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梦见那个男人了。他在雾里喊我阿宁。声音又沉又哑,带着点说不清的疼。
每次我想看清他的脸,梦就醒了。睁开眼。雕花大床顶。空气里有冷梅香。我撑着手坐起来,
习惯性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铜镜在妆台上。我赤脚走过去。镜子里映出一张脸。细眉,杏眼,
唇色很淡。这不是我的脸。我是齐霜降。但在这里,我是阿宁。阿宁是王爷的心上人。
一年前,她走了,没人知道去了哪儿。王爷把我从戏班子里捞出来。只因为我的眼睛,
有七分像她。从此,我成了阿宁的替身。“阿宁姑娘,”门外小丫鬟春桃的声音细细的,
“您起了吗?王爷…王爷过来了。”心口猛地一跳。我深吸一口气,走到妆台前坐下。
春桃轻手轻脚进来,麻利地帮我梳头。她梳的是阿宁最爱的流云髻。发髻梳好。
春桃打开一个描金小匣子。里面躺着一支通体润白的玉簪。“王爷刚差人送来的,
”春桃小心翼翼拿起簪子,“说是在库房里新找出来的,阿宁姑娘您…您肯定喜欢。
”我盯着那支簪子。白玉无瑕,水头极好。是阿宁喜欢的样式。不是我喜欢的。
我只是个影子。影子不能有自己的喜好。我嗯了一声。春桃把簪子轻轻簪进发髻。
镜子里的人,更像阿宁了。脚步声从外面廊下传来。沉稳,有力。
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绷紧的神经上。门开了。一股冷冽的气息混着淡淡的龙涎香涌进来。
春桃立刻退到墙边,垂着头。我没回头。从镜子里看他。瑞王周承烨。一身墨色暗金纹常服,
身姿挺拔。他生得极好,眉眼深邃,鼻梁高挺,下颌线利落得像是刀刻出来的。
只是那双眼睛,太沉。像深不见底的寒潭。此刻,那寒潭正透过镜子,锁在我脸上。或者说,
锁在“阿宁”的脸上。他慢慢走近,停在妆台边。高大的身影带来一片阴影,将我整个罩住。
压迫感无声蔓延。他伸出手。微凉的指尖,轻轻拂过我鬓边的碎发,最后停在白玉簪上。
“这支簪,衬你。”他的声音低沉,没什么起伏。目光却黏在簪子上,
像是在看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嗯。”我轻轻应了一声,
努力模仿阿宁那种带着点清冷的语调。他收回手,指尖似乎无意地擦过我耳廓。
一丝战栗不受控制地从脊背窜上来。“今日天好,”他转身走向窗边,看着外面,
“梅林的雪压枝,应该不错。”我懂了。阿宁喜欢雪后赏梅。“是。”我站起来,
尽量让走路的姿态也像她记忆中那样,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孤高。
春桃立刻捧来一件厚厚的银狐裘斗篷。周承烨没回头,依旧看着窗外。
我自己系好斗篷的带子。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走出这间属于“阿宁”的暖阁。
王府的梅林很大。昨夜确实下了场小雪,薄薄一层覆在虬枝老干上,衬得点点红梅越发艳丽。
空气冷冽,吸进肺里像带着冰碴。周承烨走在我前面半步,步子不快。他很少说话。
只是在偶尔看到开得特别盛的梅枝时,会停一停。我知道,他在回忆。
回忆真正的阿宁在这里的一颦一笑。我只是个背景板。一个会走动的、承载他回忆的容器。
寒风卷着雪沫子吹过来。我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把脸往暖融融的狐裘领子里埋了埋。“冷?
”前面的男人忽然停下脚步,侧过头看我。我猝不及防,差点撞上他。
“没……”我赶紧稳住身形,想否认。一件带着他体温的墨色大氅已经兜头盖了下来。
很沉。暖意瞬间包裹住我,还有他身上那股冷冽的龙涎香。“穿着。”他语气不容置疑,
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审视,“脸色不太好。”心尖猛地一缩。我垂下眼,
避开他的视线:“谢王爷。”他看了我几秒,没再说什么,转身继续往前走。
只是步子似乎放得更慢了。大氅很长,几乎拖到地上。我裹紧这过于宽大的衣物,
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暖意是真实的。可这暖意,是透过我,给另一个女人的。
走到一株开得极盛的朱砂梅树下。周承烨停住。他抬手,修长的手指拂开低垂的梅枝。
几片雪花簌簌落下。“那年也是这么大的雪,”他开口,声音很轻,像在对梅树说,
又像在自言自语,“她在这里跌了一跤,扭了脚。”我静静地站着。
听着他讲属于他和阿宁的故事。“……本王背她回去,她还嫌本王走得快,雪粒子硌人。
”他唇角似乎极细微地弯了一下,转瞬即逝。我努力调动脸上的肌肉,
想配合地露出一点“回忆”的微笑。嘴角刚扯开一点。周承烨的目光突然扫过来。
锐利得像冰锥。直直刺进我眼底。我嘴角那点生硬的笑,瞬间冻僵。“怎么了?”他问,
眼神带着探究。“没……没什么,”我垂下头,心跳如擂鼓,“只是觉得……那画面,很暖。
”他没说话。空气死寂。只有风吹过梅枝的细微声响。过了好一会儿,
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才稍稍散去。“回吧。”他淡淡吐出两个字,转身就走。
我裹紧那件沉重的大氅,快步跟上。心头那点寒意,比来时更重了。回到暖阁,卸了簪环。
春桃端来晚膳。菜色精致,都是阿宁爱吃的清淡口味。我没什么胃口,草草吃了几口。夜里,
又做了那个梦。雾里的男人喊我“阿宁”。声音比以往更清晰。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楚。
我猛地惊醒。一身冷汗。窗外天还是黑的。我坐起身,心口突突地跳。
那个声音……太真实了。真实得不像梦。日子就这么一天天滑过去。我像个精致的木偶,
按照周承烨的要求,活成阿宁的样子。穿她喜欢的素色衣裙。簪他送来的、阿宁风格的首饰。
在固定的时辰去梅林“散步”。在他处理公务的书房外间安静地看书——阿宁留下的书。
他很少碰我。偶尔的触碰,也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像是在确认一件物品的完好度。
只有一次。那晚他喝了酒。带着一身浓重的酒气回来。他推开暖阁的门,没有点灯。黑暗里,
他径直走到床边。高大的身影带着浓烈的压迫感。我吓得缩在床角,屏住呼吸。他俯下身。
温热的、带着酒气的呼吸喷在我颈侧。黑暗中,他的手指带着灼人的温度,抚上我的脸颊。
一点一点,描摹着轮廓。从眉骨,到鼻梁,再到嘴唇。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专注。
指尖的薄茧刮过皮肤,激起一阵战栗。“阿宁……”他低喃,声音沙哑得厉害,
带着浓重的鼻音。我的心沉到谷底。果然,又是她。就在我以为他会做些什么的时候。
他抚在我唇上的手指,突然顿住了。然后,猛地抽了回去。像被烫到。黑暗中,
他急促地喘息着。沉默在房间里弥漫开,沉甸甸的。过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是不是站着睡着了。他才低低地开口,声音疲惫又清醒:“你不是她。”说完,
他踉跄了一下,转身就走。门被重重关上。留下我一个人在黑暗里,浑身冰凉。那晚之后,
他似乎更忙了。来暖阁的次数明显少了。有时几天也见不到一面。府里的气氛却莫名地绷紧。
下人们走路都轻手轻脚。春桃也变得格外沉默。这天下午,我又在梅林“散步”。天气回暖,
枝头的雪化得差不多了。梅花的香气也淡了许多。我裹着斗篷,沿着熟悉的小径慢慢走。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直奔王府正门方向。紧接着,是隐约的喧哗。
似乎有什么人来了。我停住脚步,下意识地朝主院方向望去。心里莫名地有些不安。
刚回到暖阁。春桃就一脸煞白地冲进来。“姑……姑娘!”她声音发颤,带着哭腔,
“回来了!真的回来了!”我心里咯噔一下。“谁回来了?”“阿宁姑娘!
是阿宁姑娘回来了!”春桃的眼泪掉下来,说不清是激动还是恐惧,
“王爷……王爷他亲自去大门迎的!这会儿……这会儿怕是快到主院了!
”脑子“嗡”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耳边炸开。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
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手脚冰凉。正主回来了。我这个拙劣的替身,该退场了。也好。
这荒唐的日子,总算到头了。我扶着桌子,慢慢坐下。指尖控制不住地发抖。“春桃,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异常平静,“帮我收拾一下东西吧。”春桃愣住了,呆呆地看着我。
“收拾……收拾什么?”“收拾我的东西,”我扯了扯嘴角,想笑,没笑出来,
“属于齐霜降的东西。”春桃张了张嘴,眼泪流得更凶了:“姑娘……您……”“去吧。
”我打断她,声音有些疲惫。春桃抹着眼泪,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暖阁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死一样的寂静。窗外有风吹过光秃秃的梅枝,发出呜呜的声响。像在哭。我走到妆台前坐下。
镜子里的人,细眉杏眼,唇色苍白。眉眼间,依稀有几分那个叫“阿宁”的女人的影子。
我抬手,慢慢摸上发髻。指尖碰到那支冰凉的白玉簪。这支他新“找”出来,
说“阿宁”肯定喜欢的簪子。我用力,将它拔了下来。乌黑的发丝失去束缚,滑落肩头。
镜子里的人,瞬间少了几分刻意的模仿,多了几分真实的、属于齐霜降的茫然。就在这时。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一种压抑的、令人心悸的低气压。
暖阁的门被猛地推开!力道之大,撞在墙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我惊得从凳子上弹起来,手里的白玉簪差点掉在地上。门口。周承烨站在那里。
高大的身躯堵住了门口的光线。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冷硬。
像一块刚从冰窖里挖出来的寒铁。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此刻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极其可怕的风暴。他死死地盯着我。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
刮过我的脸,最后死死钉在我手里握着的那支白玉簪上。他的身后,
跟着几个王府的管事和护卫。一个个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而在周承烨的身侧,
还站着一个人。一个穿着素雅月白裙衫的女子。她身量高挑,
眉眼……和我竟然有六七分相似!尤其是那双杏眼。只是她的眼神,
比我模仿出来的“清冷孤高”,要真实得多。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疏离和疲惫。她看着我,
眼神里是纯粹的惊愕和不解。时间仿佛凝固了。空气粘稠得让人窒息。
周承烨的目光终于从那支簪子上移开,重新落回我脸上。他一步步走进来。
每一步都踩在死寂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走到我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
将我完全吞噬。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冷冽气息,此刻混合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暴戾的寒意。
他伸出手。不是对我。而是猛地抓住了我身边那个月白裙衫女子的手腕!动作粗暴。“阿宁,
”他的声音低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濒临失控的颤抖,
“你告诉本王……”他猛地将那个女子拽到身前,指着我的脸,几乎是嘶吼出来:“她是谁?
!”被他称为“阿宁”的女子吃痛地蹙紧了眉,但更多的是震惊和茫然。她看看我,
又看看状若疯狂的周承烨,声音清冷:“王爷,我不认识这位姑娘。
她……为何与我……”她的话没说完。周承烨像是没听见。他猛地松开她的手,赤红着双眼,
一步跨到我面前。距离近得我能看清他眼底狰狞的血丝,能感受到他喷出的灼热气息。
“说话!”他低吼,声音嘶哑破碎,“你是谁?!”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心脏狂跳,
几乎要冲破喉咙。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后背撞上冰冷的妆台。退无可退。
在他几乎要将人吞噬的目光下,我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紧。“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他死死盯着我,眼神凶狠得像要吃人。“我……”我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疼痛带来一丝虚假的清醒。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迎上他那双暴怒疯狂的眼睛。
“我是齐霜降。”声音不大。却像是一道惊雷,劈在这死寂的暖阁里。
周承烨高大的身躯猛地晃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那双翻涌着风暴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震惊、难以置信、被愚弄的狂怒……最终化为一片毁灭性的死寂。“齐……霜……降?
”他一字一顿地重复着这个名字。声音轻得可怕。却让整个暖阁的温度骤降到冰点。
站在他身后的真阿宁,也捂住了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暖阁里静得可怕。落针可闻。
周承烨死死地盯着我。那眼神,像是第一次真正看到我这个人。不再是透过我,
看另一个影子。而是在确认一个荒谬绝伦的事实。
“呵……”一声极轻的冷笑从他喉咙里溢出来。带着无尽的寒意和自嘲。
“好……好得很……”他低语着,猛地抬手!不是打我。
而是狠狠一拳砸在了我旁边的妆台上!“砰——哗啦!
”坚硬的紫檀木桌面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
上面所有的东西——铜镜、妆奁、胭脂水粉、首饰盒子……被他这一拳砸得四散飞溅!
铜镜碎裂!脂粉盒炸开!各色珠钗玉簪叮叮当当滚落一地!
一块尖锐的镜片碎片擦着我的脸颊飞过,留下一道**辣的刺痛。
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流下来。是血。我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脸上刺痛,心里却一片麻木。
他砸完这一拳,手背关节处瞬间红肿破皮,渗出血丝。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
只是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再次锁定了我。眼底翻涌的,
是比刚才更浓稠、更黑暗的暴戾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疯狂。“戏班子的齐霜降?
”他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个字都像是砂纸磨过。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尝到一点血腥味。
“是。”“谁让你来的?”他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带来窒息般的压迫。
“班主……收了银子。”我垂下眼,不敢再看他的眼睛,“让我……学得像一点。
”“学得像一点……”他重复着我的话,声音带着一种怪异的扭曲,“所以,
那些……都是假的?”他猛地抬手,指向散落一地的、他曾“送”给“阿宁”的首饰。
又指向窗外梅林的方向。“那些……也都是你装出来的?!”他的声音陡然拔高,
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和暴怒。我沉默着。指甲更深地掐进掌心。默认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替身的把戏被戳穿。正主就在旁边。我这个假货,除了认罪,还能如何?“王爷,
”一个清冷的声音插了进来。是真正的阿宁。她皱着眉,
看着满地狼藉和状若疯狂的周承烨,声音带着不赞同:“事已至此,何必动怒?
这位姑娘……也是身不由己。”她看向我,眼神复杂,但并无太多恶意。“让她走吧。
”“走?”周承烨猛地转头,看向阿宁。那眼神里的凶狠和戾气,
让阿宁也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走?”周承烨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癫狂。“哈哈……哈哈哈……”他笑得弯下了腰,
肩膀剧烈地耸动。整个暖阁都回荡着他疯狂的笑声。笑着笑着,声音戛然而止。
他猛地直起身,脸上再无半分笑意,只有一片骇人的狰狞。“走?”他死死盯着我,
眼神像淬了毒的钩子,要把我的灵魂都勾出来。“齐霜降,”他念着我的名字,
带着一种刻骨的恨意,
“你骗了本王这么久……把本王当成傻子耍得团团转……”他一步步逼近。
我被他身上那股毁灭性的气息逼得连连后退,脊背再次撞上冰冷的墙壁。“现在,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带着血腥气,“你想一走了之?”他猛地伸出手!
不是抓我。而是一把攥住了我垂在身侧的手腕!力道之大,像是铁钳!骨头仿佛要被他捏碎!
“啊!”我痛呼出声,拼命挣扎。“放开我!”“放开你?”他眼底一片猩红,疯狂翻涌,
“做梦!”他猛地用力,将我狠狠拽向他!另一只手抬起,带着凌厉的风声,
似乎要朝我落下!“王爷!”阿宁惊叫出声,想上前阻止。
旁边的管事和护卫也吓得魂飞魄散,却没人敢上前。
就在我以为那一巴掌或者更可怕的惩罚要落下来时。他的手,却停在了半空。距离我的脸颊,
只有寸许。他的手指在剧烈地颤抖。手背上青筋暴起。他死死地盯着我。盯着我的眼睛。
不再是看“阿宁”的替身。而是看一个叫“齐霜降”的、欺骗了他的、该死的戏子。那眼神,
复杂到了极点。愤怒、憎恨、屈辱、痛苦……还有一种我完全看不懂的、更深更暗的东西,
在他眼底翻腾挣扎。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难熬。
他粗重的喘息声就在耳边。灼热的、带着血腥味的气息喷在我脸上。
手腕被他攥得快要失去知觉。就在我几乎要承受不住这可怕的压迫,快要窒息的时候。
他停在我脸颊边的手,猛地握成了拳!指节捏得咯咯作响。然后,
狠狠地、一拳砸在了我耳边的墙壁上!“砰!”沉闷的巨响!坚硬的青砖墙壁,
竟然被他砸得凹陷下去一小块!细碎的粉末簌簌落下。鲜血,
瞬间从他骨节破裂的拳头上涌出,染红了墙壁。“滚!”一声嘶哑到极致的咆哮,
从他喉咙深处爆发出来!像受伤野兽的哀嚎。他猛地松开钳制我的手,
巨大的力道让我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倒在冰冷的地上。散落的尖锐首饰碎片硌得生疼。
我顾不上疼,也顾不上脸上流下的血。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不敢看他。不敢看任何人。
只想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我跌跌撞撞地冲向门口。堵在门口的那些管事护卫,
下意识地让开一条路。我冲了出去。身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还有周承烨那压抑到极致、濒临崩溃的粗重喘息。我像个丧家之犬,
一路狂奔回那个小小的、属于戏班子的后罩房。春桃已经把我的东西胡乱塞进了一个小包袱。
她哭得眼睛红肿,把包袱塞到我手里。“姑娘……快走……快走啊……”我抓住包袱,
最后看了一眼这间住了一年的暖阁。然后头也不回地冲出了王府侧门。外面天色阴沉。
寒风刺骨。我裹紧了身上单薄的旧棉袄——这是我来王府时穿的,
包袱里也只有几件这样的旧衣服。漫无目的地走在陌生的街道上。
脸上被镜片划伤的地方**辣地疼。心口却一片麻木的冰凉。结束了。这场荒诞的替身戏码,
终于以最惨烈的方式落幕了。我不知道该去哪。戏班子?班主收了王府的钱,
又把我推出去当替身,回去也是自投罗网。天下之大,竟无一处可容身。
我缩在街角一个避风的屋檐下。抱着膝盖。寒意从四面八方钻进骨头缝里。
脸上伤口渗出的血,被冷风一吹,凝住了。带来一阵阵刺痛。脑子里乱糟糟的。
一会儿是周承烨那双暴怒疯狂、布满血丝的眼睛。一会儿是他砸在墙上、血肉模糊的拳头。
还有他最后那声撕心裂肺的“滚”。以及……真阿宁那惊愕又带着怜悯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