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丈夫陈建平的头七葬礼上,他的合伙人赵磊将一摞债务文件塞进我手中,
要求我承担近千万夫妻共同债务。我翻看账本时发现,
那笔持续七年的巨额借款最终流向了赵磊的私人账户,
而每笔汇款日期都对应着我丈夫为我庆祝生日的时刻。1灵堂里的香还没烧完,
赵磊就带着律师闯了进来。白菊花圈堆在丈夫遗像下,赵磊一身黑西装,
胳膊下夹着牛皮纸文件袋,皮鞋磕在地砖上哐哐响。“林淑芬!”他哑着嗓子,“建平走了,
这账该清了吧?”我捏紧茶壶柄,热水溅在手背上,烫得我一哆嗦。赵磊“哗啦”抖开文件,
律师板着脸念:“根据借款协议,
连本带利四百八十七万……”末尾一句砸得满地悚然:“人死债不烂!”亲戚们炸了锅。
“头七还没过!”“这不成心逼死人吗!”我走过去,赵磊咧嘴笑出一口黄牙:“弟妹,
签个字的事儿。”“赵总。”我声音不大,但所有眼睛钉在我背上。“建平尸骨未寒,
要讨债,请按法律程序来。”我把文件对折,塞回他西装口袋,拍了拍。转身对着满堂宾客,
我弯腰鞠了个躬:“家务事扰了各位,淑芬在此赔罪。”抬起头时,
赵磊脸上的笑僵成了石膏像。他大概没算到,我这个教书匠,比他会背法律条文。
2我把自己关在丈夫生前的公司里三天了。
这间二十平米的办公室还维持着他最后离开时的模样。窗台上的绿萝枯了一半,叶片耷拉着,
像我一样撑不起精神。我坐在地板上,四周堆满牛皮纸箱,
每个箱子里都塞着账本、合同和票据,纸页泛出陈旧的气味,混着灰尘往鼻子里钻。
「得理清楚,」我对自己说,指甲掐进掌心,「赵磊说的那笔债,到底怎么回事。」
可账本上的数字像蚂蚁爬,看得我眼眶发酸。建平的字迹潦草,有些条目只简单写着「借款」
,金额却大得吓人。直到第四天下午,我在一本皮质封面的老账本里摸到了异样。
封底的夹层有点硌手,用裁纸刀小心划开,掉出一张泛黄的拍立得。照片上,
两个勾肩搭背的年轻人对着镜头笑得灿烂。左边是建平,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夹克,
头发浓密;右边是赵磊,胳膊搭在他肩上。背后一行钢笔字:「兄弟同心,
其利断金——1998.10.16」。我盯着那个日期,浑身血液像瞬间冻住。十月十六。
是我和建平结婚的日子。那天早上下着细雨,建平接亲迟到半小时,西装肩头湿了一片,
喘着气说公司有点急事。现在想来,急事就是和赵磊拍了这张照片。
我从皮夹最里层抽出我们的婚纱照。照片上,建平穿着租来的礼服,笑容有点僵,
手紧紧攥着我。而同一时刻,他却和另一个人勾肩搭背,写下「兄弟同心」。
我把两张照片并排放在地上。婚纱照的甜蜜,合影的豪迈,像两把钝刀子来回锯着神经。
接着,我一页页往后翻。从一九九九年开始,账本上果然陆续出现给赵磊的借款记录。
最初是五千、一万,写着「临时周转」;后来变成五万、十万,理由成了「项目投资」
;最近几年,直接是百万级别的「资金拆借」,连借口都懒得找了。
最后是最新一笔四百八十七万的借款记录。「兄弟同心?」我盯着合影背后那行字,
喉咙里滚出一声笑,又干又涩,「其利断金?断的是谁的金?」原来从结婚那天起,
我的人生就和另一个男人捆在了一起。不是幸福的捆绑,是债务的锁链。「建平,」
我对着空气轻声问,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兄弟?」
3每月十五号,是我的“还款日”。房贷、水电、物业费,都指着这一天。插卡,输密码,
指尖习惯性地戳着“查询余额”。屏幕上数字跳出来,还没来得及细看,
一行刺眼的红字突然弹出:「该账户已被冻结」。赵磊,你动作真快。头七才过几天,
法院的裁定书就到了?这分明是早就准备好了。独自坐在客厅沙发上,
手机屏幕的光映着我半张脸。我翻出手机里那份电子版法院裁定书,
赵磊的名字和申请理由赫然在上。我截了图,把关键信息用红圈标出来。然后,
点开了那个平时死气沉沉的“陈家亲友”微信群。「各位叔伯姨婶,兄弟姐妹:」
我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建平生前合伙人赵磊,已向法院申请财产保全,冻结了我名下账户。
特此告知大家。近期若接到陌生电话提及建平债务问题,请大家不必理会,
一切以法院最终判决为准。」文字后面,附上那张打着红圈的裁定书照片。
窗外的路灯透进来,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赵磊想用冻结工资来逼我低头,
让我在街坊邻居、学生家长面前出丑,让我慌,让我乱。他大概忘了,我是个老师。
老师最擅长的,就是稳住场面,以及,把事情摊开来讲明白。他冻了我的工资卡,
我就把这场“官司”,摊给所有亲戚看。4我提前十分钟到了“正清律师事务所”楼下。
这是老同学推荐的,说是打债务官司最厉害。前台是个年轻姑娘,画着精致的妆。
我报上名字:「你好,我姓林,预约了三点咨询李律师。」她抬起头,
脸上职业性的笑容变得有点古怪:「林淑芬女士?哦,刚……刚赵总来过电话,
说您今天不会过来了。」她顿了顿:「赵总还特意交代,说您连最基本的咨询费都付不起,
让我们不必浪费李律师的时间!」我深吸一口气,当着她的面,不慌不忙地从包里拿出手机,
解锁,指尖在屏幕上点了几下,然后,将手机屏幕朝下,轻轻放在光滑的前台桌面上。
「谢谢提醒。」我朝那个前台姑娘笑了笑,声音温和得甚至有些过分,「请问你怎么称呼?
工号是多少?」她没料到我会这么问,愣了一下,
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自己别在衬衫上的工牌:「我……我姓王。」「王**,」我点点头,
依旧维持着那个令人不适的微笑,「也谢谢你替赵总传话。既然李律师没空,
那我就在这里等一会儿。我也很想知道,赵总能让全市的律所,都拒接我的案子。」
我不再看那个前台,也不看旁边的人。我只是平静地看着电梯口的方向,
像在等一个肯定会来的老朋友。最终接待我的,是正清律所的一位年轻合伙人,姓李。
我坐在他对面,把整理好的账本复印件、通话清单、还有赵磊提交的那份巨额借条复印件,
一份一份摊在桌上。我尽量让自己的叙述条理清晰,指出借款时间点的蹊跷,
金额的不合常理,以及完全没有银行流水对应的疑点。李律师听得认真,偶尔点头,
用笔记录。直到我提到赵磊这个名字时,他翻动纸张的手指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就是这个细微的停顿,让我心里咯噔一声。我抬起眼,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他身后的书架。
除了法律典籍,还摆着几张镶框的合影。其中一张,背景是一个尘土飞扬的建筑工地,
两个年轻人戴着安全帽,勾肩搭背,对着镜头笑得一脸汗水。是赵磊。年轻时的赵磊。
旁边那个,是建平。而站在他们中间,同样戴着安全帽、意气风发的,正是眼前这位李律师。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刚燃起的一点希望,像被泼了盆冷水。怪不得他能接下我的案子,
原来不是运气,是“熟人”。李律师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目光,他轻咳一声,身体微微后仰,
试图用姿态掩饰:“林女士,你提供的这些疑点很有价值,但证据链还不够扎实,
尤其是对方手握签名的借条……”我突然打断他,声音不大,却让他停下了话头。“李律师,
”我抬起手,指向书架那张照片,脸上甚至挤出一丝轻浅的笑意,仿佛在聊一件有趣的往事,
“您知道吗?这张照片拍摄那天,如果我没记错,应该是二十年前的七月,
城东那个旧厂房改造工地。”李律师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我会说起这个。
他迟疑地点点头:“是,那时候刚起步……”“那天特别热,”我不管他,自顾自说下去,
目光却紧紧锁着他的表情,“工人们堵着门要工钱。赵磊兜比脸干净,是我丈夫,陈建平,
把准备交房租的三千块钱现金拿出来,塞给赵磊,让他先去应付工人。”我顿了顿,
看着李律师微微变化的神色,慢慢加重了语气。“那三千块,赵磊后来一直没还。
用他的话说,‘兄弟之间,谈钱伤感情’。就像现在这笔四百八十七万的‘借款’一样,
他赵磊,跟我丈夫之间,从来就没有打借条的习惯。
”我轻轻敲了敲桌上那份所谓的借条复印件:“所以,李律师,您觉得,
一个二十年前连三千块房租都不打借条的人,如今会为了一笔说不清道不明的巨款,
正儿八经地签下这么一份格式完美的借款协议吗?”我把问题抛给他,然后安静地坐着,
等一个回答。5周二下午教研组会,本该讨论下个月的公开课安排。
年级组长刘老师正说到教学进度,突然顿了顿,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A4打印纸,
脸色变得有些为难。「林老师,」他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全场,「这里有一封……匿名信,
关系到你,我觉得有必要让大家知道。」所有同事的目光,疑惑的、同情的、探究的,
齐刷刷落在我脸上。刘老师清了清嗓子,
开始念:「尊敬的校领导及各位同事:现揭发高三语文教师林淑芬,
利用其教师身份为其丈夫陈建平的不法行为提供便利,涉嫌勾结侵吞工程款项,
其夫死后留下巨额债务,严重损害教师队伍形象……」信读完了。刘老师把那张纸放在桌上,
滑到我面前:「林老师,你看这……」我没有立刻反驳,也没有情绪激动,
而是仔细地、慢慢地将信纸对折,再对折,折成一个方方正正的小块,
然后放进了我教案本的夹层里。我抬起头,迎上刘老师和其他同事的目光,脸上没什么表情,
声音出奇地平静:「刘老师,谢谢您公开这封信。」我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
「这封信的排版格式,字号行距,还有这种措辞习惯,
和我上周收到的一封冒充学生家长的恶意投诉信,完全一致。」底下开始有细微的骚动。
我继续往下说,语速平稳:「我已经委托律师,在整理我丈夫公司债务纠纷的相关证据。
这封匿名信,」我轻轻拍了拍教案本,「我会把它,连同之前那封投诉信,
以及我掌握的所有关于赵磊伪造债务、威胁恐吓的证据,一并提交给市公安局经侦支队。」
我特意清晰地说出「经侦支队」四个字。6周五晚上八点,我像往常一样,点开班家校群”,
准备发布作业,群聊界面突然疯狂跳动。第一张是图片:伪造的银行转账截图,付款方模糊,
收款方赫然是我的名字,金额三万,备注栏写着「感谢林老师关照」。
第二行是文字:「这种收受家长贿赂的老师也配教书育人?建议学校彻查!」
我能感觉到血液冲上头顶,握着手机的手指冰凉。赵磊,你连孩子都不放过,
要用这种方式把我彻底搞臭?我找到我早已准备好的东西——过去三年,
我所有银行卡的流水截图,关键信息已打码,但交易时间、对手账户名称清晰可见。
我点开群聊,先是上传了那张伪造截图。「各位家长,刚刚群里出现了一张有趣的图片。」
我打字的速度不快,力求每个字都清晰,「请各位仔细看,这张所谓的转账截图,
字体、排版,尤其是金额数字的间距……」我停顿一下,
又上传了另一张图片——是我上周收到的法院传票,关键信息打码,
但上面的字体和排版格式暴露无遗。「……和这份正经的法院传票,是不是一模一样?」
我继续打字:「我理解大家对孩子的关心。我林淑芬当老师十二年,不敢说有多优秀,
但师德底线从未逾越。」「我的所有银行流水都在这里,欢迎任何一位家长,对照时间戳,
看看有没有一笔不清不楚的三万块进账。」
我把那几张长长的、密密麻麻但干净无比的流水截图,一股脑发了出去。
「至于这个伪造截图,和前段时间的匿名信一样,我会一并交给警方处理。清者自清,
也请家长们放心,高三最后关头,我不会让任何污糟事影响孩子们。」这一次,
他伪造的不是债务,是师德污点。这反而,给了我一个把他送进去的更充分的理由。
7工商档案室的打印纸,带着一股陈年灰尘和油墨混合的味道。
我一页页翻着“鼎鑫建材有限公司”的登记材料,这是赵磊名下好几个空壳公司之一。
股东名单上,除了赵磊占股90%,还有一个叫“孙建国”的人,占10%。孙建国。
这名字有点眼熟。我皱着眉头想,忽然记起来——好像是老家远房的一个表叔,
论起来还得叫一声叔公。三年前,母亲在电话里提过一嘴,说这个表叔肺癌去世了,家里穷,
后事办得简单。一个死了三年的人,怎么可能还是公司股东?我立刻凑近档案,
细看那些需要股东签名的地方——股权**协议、公司章程修正案……“孙建国”那三个字,
写得歪歪扭扭,但笔画间的连笔习惯,撇捺的力度,尤其是“建”字那个走之底,
怎么看怎么眼熟。我从自己包里翻出之前收集的、有赵磊签名的送货单、收据复印件。
并排放在一起。像,太像了。尤其是那种刻意模仿别人笔迹时,
不自觉带出来的、属于签名者自身的书写惯性。
一个大胆又惊人的猜测涌上来:赵磊冒用了死人的身份!我抓起手机,打给老家的堂哥,
拐弯抹角地问清了表叔孙建国当年火化的殡仪馆。第二天一早,我就坐上了长途汽车。
殡仪馆厚厚的登记册里,泛黄的纸页上,清晰地写着孙建国的死亡日期:三年前,
五月十七号。白纸黑字,加盖着鲜红的殡仪馆公章。回到市里,我直接去了司法鉴定中心。
我把工商档案上“孙建国”的签名、赵磊的真实签名、以及死亡证明,一起递了过去。
「麻烦您,做个笔迹同一性鉴定。」我对鉴定员说。一周后,鉴定报告出来了。
结论栏清晰地写着:工商档案中“孙建国”的签名字迹,与送检的赵磊样本字迹,
存在同一性。系同一人所写。赵磊,你为了掏空公司,连死人的身份都敢盗用。
8企业信用信息公示系统上,「鼎鑫建材有限公司」的注册地址白纸黑字:中山路188号,
金鼎国际大厦A座1808室。我站在金鼎国际大厦光可鉴人的一楼大堂里,看着指示牌。
A座18楼,列表上是几家外贸公司和一家会计师事务所,根本没有「鼎鑫建材」。
我坐电梯到18楼,走廊寂静,地毯吸音效果很好。1808室的铜牌上,
刻着一家我从未听过的生物科技公司名字。敲门,无人应答。地址是假的。我回到一楼,
走到大厦前台,露出一个焦急的表情:「你好,请问一下,中山路188号,还有别的楼吗?
或者,附近有没有门牌号比较接近的?」前台**想了想,
指着马路对面:「斜对面那个小区里,好像有个幼儿园,门牌也是188号,
不过不是写字楼。」幼儿园?我心里一动。我穿过马路,找到了那个小区。
门口果然挂着「爱童国际幼儿园」的牌子,门牌号正是188号。装修豪华,
一看就价格不菲。我整理了一下衣服,走进幼儿园大门,
对接待的老师露出温和的笑容:「你好,我想咨询一下入园事宜,方便参观一下吗?」
老师很热情,带我四处看。教室宽敞明亮,设施崭新。我一边敷衍地问着学费、课程,
一边仔细观察。走到园长办公室门口时,门虚掩着。我假装被墙上的儿童画吸引,停下脚步,
目光顺势投向办公室内。办公桌后的墙上,挂着一张显眼的合影。照片上,
赵磊穿着高尔夫球服,搂着一个年轻娇艳的女人,两人头靠着头,笑得一脸甜蜜。那女人,
正是入园简介上印着的「园长:苏曼」。注册在高档写字楼的空壳公司,
实际地址却是一个幼儿园。而这个幼儿园的园长,是赵磊的情妇。我立刻拿出手机,
假装回信息,快速对着那张合影和幼儿园的环境拍了几张照片。尤其是那张合影,放大,
对焦,确保赵磊和苏蔓的脸清晰可见。「林女士,您对我们园区还满意吗?」
老师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我收起手机,脸上恢复得体的微笑:「环境很好,
我回去和家里人商量一下。谢谢您。」赵磊,你用空壳公司套钱,把债务甩给我们,
却用这些钱,给情妇开了这么一家高档幼儿园。这地址,找得可真「好」。
9税务局打印出来的社保缴纳清单,长得像条蛇,从自助打印机里嘶嘶地吐出来。
员工名单洋洋洒洒几十号人。名字都陌生,直到我看见倒数第几个——孙建国。又是他。
我那死了三年的远房表叔。我赶紧顺着名单往前找,又看到几个眼熟的名字:王大海,
好像是老家村头那个早就瘫痪在床的五保户;李翠花,印象中是我初中同学的母亲,
很多年前就跟着女儿去外地带孙子了……赵磊用他们的身份,挂在公司名下,
按月“发工资”、交社保。这些根本不存在的人力成本,成了他公司账面上巨大的支出,
完美地冲抵了利润,偷逃了税款,也更坐实了公司“经营困难”、需要巨额“借款”的假象。
盗用死人身份当股东还不够,还要让这些幽灵继续“工作”!
我回家拿出从老家殡仪馆开出来的死亡证明。然后,我直接去了举报中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