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箱子脱手的瞬间,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完了。沉重的书箱砸在地板上,发出砰的巨响。
书本散了一地,灰尘扬起来,扑进鼻腔。我顺势往前一栽,膝盖狠狠磕在瓷砖上,
疼得眼前发黑。「念安!」周伯伯的声音从书房门口传过来,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
「怎么回事?」我撑着手臂想爬起来,胳膊却在抖。长期的饥饿和失眠让我眼前一阵阵发晕。
我死死抠住地板缝,指甲盖翻起一阵刺痛。「对、对不起周伯!」我抬起头,
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发颤。「我脚下滑了下……没站稳……」我慌慌张张去捞那些散落的书,
手指都在哆嗦。一半是装的,一半是真的。这具身体早就被十年奔波掏空了,
现在连搬个箱子都能要命。周伯伯走过来,皮鞋踩在地板上,嗒,嗒,嗒。他停在我面前,
阴影笼罩下来。「没事吧?」他弯腰来扶我,手掌温热有力。「脸色这么白,
是不是最近太累了?」我触电似的缩回手,又赶紧低头掩饰。「没、没有!是我太笨了……」
他叹了口气,声音慈和得让人恶心。「你这孩子,总是这么要强。先去休息吧,
这里让阿姨来收拾。」「不用!」我猛地提高声音,又立刻压下去。「我自己弄……我能行。
」「好吧,你慢些,身体要紧!」说完叹了声气,转身向外走去。我跪在地上,
手忙脚乱地把书往回捡。一本,两本……我的手指突然碰到个硬物。是个戒指。银色的,
女款,边缘已经有点磨损。我浑身的血都冻住了。这不可能认错。
这是我花了三个月工资才买的婚戒,内侧还刻着我和小雅的纪念日。它不该在这里。
它应该和小雅一起,埋在墓里。「怎么了?」周伯伯的声音从身后飘下来。我喉咙发紧,
几乎说不出话。「没……有本书裂了。」我死死攥住那枚戒指,指节绷得发白。
然后我看到了更可怕的东西——一张照片,从书页里滑出来半截。照片上,
周伯伯搂着小雅的肩,笑得一脸慈祥。小雅也在笑,可她的眼神是空的,嘴角绷得僵硬。
我熟悉她每一个微表情。她在害怕。十年了。我找了十年凶手,像条狗一样到处嗅探。
我跪在无数人面前求一条线索,我睡过桥洞啃过馊饭。最后是周伯伯,这个慈善名家,
把我从泥里拉出来,给我工作,拍着我肩膀说「念安,以后这里就是你家」。
原来这就是我的家。一个吃人的魔窟。胃里翻江倒海,我差点吐出来。
恨意像烧红的铁水灌进血管,烫得我每一寸骨头都在尖叫。杀了他。
现在就去掐死这个老畜生。「念安?」周伯伯又喊了一声,他往前走了半步。我猛地低下头,
把涌到嘴边的嘶吼硬生生咽回去。我松开戒指,把照片飞快地塞回书页深处。
动作稳得不像话。「周伯,」我抬起头,扯出个难看的笑,「我太没用了,
差点弄坏您的东西。」他审视着我,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东西坏了就坏了,」他慢悠悠地说,「人没事就好。」我低下头,继续收拾残局。
指尖在不受控制地轻颤,但摆放书本的动作却异常精准。每一本都回归原位,
仿佛从未被动过。口腔里的血越积越多,我悄悄咽了下去。
那枚戒指的轮廓好像还烙在掌心里。还有小雅最后那个眼神。老东西还在看着我。
他在看什么?看我有没有发现?看我这条丧家之犬还能不能继续摇尾乞怜?
我抱起重整好的书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我去把箱子放好。」我说。转身的刹那,
我脸上的惶恐和愧疚瞬间褪得干干净净。走廊的阴影落下来,盖住了我的眼睛。
我抱着书箱往储藏室走,箱子底部的裂缝硌着手指。「小心点拿,」
周伯伯的声音从身后追来,「那箱子好像摔裂了。」我后背一僵。「知道了周伯。」
储藏室光线很暗。我把箱子放在地上,从裂缝里能看到那本《道德箴言录》的黑色封皮。
门外传来脚步声,周伯伯在和保姆说话。「去拿点药膏,念安膝盖磕破了。」他在试探。
他从来不会关心这种小事。我蹲下身,手指精准地探进裂缝,夹出那本硬壳书。
书页间还夹着戒指和照片,硌在指间发烫。门外脚步声越来越近。我掀开书封,
把戒指塞回内侧夹层,照片抚平**扉页。「念安?」周伯伯站在门口,
背光的身影堵住了整个门框。「需要帮忙吗?」「不用!」我猛地合上书,声音有点劈。
「马上就好。」我把书重新塞回裂缝位置,调整了其他书的摆放角度,正好卡住裂缝。
箱子立起来时,破损面贴向墙壁。周伯伯走进来,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他扫了一眼靠墙的书箱。「箱子坏了就别要了,」他说,「明天让后勤处理掉。」
我心跳漏了一拍。「还能用……周伯,补一下就能用。」他转头看我,眼睛在暗处泛着冷光。
「这么节省?」「扔了浪费。」我低头搓着衣角,「我老家都这样,东西修修还能用。」
他笑了,伸手拍我肩膀。那只手很重,压得我晃了一下。「好孩子,」他说。我咧开嘴,
露出一个僵硬的傻笑。他凑近些,呼吸喷在我耳畔。「刚才……没摔着哪儿吧?」「没有!」
我往后缩了缩,「就是吓了一跳。」「那就好。」他直起身,语气随意,
「下个月基金会周年庆,你跟我去会场帮忙。」我猛地抬头。「怎么?」他挑眉,「不愿意?
」「愿意!」我声音发紧,「谢谢周伯给我机会。」他满意地点头,转身往外走。
「把药膏涂了,膝盖都肿了。」脚步声远去。我站在原地,直到那声音彻底消失。
储藏室的灯突然灭了。门外传来保姆的声音:「念安?周先生说灯坏了让你修一下。」
我在黑暗里抬起头。「这就来。」声音平静得自己都陌生。第二章储藏室的灯修好后,
周伯伯让我去书房帮他整理文件。我跟着他走进书房,
鼻尖还能闻到书箱摔落时扬起的灰尘味。他坐在那张宽大的红木书桌后,手指敲着桌面。
「念安,膝盖还疼吗?」「不疼了。」我站在书桌前,低着头。
「你媳妇儿以前也容易磕磕碰碰。」周伯伯翻开一本文件,语气平常,
「记得有次她给你送饭,在工地门口绊了一跤,饭盒都摔了,哭得眼睛通红。」
我指甲掐进掌心。小雅从来没去过工地。她在办公楼做文员。「嗯。」我应了一声,
头垂得更低。「多好的姑娘,可惜了。」周伯伯叹气,「那杀千刀的凶手,
到现在还逍遥法外。」我盯着自己的鞋尖,水泥灰还沾在鞋面上。「警察……还在查。」
我说。「查什么查!」周伯伯突然提高声音,又立刻放柔,「我是说,
都这么多年了……念安,你得往前看。」他站起来,走到我面前,手放在我肩膀上。很沉。
「你媳妇儿以前最爱吃城南那家桂花糕,对吧?每次都要排好久队。」我喉咙发紧。
小雅对桂花过敏,一口都不能碰。「……是。」我说。「明天让司机去买点,你尝尝。」
他拍拍我肩膀,「就当是个念想。」我肩膀僵着,没动。接下来几天,他总这样。吃饭时,
看电视时,冷不丁就提起小雅。「你媳妇儿手巧,织的毛衣暖和。」「她泡的茶香。」
「凶手真该千刀万剐。」我每次都低着头,用最简短的词回应。嗯。是。对。
有时我会让手指发抖,有时会长时间盯着一个地方不动。有次他提到「凶手不得好死」,
我眼眶瞬间就红了,猛地别过头去。周伯伯看着我的反应,眼神探究。我知道这样不够。
被动防御只会让他更怀疑。周五晚上,下起大雨。雨水砸在玻璃窗上,噼里啪啦响。
周伯伯坐在客厅沙发上看新闻,我在旁边擦茶几。新闻正在报道一起凶杀案。「现在的罪犯,
太猖狂了。」周伯伯摇头,关掉电视,「念安,别想太多,
你媳妇儿的案子……总会水落石出的。」我没说话,继续擦桌子。手下的动作越来越慢,
最后停在桌面上。「十年了。」我突然说。周伯伯看向我。我肩膀开始抖,
手里的抹布掉在地上。我慢慢蹲下去,抱住头。「十年了周伯……」我声音闷在膝盖里,
「我找了她十年……」周伯伯没动。「孩子,我知道你难受。」我猛地抬起头,脸上全是水,
分不清是汗是泪。眼睛充血,死死盯着他。「我恨不得把那个杂种剁碎了喂狗!」
我喉咙里发出低吼,手指抠进地板缝,「他杀了小雅!他毁了我一辈子!」
我扑过去抓住周伯伯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我天天睡不着,
一闭眼就是小雅躺在那的样子……周伯,我撑不住了,我真的撑不住了……」
声音突然哑下去,我像被抽走所有力气,瘫坐在地上。「我不查了……查不动了……」
我把脸埋在手心里,肩膀剧烈耸动,「我就跟着您,给您当牛做马……行吗周伯?
我什么都不要了,就想有个地方待着……」哭声压抑在喉咙里,变成破碎的呜咽。
周伯伯沉默了很久。然后他伸手,一下下拍我的背。「好孩子,」他说,「以后这就是你家。
」他扶我起来,递给我一杯水。我接过水杯时,手抖得厉害,水洒出来大半。「去洗把脸,」
周伯伯语气温和,「明天跟我去基金会,周年庆的流程你得熟悉起来。」我用力点头,
抹了把脸,踉跄着往浴室走。关门时,我听见周伯伯在打电话。「……试探过了,没问题,
就是吓破胆的兔子……嗯,可以用。」我打开水龙头,冷水哗哗冲在脸上。周年庆?
多么适合身败名裂的场合啊!第三章周伯伯让我开始接触基金会周年庆的筹备工作,
主要是些跑腿打杂的活儿。那天下午,我在书房外间整理嘉宾名单,头顶的灯突然闪了几下,
灭了。同时传来周伯伯不悦的声音:「怎么回事?」保姆在走廊上喊:「跳闸了!
好像就书房和旁边小客厅没电。」我放下名单,快步走到书房门口。「周伯,您没事吧?」
「没事,」周伯伯站在书桌前,手里还拿着文件,「去叫电工来看看。」「周伯,」
我犹豫了一下,「要不……我先看看?」周伯伯转头看我。「你会修这个?」
「我老家三叔是电工,」我挠挠头,「小时候放寒暑假,常给他打下手,
递个钳子、看看电表……懂一点点。」周伯伯打量我几秒,点点头。「去看看也行,小心点,
别触电。」「哎!」我应了一声,小跑去工具间拿了螺丝刀和测电笔。
我先检查了书房的插座。测电笔挨个试过,指示灯都没亮。「不是插座问题。」我自言自语,
声音不大不小。周伯伯坐在沙发上看着我。我搬来梯子,去检查天花板上的线路接口。
动作故意放慢,显得生疏。螺丝刀拧开接线盒盖子的瞬间,我目光快速扫过角落的摄像头。
红色指示灯亮着,它在工作。「线路好像没问题……」我嘟囔着,从梯子上下来,
「我去配电箱看看。」配电箱在地下室楼梯后面。我打开箱门,里面线路密密麻麻。
我假装辨认了一会儿,手指顺着主线路走向虚划。「应该是这条线路的问题,」
我指给跟过来的周伯伯看,「从配电箱出来,走到这边墙里,往上到书房……」
我的手指在空气里画出一条隐形的线,这条线恰好途经走廊、小客厅,
以及我怀疑是核心区域的那个房间门口。沿途几个摄像头的角度,我默记在心。「能修吗?」
周伯伯问。「我……我不敢动总闸,」我缩回手,「要不还是等电工来?」周伯伯没说话。
「不过我可以先看看是不是别的原因,」我像是突然想起,「有时候通风管道里有老鼠,
会把电线咬破。」我搬着梯子,依次检查了几个通风口。
在走到那个隐蔽的、通往疑似核心区域上方的通风口时,我动作顿了一下。
「这个格栅好像有点松。」我说着,用螺丝刀抵住格栅边缘,看似在检查是否松动,
实则手腕暗暗用力,将固定螺丝拧松了一圈。金属摩擦发出细微的「吱呀」声。「怎么样?」
周伯伯在下面问。「没事,」我从梯子上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就是有点松,不碍事。」
这时电工急匆匆赶到了。他检查后说:「是线路老化,有一段要换。」周伯伯点点头,
没再多问。晚上我回到地下室的小房间,靠在门上。手指在空气中慢慢画着,
那是今天记下的摄像头位置和线路走向。还有那个松动的通风口格栅。
门外传来周伯伯和电工的说话声。「……今天跳闸是怎么回事?」「线路老化,已经换了。
不过周先生,有颗通风口的固定螺丝好像被人拧过,螺纹有点新……」我屏住呼吸。
「知道了,」周伯伯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可能是之前清洗管道的工人弄的。」
第四章电工走后,周伯伯没再提通风口螺丝的事。他让我正式加入周年庆筹备组,
归一个姓王的经理管。王经理扔给我一沓纸。「周念安,这些嘉宾名单,
核对一下地址和头衔。手写稿和电脑录入的有出入,你去搞清楚。」那沓纸起码上千页,
字迹潦草。「好。」我接过名单,没多问。接下来几天,我白天开车送周伯伯,
晚上就趴在地下室小桌子上核对名单。台灯亮到后半夜。
周伯伯一次随口问:「名单弄得怎么样?」「念安挺仔细,」王经理撇嘴,「就是慢了点。」
周伯伯没说什么。名单刚弄完,王经理又派新活。「四十多家供应商,
物料进场时间你负责协调。别让他们扎堆,也别空场。」他给我一张混乱的时间表。
我一家家打电话,声音沙哑。「李老板,您原定周三上午九点,能改到周二下午吗?
周三车道要留给媒体车。」电话那头经常不耐烦。「改不了!我们很忙!」我耐着性子磨。
「那周四上午八点行吗?最早一批,不堵车。」几天后,进场时间表理顺了。
王经理检查时有点惊讶。「都同意了?你怎么说的?」「就……多打了几次电话。」我低头。
周年庆前三天,出事了。王经理冲进办公室,额头冒汗。「糟了!会展中心那边通知,
明天上午主路口临时管制,所有车辆绕行西侧门!」筹备组炸了锅。「西侧门就一条窄路!
我们几十辆车怎么进?」「媒体车、嘉宾车、物料车全堵死了!」「时间全要乱!」
王经理团团转。「快!重新排时间!立刻联系所有司机和供应商!」
办公室里电话声、吵嚷声响成一片。我站在角落,看着墙上贴的会场平面图。
车道、入口、停车场位置……以前画设计图的本能苏醒了。我抓起一支笔,
在废纸背面快速画起来。几条线,几个箭头。「王经理,」我走过去,把纸递给他,
「这样行不行?」纸上画着简化的动线图:媒体车走最早一波,
用西侧门最近停车区;嘉宾车分批,绕行北面辅路,错开高峰;最大件的物料车走最晚,
那时管制应该结束了。王经理盯着图。「你这……哪儿学的?」「老家县城过年摆集市,」
我搓着手,「车多了也堵,就这么绕着走。」周伯伯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
「按他说的试一下。」王经理立刻抓起电话。「都听好!媒体车**时间提前半小时!
嘉宾车分三批,走北辅路……」混乱的场面渐渐稳住。周伯伯走到我面前,
拿起那张草稿图看了看,又放下。「明天你跟着我去会场,」他说,「现场调度你盯着点。」
「我?」我愣了一下,「我怕做不好……」「就你了。」周伯伯拍板,转身对王经理说,
「给念安配个对讲机。」王经理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是,周先生。」我接过对讲机,
冰凉的塑料壳硌着手心。第五章对讲机在我手里攥了一整天。会场里人来人往,
各种状况不断。「媒体区缺十把椅子!」「嘉宾的红毯顺序要临时调整!」
「周先生的讲稿最终版打印好了吗?」我穿梭在人群里,对着对讲机重复:「收到,
立刻处理。」「明白,马上协调。」「已准备好,周伯。」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淌。我不多问,
不多看,只执行。周伯伯在远处和人交谈,目光偶尔扫过我。傍晚,庆典预演结束。
人群逐渐散去。我正收拾着讲稿,周伯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念安,今天做得不错。」
我猛地转身,差点碰倒旁边的立架。「周伯……我就是跑跑腿。」
「跑腿也能看出一个人的心性。」周伯伯走近,手指敲了敲我手里的文件夹,「从明天起,
你做我的项目协调人,跟进庆典所有流程。」我愣住了,张了张嘴。「我?周伯,
这……这不行!王经理他们……」「他们各有各的事。」周伯伯打断我,「你踏实,细心。」
我低下头,手指捏着文件夹边缘,关节发白。「我怕……搞砸了。」「搞不砸,」
周伯伯语气平淡,「按我说的做就行。不该看的别看,不该问的别问。」我用力点头。
「我明白,周伯。您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明天早上八点,顶层小会议室,
核心团队开会。」周伯伯说完,转身走了。我站在原地,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通道尽头。
王经理阴沉着脸走过来,把一沓文件塞进我怀里。「周先生交代的,前期资料。恭喜啊,
“周总”。」文件很沉。我抱紧了些。「王经理,我还是新人,很多不懂,
以后还得您多指点。」「指点?」王经理冷笑,「可不敢。你现在是周先生眼前的红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