南海珊瑚。
柳叶擦过窗棂上的茜纱,我在《璇玑图》第九重经纬处绣进半片带血玉珏。更漏声咽时,
前院飘来烧槽琵琶的残调,竟是端王在弹莺儿生前最爱的《雨霖铃》。
秋棠来送新裁的织金缎,发间银梳换成镶碧玺的金栉。"姑娘万不可学那娼妓轻狂。
"她为我簪上赤金嵌宝挑心,
铜镜里忽然闪过莺儿临死前攥着的香囊——那里面装着被我调换过的砒霜纸包。
菱花窗外细雨打湿《列女传》,"贞静柔顺"四个字在积水里泡得发胀。
我抚过妆奁里染血的蟠螭纹玉珏,惊觉朱砂痣已蔓延成半朵芍药。
前日父亲送来的密信还藏在拔步床暗格,漕运账册上朱笔勾画的数目,
正够端王在朝堂再布三枚暗棋。承尘上突然坠下一只断翅的蜉蝣,
跌进鎏金鸳鸯壶裂开的缝隙里,须臾便被残酒吞噬了。
6夺嫡准备前端王纳征西将军幺女那日,王府檐角铁马全换作玄铁所铸。新妇马鞭缠着金丝,
甩在青砖上迸出火星,惊得柳侧妃摔碎了和田玉禁步。我望着掌纹间蜿蜒的朱砂痣,
突然想起莺儿咽气时攥着的香囊——那里头藏着的砒霜纸包,早被我调换成苏合香。
"良娣最懂制香。"端王深夜踏进西厢,蟒袍沾着柳氏常用的鹅梨帐中香。
他将虎符拓印压在妆奁下,指尖掠过我新染的丹蔻:"三日后秋狝,替本王备些醒神的香囊。
"菱花镜映出他颈侧胭脂印,艳如当年画舫倾倒的葡萄酒。秋棠来送金丝炭时,
发间已换成赤金嵌猫睛石满冠。
她盯着我新调的返魂香轻笑:"姑娘可知昨儿东院抬出去的丫鬟,眼珠子叫鹰啄了去?
"炭盆里爆开的火星溅到《女则》上,
烧穿的纸页露出里头夹着的漕运密档——那是我用父亲私印拓来的河道图。腊月祭灶那日,
端王又娶了太医院判嫡女。喜轿抬着七十二抬嫁妆过朱雀门时,羽林卫突然换了岗哨。
新妇陪嫁的紫玉捣药杵敲在青石阶,震得我腕间玉镯裂开细纹。王妃送来掺着红花的阿胶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