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教室后排的风扇吱呀转着,把九月的热意切成碎末。江妄趴在桌上,刘海垂下来,
像道灰黑色的帘,遮住了半张脸。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浅淡的痕迹,其实一个字也没写进去,
耳朵却像被无形的线牵着,死死拽向斜前方的位置。「谢辞年,你数学怎么每次都考满分啊?
太厉害了,教教我秘诀吧!」黎珞珞的声音裹着阳光撞过来,脆得像咬碎了冰。
江妄的手指猛地收紧,笔杆硌得指节发白。他能想象出她的样子——眼睛弯成月牙,
马尾辫随着仰头的动作轻轻晃,发梢扫过校服领口,带着点洗发水的清香。
那香味他闻过一次。上周她转身借橡皮,风卷着味道擦过他的鼻尖,
像春天撞进了终年不见光的地窖。江妄当时屏住了呼吸,直到她笑着说「谢谢」,
脚步声远了,才敢大口喘气,却感觉肺里都是甜的,又带着刺,扎得他喉咙发紧。
「也没什么秘诀,」谢辞年的声音温和,像浸在温水里,「上课认真听,错题多复盘就好。
你哪里不懂?我给你讲讲。」「好多呢!」黎珞珞的椅子发出轻微的挪动声,
「这个函数图像,我总搞不清什么时候往上弯……」江妄低下头,视线落在桌肚里。
那里压着个皱巴巴的玻璃糖纸,透明的,边缘镶着圈金箔。
是昨天黎珞珞吃完随手放在桌角的,下课时被风吹到了他这边。他趁没人注意,
像偷什么宝贝似的攥进手心,指尖都被糖纸的棱角硌红了。现在他用拇指摩挲着糖纸,
冰凉的,滑滑的。这是他和她之间最近的距离了。「她怎么可以这么耀眼……」
他对着草稿纸喃喃,声音低得像蚊子哼,「我这种人,怎么配看她一眼呢……」
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深痕,墨渍晕开,像个丑陋的疤。江妄盯着那道痕,
突然觉得那就是自己——阴沟里的东西,连影子都带着脏污。他想起昨晚家里的事。
父亲又喝醉了,酒瓶砸在墙上,玻璃渣溅到他脚边。母亲坐在沙发上哭,骂他是讨债鬼,
骂他不该出生,不然她早就离婚了。他默默收拾碎片,手指被划了道口子,血珠滴在地板上,
和酒渍混在一起,像朵腐烂的花。没人问他疼不疼。就像没人问他冬天有没有厚衣服,
早上有没有吃早饭。他是这个家的附属品,是怨气滋生的土壤,连名字都带着诅咒——江妄,
妄想的妄。他们说,他所有的念想都是痴心妄想。包括现在,偷偷望着黎珞珞的背影,
也是妄想。「江妄?」突然有人叫他。江妄像被烫到似的弹起来,
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全班的目光都投过来,他的脸瞬间烧起来,刘海垂得更低,
几乎要遮住嘴巴。是黎珞珞。她不知什么时候转了过来,手里拿着本练习册,
眼睛睁得圆圆的:「你刚才在写字吗?能不能借我看看你的草稿纸?我本子用完了。」
她的眼睛很亮,像盛着星星。江妄的心脏疯狂擂鼓,震得他耳膜发疼。他想点头,
喉咙却像被堵住,只能僵硬地把草稿纸往前推了推。「谢谢!」黎珞珞笑着接过去,
手指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指尖。温热的,软的。江妄像触电般缩回手,藏到桌子底下,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能感觉到刚才被碰到的地方还在发烫,那点温度顺着血液往上爬,
烧得他头晕目眩。「你的字真好看,」黎珞珞翻着草稿纸,突然说,「比谢辞年的还好看呢。
」江妄猛地抬头,刘海被掀起来一点,露出半只眼睛。黎珞珞正对着他笑,阳光落在她脸上,
绒毛都看得清。那瞬间他忘了呼吸,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她的笑容,像炸开的烟花,
把他黑暗的世界照得一片惨白。「没、没有……」他终于挤出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真的!」黎珞珞很认真,「你看这笔锋,有力道。对了,你上次数学考了多少啊?
我好像没看到你的成绩单。」江妄的脸瞬间垮下去。成绩单?他考了年级第三,
班主任在班会上念名次时,他把头埋得低低的,生怕有人注意到。那点成绩算什么?
在他的烂人生里,不过是块稍微干净点的补丁,遮不住满身的窟窿。「不、不好……」
他别过脸,盯着窗外的墙。黎珞珞还想说什么,上课铃响了。她把草稿纸还给他,
笑着眨了眨眼:「下课教我做题呀?」江妄没敢回答。他看着她转回去,马尾辫扫过椅背,
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紧了。教她做题?他连抬头看她都需要勇气。他重新低下头,
手指又摸到了桌肚里的糖纸。把它展开,对着光看,能隐约看到上面印着的卡通图案。
是黎珞珞喜欢的那种,甜甜的,亮晶晶的。江妄把糖纸叠成小小的方块,塞进校服口袋,
紧贴着心口的位置。那里跳得很凶,像揣了只慌不择路的兔子。他知道自己配不上她。
她是向日葵,他是墙角的苔藓。可那束光偏要往阴沟里照,他控制不住地想靠近,
哪怕被灼伤,哪怕只是捡走她掉落的糖纸,都觉得像是偷到了一点甜。草稿纸上,
那道深痕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个小小的、歪歪扭扭的太阳。2九月的雨来得猝不及防。
放学时,豆大的雨点砸下来,瞬间连成了线,把整个世界都浇得灰蒙蒙的。
教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江妄慢慢收拾书包,动作故意放慢。他没带伞,
每次下雨都得淋雨跑回家,衣服湿透了,到家还得挨骂,说他浪费洗衣粉。
黎珞珞还在座位上,对着道物理题皱眉。谢辞年站在她旁边,手里拿着把黑色的大伞,
耐心地给她讲题。「这里的受力分析,你得先画示意图……」谢辞年的声音透过雨幕传来,
清晰又温和。黎珞珞点点头,突然抬头看向窗外,「雨下这么大,我妈肯定来接我。」
她转头对谢辞年笑,「你先走呀,别等我了。」「没事,我等你一起下去。」谢辞年说。
江妄把最后一本书塞进书包,拉链拉到一半,卡住了。他低头摆弄拉链,
耳朵却像长在了他们那边。「对了,」黎珞珞突然说,「江妄,你带伞了吗?」
江妄的手一顿。他转过头,黎珞珞正看着他,眼睛里带着点担忧。谢辞年也看过来,
目光平和。「没、没有。」他低下头,刘海遮住眼睛。「那怎么办?雨这么大。」
黎珞珞皱起眉,「要不……」「我家不远,跑回去就行。」江妄赶紧说,声音有点急。
他不想麻烦她,更不想看到谢辞年的目光——那目光太干净,衬得他像个乞讨者。
「跑回去会感冒的!」黎珞珞站起来,从书包里翻出把折叠伞,粉白相间的,
上面印着小雏菊,「我这把伞借你吧?我等我妈来接,用不上。」江妄看着那把伞,
心猛地一跳。那是她的伞,带着她的味道的。他能想象出她握着伞柄的样子,手指白皙,
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不、不用了。」他后退半步,几乎要撞到桌子,「会、会弄脏的。」
他的校服袖口还沾着早上擦桌子的灰,裤脚蹭到了墙角的泥。那把干净的、带着小雏菊的伞,
怎么能让他这种人碰?黎珞珞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脏了可以洗呀。拿着吧,
不然真要淋雨了。」她把伞递过来,伞柄快碰到他的手了。江妄的手指蜷缩起来,
心里像有两个声音在打架。一个喊着「接过来」,另一个尖叫「别碰她的东西」。
他看着她眼里的真诚,那点渴望几乎要破膛而出。「还是不用了,」谢辞年突然开口,
语气依旧温和,「我送江妄一段吧,我们顺路。」江妄猛地抬头,
谢辞年正对他笑:「可以吗?」他想说「不顺路」,他家在城南的老破巷,
谢辞年住的小区在城北,隔着大半个城市。可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谢辞年的善意和黎珞珞的不同,带着种不容拒绝的温和,像温水煮青蛙,让他没法挣扎。
「那太好了!」黎珞珞把伞收起来,「那你们路上小心呀。」「嗯。」谢辞年应着,
又看向江妄,「走吧?」江妄点点头,跟着谢辞年走出教室。走廊里空荡荡的,
雨声更清晰了,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户上。走到楼梯口,谢辞年撑开伞,
黑色的伞面像个小帐篷。「进来吧。」江妄低着头钻进去,尽量靠外站,肩膀贴着伞骨。
他能闻到谢辞年身上的味道,是洗衣液的清香,干净的,和他不一样。「你数学很好。」
谢辞年突然说,打破了沉默。江妄愣了一下:「啊?」「上次月考,你是年级第三,对吗?」
谢辞年侧过头看他,雨水顺着伞沿往下淌,在他脸颊边织成水帘,「我在成绩单上看到的。」
江妄的心跳漏了一拍。从来没人注意过他的成绩。老师只会说「江妄这孩子挺安静」,
同学只会觉得他孤僻,连父母都不知道他考了多少分。「……嗯。」他含糊地应着,
脚趾蜷缩起来,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有点凉。「很厉害。」谢辞年的语气很真诚,
「黎珞珞总说数学难,你要是不介意,可以多帮帮她。」江妄猛地停下脚步。帮她?
他怎么帮?他连和她说话都要鼓足勇气,更别说讲题了。「我、我不行……」他的声音发颤。
谢辞年也停下来,看着他:「为什么不行?你很聪明。」「我……」江妄张了张嘴,
却不知道怎么说。他没法说自己是阴沟里的老鼠,见不得光;没法说他一靠近黎珞珞,
就觉得自己在玷污那束光。雨更大了,砸在伞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江妄的刘海被风吹得掀起一角,
露出眉骨下的一片青黑——那是昨晚父亲用烟灰缸砸到额头留下的,他用刘海遮了一整天。
谢辞年的目光落在他额角,顿了顿,没说话,只是把伞往他这边倾斜了更多。
「到前面路口就好。」江妄低声说,「我从这里跑回去。」谢辞年点点头:「那你慢点,
别滑倒。」江妄嗯了一声,等谢辞年把伞收小些,他弯腰钻进雨里,书包顶在头上,
拼命往前跑。雨水瞬间浇透了他的衣服,冷得他打了个寒颤。跑了几步,他回头看了一眼。
谢辞年还站在原地,黑色的伞在雨幕里像个孤岛。他看到谢辞年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
背影挺拔,步伐从容。那是他永远达不到的样子。被阳光照着,被世界温柔对待的样子。
江妄低下头,继续往前跑。巷子里的水积得很深,溅得他裤脚全是泥。他摸到口袋里的糖纸,
还在,被雨水浸得有点潮,却依然能感觉到那点微弱的甜。回到家,父亲不在,
大概又去喝酒了。母亲坐在门口择菜,看到他浑身湿透,没好气地骂:「死外面算了,
回来还得给你洗衣服!」江妄没说话,径直走进自己的小房间。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床,
一张桌子,墙壁上斑驳掉皮。他从书包里拿出课本,放在桌上,
然后小心翼翼地掏出那张潮掉的糖纸,展开,贴在窗玻璃上。雨水打在玻璃上,
糖纸被泡得发软,透明的,像层薄冰。江妄坐在桌前,看着糖纸。
刚才谢辞年的话又冒出来——「你很聪明」「可以帮帮她」。他真的可以吗?他拿起笔,
在草稿纸上写下「黎珞珞」三个字。字迹很轻,像怕被人看到。写了又划掉,划掉又重写,
最后纸都被划破了。窗外的雨还在下,他的世界依旧一片潮湿。但不知为何,
那把印着小雏菊的伞,那个温和的声音,还有那句「你很聪明」,像几颗投入死水的石子,
漾开了圈圈涟漪。也许……也许他可以稍微靠近一点点?就一点点,像糖纸沾着点阳光那样。
3周测成绩发下来那天,阳光格外好。黎珞珞的数学还是没及格,她对着卷子唉声叹气,
把笔往桌上一戳:「到底哪里错了啊……」江妄的卷子放在桌角,鲜红的「98」
刺得人眼睛疼。他用胳膊肘把卷子往里面推了推,像藏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又考砸了?」
谢辞年走过来,手里拿着自己的满分卷。「嗯呐,」黎珞珞把卷子推给他,
「你看这道应用题,我觉得步骤没错啊,怎么就扣了这么多分?」谢辞年刚要说话,
上课铃响了。他把卷子还给她:「下课再说。」黎珞珞嘟着嘴把卷子塞回桌肚,
转头时看到江妄的胳膊肘压着张纸,露出个「8」字。她眼睛一亮,
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你考了多少?」江妄的身体瞬间僵住。
他能感觉到她的指尖停在他的袖子上,温热的,带着点压力。他慢吞吞地挪开胳膊,
卷子露出来,98分的数字扎眼得很。「哇!98!」黎珞珞的声音拔高了点,
引来前排同学的侧目,「江妄你太厉害了吧!比谢辞年就少两分!」江妄的脸腾地红了,
赶紧把卷子折起来塞进书包。「不、不厉害……」「怎么不厉害!」黎珞珞凑近了些,
声音压低,带着点狡黠,「刚才那道应用题,你会做吗?教教我好不好?」她的头发垂下来,
几缕扫过他的手背。江妄的心跳又开始失控,像有只手在胸腔里胡乱捶打。他想点头,
又怕自己讲不好,更怕靠得太近,
她会闻到他身上的味道——那是廉价洗衣粉混合着旧房子的霉味。「我、我讲不清楚……」
他别过脸,盯着黑板。「你肯定能讲清楚的!」黎珞珞不放弃,轻轻晃了晃他的胳膊,
「就讲一点点,好不好?」她的语气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像羽毛搔在心上。
江妄觉得自己的防线正在崩塌,那些「不行」「不配」的念头,在她的注视下一点点融化。
「……好。」他听到自己说,声音轻得像叹息。黎珞珞眼睛一亮,像得到了糖果的小孩。
下课铃一响,她立刻把椅子转过来,面对着江妄,桌上摊开卷子。谢辞年走过来,
看到这情景,笑了笑:「看来有人抢我的活了。」「谢辞年你也来听呀!」
黎珞珞拍了拍旁边的空位,「江妄讲得肯定不一样。」谢辞年摇摇头:「不了,
我去办公室抱作业。你们聊。」他走后,江妄深吸一口气,拿起笔。指尖在颤抖,
他用力捏了捏,才稳住。「这道题……」他的声音有点发紧,「要先算总路程,
再求速度……」他低着头,不敢看黎珞珞,眼睛盯着卷子上的字,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讲着讲着,他感觉她的呼吸离得很近,带着点淡淡的奶糖味——她大概又吃了糖。「这里,
我还是不懂。」黎珞珞指着一个步骤,声音软软的。江妄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抬起头,
正好对上她的眼睛。她的睫毛很长,眨眼的时候像小扇子,眼睛里映着窗外的阳光,
亮晶晶的。他突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她的眼睛,像两汪清泉,
把他的魂都要吸进去了。「江妄?」黎珞珞歪了歪头,「怎么了?」「没、没事。」
江妄猛地低下头,耳朵烫得能煎鸡蛋,「这里……要设未知数,列方程……」
他重新组织语言,语速快了些,声音却在发颤。黎珞珞听得很认真,时不时点点头,
或者问一句「为什么这样设」。她的问题很简单,却让江4江妄的声音越来越低,
几乎要埋进胸腔里。他能感觉到黎珞珞的目光落在他的侧脸上,那目光很轻,却像带着温度,
烫得他皮肤发麻。「……就是这样。」他终于讲完最后一步,笔尖在纸上停住,
手心里全是汗。黎珞珞盯着卷子看了半天,突然「啊」了一声,眼睛亮起来:「我懂了!
原来这里要转个弯!江妄你太厉害了吧,比谢辞年讲得还清楚!」江妄猛地抬头,
以为自己听错了。谢辞年是年级第一,是老师眼里的标杆,他怎么可能比得上?「真的!」
黎珞珞用力点头,马尾辫甩了甩,「谢辞年讲题太官方了,你讲的我一下子就明白了。」
她把卷子收起来,笑眯眯地看着他,「以后我数学题不会做,都来问你好不好?」
江妄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软乎乎的,又有点酸。他张了张嘴,想说「不行」,
可看到她期待的眼神,那些拒绝的话全堵在了喉咙里。「……嗯。」
他最终只发出一个单音节,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太好了!」
黎珞珞从书包里掏出颗草莓糖,剥开糖纸递过来,「给你,谢礼!」
粉红色的糖球躺在她白皙的手心里,裹着层薄薄的糖霜。
江妄的目光在糖和她的手之间来回转,指尖蜷缩着,不敢伸出去。「拿着呀。」
黎珞珞把糖往他面前送了送,「这是我最喜欢的口味。」江妄终于鼓起勇气,
飞快地捏过那颗糖,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掌心,像被火烫了似的缩回来。他把糖攥在手心,
糖纸的褶皱硌着皮肤,有点疼,却又带着说不出的甜。「谢、谢谢。」他低下头,
刘海遮住眼睛,掩饰着脸上的热意。「不客气。」黎珞珞把糖纸扔进桌肚,
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下周就要月考了,我数学肯定又要拖后腿。
要不……你每天晚自习前给我补半小时?就半小时,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的。」
江妄捏着糖的手指猛地收紧。每天半小时……意味着他要和她单独待在一起,
意味着她的声音、她的味道、她的目光,会在他身边盘旋。那是他连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我……」他想说自己晚自习要早点回家,要给父亲做饭,要收拾被砸烂的屋子。
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在哪里?」「就在教室呀,」黎珞珞笑得更开心了,
「放学后大家都走得差不多了,安静。」江妄点点头,没再说话。
他把那颗草莓糖小心翼翼地放进书包内侧的口袋里,像藏了个秘密。那天的晚自习前,
黎珞珞果然没走。她把桌子往江妄这边挪了挪,两张课桌并在一起,中间只隔着条细细的缝。
「今天我们先复习函数吧?」黎珞珞摊开课本,上面画着密密麻麻的批注,看得出来很用心,
只是方向总有点偏。江妄嗯了一声,拿出自己的笔记本。他的笔记本很旧,封面都磨破了,
里面的字迹却工工整整,每道例题旁边都写着详细的解题思路。黎珞珞凑过来看,
眼睛瞪得圆圆的:「你的笔记也太整齐了吧!比我的好看多了。」江妄的脸又红了,
把笔记本往她那边推了推:「你、你看这个,可能会懂。」黎珞珞果然凑得更近了,
头发丝扫过他的胳膊。江妄的身体瞬间绷紧,连呼吸都放轻了。他能闻到她头发上的香味,
是淡淡的水果香,和他那瓶廉价洗发水的味道完全不同。他开始给她讲函数图像,
声音还是有点抖,但比下午自然了些。黎珞珞听得很认真,时不时打断他提问,
问题都问到了点子上。江妄渐渐发现,她其实不笨,只是有时候转不过弯来,一点就透。
「原来如此!」她又弄懂一个知识点,兴奋地拍了下手,「江妄,你真是我的救星!」
夕阳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她脸上投下层毛茸茸的金边。江妄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突然觉得,
也许那些家暴的夜晚、母亲的抱怨、父亲的酒瓶,都不是他生活的全部。至少此刻,
他的世界里有光。那天之后,每天晚自习前的半小时成了他们的秘密约定。
黎珞珞的数学成绩进步得很快,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江妄话依然很少,
但偶尔会主动指出她练习册上的错题,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
谢辞年偶尔会看到他们凑在一起讲题,每次都只是笑笑,没多说什么。
江妄把那颗草莓糖的糖纸夹在了笔记本里,和之前那张玻璃糖纸放在一起。
两张糖纸挨在一起,像两个小小的太阳,照亮了笔记本里密密麻麻的公式。
他开始有点期待每天的这半小时。期待她的问题,期待她的笑容,
甚至期待她不小心碰到他时,那瞬间的温热。只是他依旧不敢抬头看她。刘海垂得很低,
像道屏障,隔开了他和她的世界。他怕她看到他额角的淤青,怕她看到他眼底的阴翳,
怕她发现他其实是个活在泥沼里的人。他不知道,那道屏障,很快就要被她亲手拨开了。
5秋老虎来得凶,九月底的太阳依旧毒辣。教室里的风扇转得飞快,吹得人头发乱飘。
黎珞珞正对着一道几何题发愁,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她抬手把碎发别到耳后,
无意间瞥见江妄的刘海——那刘海太长了,几乎遮住了半张脸,连眼睛都藏得严严实实,
只有笔尖在纸上移动时,才能看到他睫毛的影子。风扇的风把他的刘海吹得微微晃动,
他下意识地抬手按了按,像是怕被人看到什么。黎珞珞皱了皱眉,戳了戳他的胳膊:「江妄,
你的刘海是不是太长了?」江妄的笔顿了一下,没抬头:「……还好。」「哪里还好?」
黎珞珞凑近了些,仔细打量着,「都快遮住眼睛了,看东西不难受吗?风一吹就挡视线吧?」
江妄的身体僵了僵,把刘海按得更紧了:「不、不难受。」他怎么会不难受?每次低头写字,
刘海都要垂下来,他得时不时用手拨开,或者偏着头看。可他不敢剪——额角的淤青还没消,
那是上周父亲发脾气时,用烟盒砸的。他怕露出来,被人看到,被人问起。「肯定难受。」
黎珞珞很笃定,「你把刘海夹起来试试?」江妄猛地抬头,刘海被掀起来一点,
露出半只眼睛。那眼睛很亮,瞳孔是纯黑的,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