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导语:当他们把我那点行李扔出来时,没人知道,他们扔掉的,是许家未来二十年的好光景。
许柔被找回来的那天,许家别墅里静得能听见灰尘落地的声儿。
我坐在客厅的角落,手里捧着一杯快凉透的水。水汽在玻璃杯上凝成一道道水痕,跟柳玉华脸上的泪痕差不多。
柳玉华,我叫了二十年的妈,现在正抱着一个瘦得像豆芽菜的姑娘,哭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那姑娘就是许柔,她真正的亲闺女。
“我的柔柔,我的心肝,妈对不起你啊……”柳玉华的手哆哆嗦嗦地摸着许柔蜡黄的脸,摸一下,就掉一串眼泪。
许柔怯生生地缩在她怀里,一双眼睛却透过柳玉华的肩膀,直勾勾地往我这边瞟。那眼神,跟小猫见了鱼干似的,馋,又带着点儿尖。
我爸,许振宏,站在旁边,手里的雪茄忘了弹灰,烟灰积了老长一截。他看着许柔,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又看我一眼,眼神里头七分愧疚,三分烦躁。
我哥,许宴,靠在楼梯扶手上,双手插兜,一张俊脸绷得跟石头似的。他没看许柔,也没看我,就盯着地板上那块价值六位数的手工地毯,好像地毯上能开出花来。
一家人,整整齐齐,演着一出骨肉团圆的大戏。
我是那个多出来的,杵在这儿,像戏台子上没卸干净妆就上场的丑角。
“小瓷……”柳玉华终于哭够了,想起了我。她松开许柔,朝我招招手,声音还是哑的,“你过来。”
我放下水杯,站起来,走了过去。
他们三个人的眼神,齐刷刷地落在我身上。像三盏探照灯,要把我里里外外照个通透。他们等着,等着我哭,等着我闹,等着我说“凭什么”。
毕竟,二十年的千金**,一朝成了个笑话,谁都觉得我该疯。
许柔往柳玉华怀里又缩了缩,肩膀一抽一抽的,小声说:“妈,是不是……是不是我回来,姐姐就不高兴了?要不……要不我还是走吧,我不想破坏你们的家……”
瞧瞧,多会说话。
柳玉华心疼得跟什么似的,赶紧又把她搂紧了,“胡说什么呢!你才是这个家的主人!谁也不能赶你走!”
她说着,抬头看我,眼里带着恳求:“小瓷,你……你也是妈疼了二十年的孩子。柔柔刚回来,身子弱,性子也怯,你当姐姐的,多让着她点,好不好?”
许振宏也清了清嗓子,开了口,一股子老板开会的味儿:“姜瓷啊,这些年,我们许家也没亏待你。现在柔柔回来了,事情总得有个章程。你放心,家里会给你一笔钱,保证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他叫我姜瓷了。
不是许瓷。
挺好,界限划得清清楚楚。
我看着他们,忽然就笑了。
这一笑,他们三个人都愣住了。
“爸,妈,”我开口,声音很平静,“不用那么麻烦。”
我走到许柔面前,她吓得跟只受惊的兔子似的,眼睛瞪得老大。
我伸出手,没打她,也没骂她,只是轻轻帮她理了理有点乱的头发。
“欢迎回家。”我说。
然后,我转过身,对着许、不,柳玉华和许振宏,鞠了个躬。
“二十年的养育之恩,我记着。以后,你们多保重。”
说完,我没再看他们脸上是什么表情,径直上了楼。
我的东西不多。
一个行李箱,几件衣服,还有书桌上那个半旧的存钱罐。
我把衣服一件件叠好,放进箱子里。动作不快,也不慢。就像平时收拾东西准备去旅游一样。
存钱罐里,是我从小到大攒的零花钱,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我没打开,直接塞进了背包。
收拾完,我拉着行李箱下楼。
客厅里,三个人还保持着我上楼前的姿势,像三尊蜡像。
看见我拉着箱子,柳玉华第一个反应过来,冲上来拉住我:“小瓷,你这是干什么?你……你要去哪儿?”
“回家。”我说。
“这里不就是你的家吗!”她急了。
“不是了。”我摇摇头,把她的手轻轻掰开,“从她回来那一刻起,就不是了。”
许宴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挡在我面前。
“许瓷,你别闹。”他的声音很低沉,带着一股子压抑的火气,“你觉得你现在一个人出去,能活几天?”
“我叫姜瓷。”我看着他,纠正道,“活几天,就不用你操心了。你还是多操心操心你的亲妹妹吧。”
我绕过他,朝门口走。
“站住!”许振宏吼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怒气,“姜瓷!我给你脸了是吧?你现在走出这个门,以后就别想再回来!那笔钱,你也一分都拿不到!”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许总,你好像搞错了一件事。”我笑了,“我不是在跟你们商量,我是在通知你们。”
“至于那笔钱,你们还是留着吧。我怕你们以后,用得着。”
说完,我打开手机APP,点了个货拉拉。
定位,许家别墅。
目的地,城西老破小。
下单成功。
我拉着行李箱,走到门口,换上我的帆布鞋。
许柔怯生生的声音又响起来了:“爸,妈,哥哥……要不,还是让姐姐留下吧,我们可以……可以一起住的……”
我没回头。
我怕我回头,会忍不住笑出声。
别墅的雕花大门,沉甸e甸的。
我拉开它,外面的阳光照进来,有点刺眼。
我眯了眯眼,看见一辆蓝色的小货车,正慢悠悠地朝这边开过来。
司机探出个脑袋,冲我喊:“是尾号1108的姜**吗?”
“是。”我应了一声。
我把行李箱搬上货车后面的车斗,自己也爬了上去。
司机发动车子。
车子开动的时候,我回头,看见许家一家四口,都站在门口看着我。
柳玉华在哭。
许振宏黑着脸。
许宴的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
许柔躲在柳玉华身后,嘴角,好像挂着一丝笑。
我冲他们,用力地挥了挥手,脸上,是我这二十年来,笑得最真心实意的一次。
再见了。
祝你们,好运。
货车拐过弯,彻底看不见那栋住了二十年的房子了。
**在车斗上,看着天。天很蓝,云很白。
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我拿出来,是一条银行的短信。
【您尾号6688的储蓄卡账户9月12日14:30分支出人民币1,000,000.00元,活期余额1,345.50元。】
这是我昨天,匿名捐给山区儿童的午餐计划的。卡里,是我这几年拿奖学金和做**攒的钱。
我本来想留着,当我的嫁妆。
现在看来,用不着了。
我把手机揣回兜里。
风吹在脸上,有点凉,但很舒服。
我忽然觉得,整个人都轻了。
二十年来,我身上一直戴着一个看不见的玉佩。那玉佩很沉,压得我喘不过气。
就在我踏出许家大门的那一刻,我亲手把它,捏碎了。
从今往后,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至于许家……
他们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我闭上眼,嘴角,忍不住地上扬。
导语:我走后的第一个晚上,许家的百年玉佛,就裂了。他们说,是巧合。
货拉拉把我扔在城西一个叫“朝阳小区”的地方。
这名字起得挺好,可惜,小区里的楼,一栋比一栋没精神,墙皮掉得跟得了牛皮癣似的。
我租的房子在五楼,没电梯。
司机师傅人好,帮我把箱子扛了上去,累得呼哧带喘。
我递给他一百块钱,他摆摆手,说:“下单的钱够了,小姑娘一个人不容易。”
说完,他就下楼了。
我看着这个三十平米的一居室。
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衣柜。没了。
墙是白的,但白得不怎么干净。
不过,也还行。
至少,这里是我的。
我把行李箱打开,东西不多,很快就收拾好了。
肚子“咕”地叫了一声。
我才想起来,从许柔回来到现在,我一口东西没吃。
我摸了摸兜,还好,还剩点现金。
下楼,小区门口有家兰州拉面。
我要了碗最便宜的,八块。
面很劲道,汤很鲜。我呼噜呼噜地吃着,吃得额头冒汗。
隔壁桌,两个光膀子的大汉在划拳,唾沫星子乱飞。
“哥俩好啊!六六六啊!”
我没觉得吵,反而觉得……踏实。
这才是人间的烟火气。
不像许家那个大得吓人的餐厅,吃饭的时候,只能听见刀叉碰到盘子的声音,压抑得人想死。
吃完面,我溜达到附近的超市,买了点生活用品。
牙刷,毛巾,洗衣粉。
结账的时候,我看见收银台旁边放着一排彩票。
鬼使神差地,我指着那排刮刮乐,说:“来一张。”
老板撕了张十块钱的“好运来”给我。
我拿着一枚硬币,站在超市门口,把涂层刮开。
第一排,没中。
第二排,没中。
……
刮到最后一排,我看见三个一模一样的“发”字。
我愣了一下,把彩票递给老板。
“老板,你帮我看看,这是不是中了?”
老板拿过去,对着光看了半天,又拿出老花镜戴上。
“哎哟!”他一拍大腿,“小姑娘,你这运气可以啊!”
“中了多少?”我问。
“喏,你自己看。”他把彩票指给我看。
三个“发”字下面,是一串数字。
100,000。
十万。
我拿着那十万块钱的兑奖单,走出彩票店的时候,人还是懵的。
这就……中了?
回到出租屋,我把那张薄薄的纸放在桌子上,看了半天。
然后,我笑了。
看来,老天爷还是疼我的。
没了许家的气运加持,我自己的运气,好像也还不错。
就是不知道,没了我的许家,现在怎么样了。
……
此时此刻,许家别墅。
晚饭的气氛,很沉闷。
长长的餐桌上,摆满了山珍海味,可谁都没什么胃口。
柳玉华一直在给许柔夹菜,把她的碗堆得像座小山。
“柔柔,多吃点,看你瘦的。”
许柔小口小口地吃着,眼圈还是红的。
“妈,姐姐她……一个人在外面,会不会有危险?”
“别管她!”许振宏把筷子重重地往桌上一拍,吓了许柔一抖。
“翅膀硬了,想飞!我倒要看看,没了许家,她能飞到哪儿去!”
许宴皱着眉,说:“爸,你少说两句。她毕竟……”
“毕竟什么?”许振宏瞪着他,“一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我们许家养了她二十年,说走就走,连个招呼都不打!她把我们当什么了?”
柳玉华也跟着抹眼泪:“是啊,我这心里,堵得慌。也不知道她在外面,吃得好不好,住得惯不惯……”
“行了!”许振宏不耐烦地打断她,“一个两个的,都给我摆着张丧气脸!今天柔柔刚回家,是大喜的日子!都给我高兴点!”
他说着,端起酒杯,“来,我们一家人,喝一杯!”
没人动。
许振宏的脸,更黑了。
就在这时,客厅那边,传来“咔嚓”一声脆响。
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餐厅里,听得格外清楚。
“什么声音?”柳玉华吓了一跳。
保姆张妈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脸上煞白。
“先生,太太,不……不好了!”
“什么事大惊小怪的?”许振宏呵斥道。
“是……是书房里的那尊玉佛……”张妈的声音都在抖,“裂……裂了!”
许振宏和柳玉华,脸色“唰”地一下,全变了。
他们也顾不上吃饭了,起身就往书房跑。
许宴和许柔也跟了上去。
书房里,那尊供奉了许家三代人、号称是百年古玉的玉佛,安安静静地摆在红木供桌上。
只是,佛像的眉心处,一道细细的裂痕,从上到下,贯穿了整张佛脸。
像一道,睁开的、诡异的眼睛。
这尊玉佛,是许家的镇宅之宝。
据说,是许家老爷子当年花大价钱从一个得道高僧手里请回来的,能保许家三代,人丁兴旺,财源广进。
这些年,也确实灵验。
许家的生意,顺风顺水,越做越大。
可现在,它裂了。
就在姜瓷走后的第一个晚上。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突然裂了呢?”柳玉华的声音都在发颤,伸手想去摸,又不敢。
许振宏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围着玉佛转了两圈,检查了一遍,没发现任何外力破坏的痕迹。
“可能是……是玉石本身就有瑕疵,时间长了,自己裂开的吧。”他自己说这话,都没什么底气。
“巧合,一定是巧合。”
许宴看着那道裂痕,心里,莫名地咯噔一下。
他忽然想起,姜瓷离开前,说的那句话。
“我怕你们以后,用得着。”
一个荒唐的念头,不受控制地,从他脑子里冒了出来。
这尊玉佛,会不会……和她有关?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赶紧把这个念头甩了出去。
不可能。
太扯了。
许柔站在最后面,看着那尊裂开的玉佛,又看了看许家三个人难看的脸色,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快意。
她要的,就是这样。
她要让这个家,鸡犬不宁。
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谁,才是这个家真正的主人。
至于那个叫姜瓷的……
一个鸠占鹊巢二十年的假货,凭什么,还想分走属于她的东西?
她攥紧了拳头。
好戏,才刚刚开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