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薛衔香手里的食盒重重砸在地上,瓷碗碎成几瓣,桂花冰酪和糕点泼洒在地上。
她顾不得收拾,整个人被一股寒气逼得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抵上冰凉的廊柱。
"燕、燕大人......"
月光下,燕缚雪的手指正掐在她喉间,骨节分明的手背上浮着几道淡青色的血管。
他的肤色极白,最可怕的是,掐她的那只手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
从指尖开始,像融雪般一寸寸消失,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消散在夜色里。
"谁派你来的?"他的声音冰冷,眼神却平静得可怕,仿佛不是在质问,而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薛衔香张了张嘴,喉结在对方掌心下艰难滚动,呼吸被掐得断断续续。
她突然想起厨房刘婶的警告:"给那位送饭要当心,上月的小荷就是被活活掐死的......"
"奴、奴婢只是来送宵夜的......"她艰难地指向地上打翻的冰酪和糕点,声音细若蚊蝇,"桂花冰酪......是、是膳房吩咐的......"
燕缚雪垂眸扫了一眼地上的狼藉,忽而轻笑一声,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他松开她的脖子,俯身从食盒的残骸里捡起一块未摔碎的糕点,递到她唇边。
"吃。"
薛衔香一怔,抬眼对上他的视线。
他的眼瞳极黑,像是深不见底的寒潭,此刻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兴味,像是在观察一只困兽的挣扎。
她不敢违抗,小心翼翼地张开嘴,咬了一小口。
糕点甜腻,却因摔过而沾了些尘土,她下意识舔了舔唇角,却不小心触到了他的指尖。
燕缚雪的手指微微一颤,却没有收回。
他盯着她,忽而将剩下的半块糕点送进自己口中,慢条斯理地咀嚼着,唇角竟浮起一丝温柔的笑意,仿佛方才掐着她脖子的人不是他一般。
"味道不错。"他轻声道,嗓音低柔,像是情人间的耳语。
薛衔香还未松一口气,那只手却再度扼上了她的喉咙,力道比先前更重。
他的拇指摩挲着她的颈侧,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可指尖的寒意却让她浑身发颤。
"听着,"他凑近她耳畔,呼吸冰冷,"若你敢将今夜所见说出去,我会让你比小荷死得更难看。"
薛衔香拼命点头,眼泪因窒息而涌出眼眶,顺着脸颊滚落,恰好滴在他的手腕上。
燕缚雪忽然僵住了。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那原本透明的地方,竟因她的眼泪而渐渐恢复了实体,肌肤下的血管重新浮现,像是被什么力量强行凝固了一般。
他的眼神骤然变了,像是发现了什么极有趣的东西。
他松开她,看着她瘫软在地上剧烈咳嗽,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明日戌时,"他蹲下身,用指尖接住她的一滴泪,轻轻捻了捻,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带三样东西来:新腌的梅子,蜀地辣椒,还有——"
他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声音温柔得近乎诡异:
"你的眼泪。"
"若少一样,"他的拇指擦过她湿润的眼角,语气轻柔,"我会让你流更多的血,而不是泪。"
薛衔香瘫坐在地上,不断的点头,脖颈**辣的疼,喉咙里像是塞了一把粗粝的沙,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痛。
她死死咬着下唇,不敢让自己哭出声,可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往下掉,砸在手背上,烫得她一个激灵。
不能哭。
她在心里狠狠骂自己,抬手用力抹掉脸上的泪痕,指尖都在发抖。
哭有什么用?小荷死了,可我还活着,活着就得想办法活得更久。
燕缚雪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回廊尽头,可那股寒意却像是烙在了她皮肤上,挥之不去。
她深吸一口气,撑着发软的膝盖爬起来,蹲下身去收拾打翻的食盒。
碎瓷片割破了她的手指,血珠渗出来,她却像是感觉不到疼,只是麻木地将碎片一片片捡起,包在帕子里。
桂花冰酪……
她盯着地上那滩黏腻的甜浆,胃里突然一阵翻涌。
糕点他吃了,我也吃了,没下毒,可这比毒更可怕。
夜风穿过回廊,吹得她浑身发冷。
她拢了拢衣襟,抱起残破的食盒,低着头快步往回走。
一路上,她的后背绷得笔直,仿佛只要稍稍松懈,就会彻底瘫软下去。
薛衔香心下微沉,燕缚雪要她明日带三样东西——新腌的梅子、蜀地辣椒,还有她的眼泪。
乍一听,倒像是刁难人的把戏。可若他当真嗜酸嗜辣,那便只是寻常口味;若他另有所图……她抚过脖颈上尚未消退的淤痕,眸色微暗。
——送错了,便是死路一条。
可燕缚雪要她的眼泪做什么?
薛衔香摸着脖颈的淤痕,指尖发冷。
燕缚雪的手在碰到她的眼泪后恢复了实体——这不是巧合。
她忽然想起那本书中的传说:雪妖靠吸食活人精气维持人形,遇泪则化。
她的眼泪若真能遏制他“化雪”的症状——那她便是握住了他的命门。
赌,还是不赌?
薛衔香轻轻吐出一口气,唇角微勾。
——自然是赌。
横竖都是死路一条,不如搏个大的。
下人房里横七竖八地排着几张松木床,木纹里渗着经年的汗渍和油垢。
五月的夜风从窗缝里挤进来,搅动着屋子里那股子霉湿的体臭味。
靠墙的床上,一个粗使丫头正磨着牙,梦里还在嚼着白天偷藏的半个馒头,只有角落里一盏烛火亮着。
桃幺正坐在烛下绣帕子,见薛衔香推门进来,抬眼一瞧,噗嗤笑了:“哟,脖子上的印子挺别致啊,燕大人给你盖戳了?”
这灯下的女子年纪看着比薛衔香大上几岁,既主动和她搭话,虽只是调侃,那想必平日里和原主多少有些交情。
“姐姐,”她忽然开口,嗓音轻快,仿佛方才的凝重从未存在,“明日劳你帮我寻坛最酸的梅子,越酸越好。”
桃幺狐疑地看她:“你要送那杀神?”
“送呀。”她笑眯眯地眨眼,“酸得他牙倒,辣得他跳脚,说不定——”
她指尖轻轻点着眼角,笑意狡黠。
“他一高兴,就不掐我了呢?”
桃幺绣花的指尖一顿:“你真是疯了。”
薛衔香摸了摸脖颈,反而笑眯眯地凑过去:“姐姐,都是为了活着嘛,你说他这么凶,是不是因为我送的点心不合胃口?”
桃幺翻了个白眼:“你当哄小孩呢?那位可是……”她压低声音,“上月小荷送错了一道甜汤,人就没了。”
薛衔香歪头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那要是送对了呢?他会不会高兴得少掐人两下?”
“做梦!”桃幺嗤笑,但见她一脸认真,又忍不住多嘴,“……不过,听说他倒是确实爱吃酸的。”
“酸的?”薛衔香立刻竖起耳朵,像只嗅到鱼腥的小猫,“梅子?山楂?醋溜小黄鱼?都爱吃吗?”
桃幺被她逗乐了:“你当喂猫呢?前阵子膳房送过一碟酸梅糕,他竟全吃完了。”
“哦——”薛衔香拖长音调,眼底闪过狡黠的光,“那蜀椒呢?又麻又辣的那种?”
桃幺一愣:“你怎么知道?”
“猜的呀!”她眨眨眼,笑得人畜无害,“越凶的人,口味越重嘛!”
桃幺摇头叹气:“你这丫头,胆子倒大。”
薛衔香笑嘻嘻地往床上一躺,翘着脚晃了晃,压低了声音:“胆子不大,怎么活命呀?明天我就给他送坛酸掉牙的腌梅子,辣出眼泪的蜀椒——”她顿了顿,指尖轻轻点着眼角,“再附赠点特别的。”
桃幺抿唇一笑,温声道:"早些歇息吧,明日还要做活呢。"
薛衔香轻应了声"晓得了",向桃幺借了盏烛火下床。
她借着微光来到小桌的铜镜前,镜中的女子十八九岁的模样,杏眼樱唇,清秀但算不上绝色,右眼角那颗浅褐色的泪痣格外惹眼。
身上穿着粗麻衣裳,腰间系着一条洗得发白的围裙。
桃幺见她举止古怪,却也不便多问,只轻声嘱咐道:"省着些烛火,早些歇着罢。"说罢便翻身朝里,径自睡去了。
"这不是......"她喉间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呢喃,"我的脸。”
"系统?"她在心里唤道。
没有回应。
从两个时辰前在这具身体里醒来,那个自称"救赎系统"的声音就再没出现过。
只留下零碎的记忆:她是暗影阁最低等的厨娘,专职给左使燕缚雪送宵夜。
"燕缚雪。"她轻声念出这个名字。
《霜刃记》中最大的反派,冷血无情,还是个会"化雪"的怪物,后期更是血洗武林,将正派杀得片甲不留。
而她现在的任务,居然是攻略这个杀人如麻的疯子?
薛衔香回到自己的床铺上。
梅子、辣椒、眼泪……
她深吸一口气,脱下鞋子,缓缓躺下,拉过薄被盖住自己的身子。
黑暗中,她的眼睛睁得很大,死死盯着屋顶的横梁,仿佛那里藏着什么答案。
明日戌时……
明天还得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