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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志远站在公司大楼前，抬头望着这座他曾参与设计的三十八层玻璃幕墙建筑。阳光在蓝色的玻璃上跳跃，刺得他眼睛生疼。他手里抱着一个纸箱，里面装着他在这家公司十二年来积累的个人物品：一个保温杯，几本专业书籍，一张全家福，还有去年被评为"年度最佳工程师"的奖杯。
"冯工，保重。"保安老张帮他推开旋转门，眼神里带着同情。
冯志远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点了点头。走出大楼的那一刻，他感觉双腿像是灌了铅。42岁，房贷还有十五年，儿子刚上小学，妻子是全职太太——而现在，他失业了。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猎头发来的消息："冯先生，非常遗憾，对方公司认为您年龄偏大，更倾向于录用35岁以下的候选人。"
冯志远把手机塞回口袋，深吸一口气。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五次被拒了。房地产行业不景气，像他这样的中年工程师成了最先被裁掉的对象。他原以为凭借多年的经验和人脉，找工作不会太难，现实却给了他当头一棒。
地铁上，冯志远靠在门边的栏杆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城市景观。三站后，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上了车，冯志远认出是他以前的客户李总。他下意识地站直身体，整理了一下领带。
"李总，好久不见。"冯志远主动打招呼。
李总看了他一眼，眼神闪烁了一下，微微点头："哦，冯工啊。"然后迅速转向手机屏幕，明显不想继续交谈。
冯志远感到一阵尴尬，默默退后半步。曾经，这些开发商老板们争相请他吃饭，就为了让他接下项目。如今，他们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愿意。
回到家，冯志远把钥匙放在玄关的托盘上，发现妻子林美玲不在家。茶几上留了张纸条："带小杰去上钢琴课，晚饭在冰箱里，自己热一下。"
他打开冰箱，看到一盘用保鲜膜封好的炒饭。微波炉嗡嗡作响时，他拿出手机，翻到通讯录里的"赵明"。这是他大学室友，后来一起创业的合伙人，虽然公司三年前就解散了，但两人一直保持联系。
"喂，老赵，是我。"电话接通后，冯志远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松，"有空出来喝一杯吗？我最近..."
"哎呀，志远啊，"赵明打断他，"我这段时间特别忙，新项目刚启动，天天加班到半夜。改天吧，改天我请你。"
挂断电话，冯志远盯着手机屏幕发呆。这已经是本周第三个拒绝他的"朋友"了。微波炉"叮"的一声响起，他才回过神来。
晚饭后，冯志远坐在书房里，打开电脑继续投简历。LinkedIn上显示有87人看过他的资料，但主动联系的只有保险销售和微商。他点开前同事王磊的朋友圈，看到一组聚餐照片——都是原来项目组的同事，唯独没有邀请他。照片配文是："感谢张总款待，新项目合作愉快！"
冯志远感到一阵刺痛。一个月前，这些人还围着他叫"冯哥"。
夜深了，林美玲和小杰还没回来。冯志远看了看表，已经十点半。他拨通妻子的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你们在哪？这么晚了。"冯志远问道。
"哦，忘了告诉你，"林美玲的声音有些飘，"钢琴老师请吃饭，然后送几个孩子回家，绕了点路。我们马上就到了。"
挂断电话，冯志远走到阳台上抽烟。夜色中的城市灯火辉煌，他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烟抽到一半，他看到妻子的白色SUV驶入小区。令他意外的是，驾驶座上坐的不是林美玲，而是他的表叔陈国富。
冯志远皱起眉头。陈国富是他父亲的表弟，比他大十岁，做建材生意发了家，在家族里很有地位。但冯志远一直不太喜欢这个表叔，总觉得他看人的眼神里带着算计。
几分钟后，门开了。林美玲牵着小杰走进来，脸上带着不自然的红晕。
"怎么是表叔送你们回来？"冯志远直接问道。
林美玲明显愣了一下，然后迅速恢复常态："哦，在餐厅碰巧遇到的。他知道小杰学钢琴，非要送我们。"
小杰跑过来抱住冯志远："爸爸，表爷爷说要带我去迪士尼！"
冯志远摸了摸儿子的头，心里却升起一丝异样。陈国富从来不是这么热心的人。
那晚，林美玲洗澡的时间比平时长很多。冯志远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失业一个月来，他第一次注意到妻子的一些变化：新做的指甲，衣柜里多出的几件性感内衣，还有手机上新设的密码。
第二天是周六，林美玲一早就说要带小杰去上绘画班。冯志远说自己想一起去，却被妻子以"你最近压力大，多休息"为由拒绝了。
独自在家的冯志远鬼使神差地走进了主卧卫生间。他打开林美玲的化妆品抽屉，翻找着什么，自己也不清楚。在抽屉最里面，他发现了一个陌生的首饰盒，里面是一条钻石项链——以他们现在的经济状况，绝对买不起的那种。
冯志远的手开始发抖。他想起上周家庭聚会时，姑妈开玩笑说小杰长得越来越像陈国富年轻时候，当时大家都笑了，只有他感到一阵莫名的不舒服。
中午，他给林美玲打电话，说老同学突然约他谈项目，不回家吃午饭了。然后他开车去了陈国富的公司。周末的办公楼很安静，冯志远躲在停车场的一角，盯着入口。
两小时后，他看到了妻子的车驶入停车场。又过了十分钟，陈国富的奔驰也出现了。冯志远的心跳加速，手心渗出汗水。他拿出手机，打开摄像功能。
当看到林美玲和陈国富一起走进电梯，举止亲密时，冯志远感到一阵眩晕。他坐在车里，等了三个小时，直到看到两人再次出现。林美玲的头发有些乱，补了口红但没补匀。
冯志远没有上前，只是默默拍下照片，然后发动车子离开了。
那天晚上，林美玲回家时，冯志远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前放着打印出来的照片。
"这是什么？"林美玲脸色瞬间煞白。
"我倒想问你。"冯志远的声音出奇地平静，"多久了？"
林美玲的嘴唇颤抖着，眼泪涌出来："志远，你听我解释..."
"小杰是他的孩子吗？"冯志远直接问出了最可怕的问题。
林美玲的沉默回答了一切。
冯志远站起身，感到天旋地转。十二年的婚姻，八岁的儿子，突然都变成了谎言。他抓起车钥匙冲出门，听到林美玲在后面喊他的名字，但他没有回头。
车子在夜色中疾驰，冯志远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他拨通了赵明的电话，这次对方接了。
"老赵，我能去你那儿住一晚吗？"冯志远的声音嘶哑。
"出什么事了？"赵明听出了异常。
"美玲她...和我表叔..."冯志远说不下去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志远，我现在不太方便...我女朋友在这儿。要不你去找个酒店？明天我们再聊？"
冯志远挂断电话，把车停在路边，趴在方向盘上。曾经以为坚固的一切——事业、家庭、友情——在短短两个月内土崩瓦解。他看向副驾驶座上的公文包，里面有一份他今天早上放进去的人身保险单，保额足够还清房贷还有余。
江边的风很大。冯志远站在栏杆旁，看着黑暗中流动的河水。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他拿出来看了一眼，是个陌生号码。
"喂？"他机械地接听。
"是冯志远先生吗？我是城市建筑设计院的刘院长。赵明向我推荐了您，我们有个紧急项目需要您这样的资深工程师..."
冯志远愣住了，河水在脚下呜咽着流过。
冯志远把手机紧贴在耳边，江风呼啸着掠过他的脸颊，几乎要把他推入漆黑的河水中。
"刘院长？"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认不出来。
"是的，冯先生。赵明说您有十五年的大型商业综合体设计经验，我们手头正好有个**重点项目需要您这样的专家。"电话那头的声音沉稳有力，"不知道您明天上午能否来院里详谈？"
冯志远的手指紧紧攥住栏杆，指节发白。十分钟前，他还准备跳下去，现在却有人告诉他，他是"专家"，是"被需要的"。
"好...好的，明天上午。"他机械地回答，记下了地址和时间。
挂断电话，冯志远瘫坐在河堤上。他摸出烟盒，发现里面只剩最后一支烟。打火机的火苗在风中摇曳，怎么也点不着。他干脆把烟揉碎，撒进了河里。
"操！"他对着漆黑的河面大吼，声音很快被风吹散。
回到家已是凌晨。客厅的灯还亮着，林美玲蜷缩在沙发上，眼睛红肿。看到冯志远进门，她立刻站了起来。
"志远，你去哪了？我打了十几个电话..."她的声音颤抖着。
冯志远径直走向书房，从柜子里拖出一个行李箱。他开始往里面扔自己的衣物、笔记本电脑和几本常看的书。
"你要干什么？"林美玲跟进来，抓住他的手臂。
冯志远甩开她的手："别碰我。"
"求你听我解释，"林美玲的眼泪又涌出来，"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冯志远停下动作，转身面对她，"你和我表叔上床是假的？小杰不是他的孩子？还是说这一切都是我做的一个噩梦？"
林美玲的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话来。
"我明天会搬出去。"冯志远继续收拾行李，"律师会联系你谈离婚的事。至于小杰..."他的声音哽了一下，"你们一家三口好好过吧。"
"志远！"林美玲跪了下来，"我知道我错了，但小杰一直把你当爸爸啊！他什么都不知道..."
冯志远感到一阵尖锐的疼痛从胸口蔓延到全身。八年来，他每天送小杰上学，教他骑自行车，在他发烧时整夜守在床边...那些记忆现在都变成了毒药。
"滚出去。"他指着门口，声音低沉而危险。
林美玲哭着跑出了书房。冯志远关上门，靠在墙上慢慢滑坐在地上。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短信：
"冯先生，明天上午十点，城市建筑设计院12楼，请带上您的资格证和作品集。——刘"
冯志远盯着这条短信看了很久，然后打开电脑，开始整理自己的设计作品。工作，至少工作不会背叛他。
第二天清晨，冯志远拖着行李箱离开家时，小杰的房门还关着。他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进去告别。
城市建筑设计院坐落在市中心一栋现代化大楼里。冯志远在前台登记时，注意到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电梯上升的过程中，他不断调整着领带，尽管他知道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项目总工了。
"冯先生，欢迎。"刘院长是个六十多岁的精瘦男人，灰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握手很有力。"赵明把您夸得天花乱坠，说没有您解决不了的结构难题。"
冯志远勉强笑了笑："赵明过奖了。"
刘院长带他走进会议室，里面已经坐了五六个人。墙上投影着一幅大型建筑的效果图。
"这是新规划的江北金融中心，"刘院长介绍道，"总建筑面积48万平方米，包含一栋350米的主塔楼和四栋附属建筑。原设计团队在抗震计算上遇到了困难，工期又紧，所以需要外援。"
冯志远仔细查看着图纸和数据。这个项目确实复杂，地基条件不理想，又要求抗八级地震。但他曾经处理过更棘手的情况。
"我可以试试。"他说。
接下来的三小时里，冯志远完全沉浸在了技术问题中。他指出了原设计中的几处薄弱点，提出了改进方案。会议室里的人从一开始的怀疑逐渐变成了信服。
"太精彩了！"刘院长在会议结束时拍着他的肩膀，"冯先生，我们希望您能作为特邀顾问加入项目组，为期三个月，报酬按日计算，您看如何？"
冯志远接过合同，看到日薪数字时挑了挑眉——比他原来的工资高出不少。
"我需要全职投入吗？"
"每周至少四天在现场，其他时间您可以自由安排。"刘院长说，"这个项目对院里很重要，做好了，后续合作不是问题。"
冯志远签了字。走出大楼时，阳光刺得他眯起眼。他拿出手机，翻到赵明的号码，犹豫了一下还是拨了过去。
"老赵，谢谢。"电话接通后，他简短地说。
"志远..."赵明的声音有些尴尬，"昨天对不起，我确实不方便。刘院长那边联系你了？"
"嗯，刚签了合同。"
"那就好。"赵明顿了顿，"那个...美玲的事，我听说了点。你还好吗？"
冯志远望着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活着。"
"我在西郊有套空着的公寓，你要不要暂时住那儿？"赵明突然说，"反正空着也是空着。"
冯志远愣住了。昨天拒绝他的人，今天却要提供住处。他不知道该相信哪个才是真正的赵明。
"谢谢，我先住几天酒店，需要的话再联系你。"他最终说道。
挂断电话，冯志远决定步行回酒店。路过一家玩具店时，他看到橱窗里摆着一套乐高建筑模型，是小杰一直想要的那种。他的心脏猛地抽痛了一下，快步走开了。
酒店房间狭小却整洁。冯志远把行李箱放在角落，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手机又响了，这次是林美玲。他按了拒接，然后关机。
第二天一早，冯志远就来到了设计院。项目组给他安排了一个靠窗的工位，桌上已经放好了**图纸和一台新电脑。
"冯工，我是小李，刘院长让我配合您工作。"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走过来自我介绍。
冯志远点点头，立刻投入工作。接下来的几天，他每天工作十二小时以上，用高强度的工作麻痹自己。晚上回到酒店，他累得倒头就睡，没有精力去想那些糟心事。
周五下午，刘院长来到他的工位："冯工，进展如何？"
冯志远展示了优化后的结构方案："主塔楼的支撑系统我重新设计了，用了一种交错网格结构，既减轻了重量又提高了抗震性能。"
刘院长仔细查看后，露出满意的笑容："我就知道找您没错。对了，下周一开始您可能需要加班，甲方要求提前看方案。"
"没问题。"冯志远说。他没有家可回，加班正合他意。
周末两天，设计院空荡荡的，只有冯志远一个人在工作。周日傍晚，他去楼下便利店买晚餐时，遇到了项目组的结构工程师王芳。
"冯工，您周末也来加班？"王芳惊讶地问。她是个三十出头的女性，说话直来直去，技术很扎实，冯志远这几天和她合作愉快。
"嗯，赶一下进度。"冯志远含糊地回答。
他们一起在便利店的休息区吃便当。王芳突然说："冯工，冒昧问一句，您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冯志远筷子一顿："为什么这么问？"
"您这几天吃住都在院里，衣服也没换过。"王芳指了指他皱巴巴的衬衫，"而且您看人的眼神...像受了重伤的动物。"
冯志远没想到这个几乎陌生的同事一眼就看穿了他的伪装。也许是太久没人关心他了，他突然有了倾诉的冲动。
"我失业了，妻子出轨，孩子可能不是我的。"他平淡地说，好像在谈论天气，"现在住酒店。"
王芳的筷子停在半空："天啊...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没关系。"冯志远继续吃饭，仿佛刚才说的不是自己的人生。
沉默了一会儿，王芳说："我在城南有套小房子，之前租客刚搬走，正在找新房客。如果您需要，可以便宜租给您。"
冯志远抬头看她："为什么帮我？"
王芳耸耸肩："院里需要您完成这个项目，而您需要一个住处。纯粹是利益考虑。"但她眼里的同情出卖了她。
冯志远考虑了一下："多少钱？"
"市场价的一半，算您帮我看房子。"王芳说，"明天带您去看看？"
第二天中午，王芳开车带冯志远去看房子。那是一套六十平米左右的一居室，简单但干净，家具齐全。
"就这里吧。"冯志远当即决定。比起冰冷的酒店，这里至少像个家。
王芳留下钥匙就离开了，说晚上把合同送来。冯志远坐在陌生的沙发上，第一次感到了片刻的安宁。他打开手机，几十条未读信息和未接来电，大部分来自林美玲，还有几条来自他母亲。
他点开母亲的语音消息："志远，美玲说你搬出去了？怎么回事？小杰一直哭着找爸爸..."
冯志远关掉了手机。他还没准备好面对这一切。
晚上八点，门铃响了。冯志远以为是王芳来送合同，开门却看到了赵明。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冯志远惊讶地问。
"王芳是我表妹。"赵明提着两瓶酒和一袋外卖，"不请我进去吗？"
冯志远让开门。赵明把食物摆在茶几上，倒了两杯酒。
"首先，道歉。"赵明举起酒杯，"那天晚上我确实**。"
冯志远喝了一口酒，没说话。
"其次，解释。"赵明继续说，"我和女友——现在是前女友了——当时正在吵架，她把我手机摔了，所以我没接到你后面的电话。"
"无所谓了。"冯志远说。
"有所谓。"赵明坚持道，"二十年的朋友，不该那样对你。"他顿了顿，"美玲的事，我都知道了。陈国富那个王八蛋。"
冯志远握紧了酒杯："你怎么知道的？"
"圈子就这么大。"赵明叹了口气，"陈国富到处吹嘘，说美玲从大学时就喜欢他，当年是被家里逼着嫁给你..."
冯志远感到一阵眩晕。大学时？那岂不是...
"小杰的事确定了？"赵明小心翼翼地问。
"美玲没否认。"冯志远干涩地说。
两人沉默地喝酒。过了一会儿，赵明说："我查过了，陈国富的建材公司最近资金链紧张，欠了不少债。如果你想报复..."
"不必了。"冯志远打断他，"我只想尽快离婚，重新开始。"
赵明点点头："需要律师的话，我认识最好的离婚律师。"
"谢谢。"冯志远这次是真心的。
赵明离开后，冯志远站在阳台上抽烟。夜空中繁星点点，他想起八年前小杰出生那晚，也是这样的星空。当时他抱着那个皱巴巴的小婴儿，发誓要给他最好的一切。现在想来，那孩子可能从来就不是他的。
手机又响了，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爸爸，你什么时候回家？我想你了。——小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