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窗外,未央宫的红梅开得灼灼,映着残雪,红得刺目,像凝固的血。
林清漪倚在冰冷的贵妃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已有细微裂痕的白玉簪,
这是萧景衍还是太子时赠她的定情物。如今只余冰凉,
如同她腹中那个未曾谋面便已消逝的孩子。“贵妃娘娘,圣旨到了。
”总管太监常福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她缓缓起身,动作牵扯起小腹深处一阵绵密的隐痛。
自那场突如其来的小产后,这痛楚便如影随形,连带着整个人都像被抽干了精血,
一日比一日虚弱畏寒。浓重的药味,早已浸透了未央宫的每一寸空气。常福宣旨时,
她甚至懒得抬眼。萧景衍恩典她免跪,这份体恤比责罚更诛心。诏书上“贵妃”二字,
像淬了毒的针,扎进眼底。十年结发,终究抵不过沈婉如一句“此生唯愿与君同穴”,
和她身后沈家煊赫的权势。不是让位,是权力博弈下,她不得不退的残局。“贵妃娘娘,
接旨吧。”常福退下时,新拨来的宫女小桃跪在阶前,头压得极低。
林清漪目光扫过她袖口那抹精巧的牡丹暗纹,沈家的印记。皇后的人,已无孔不入。
她转身走进内室,榻边药箱里,是江临新配的汤药。江临,林家世交,
如今是这深宫里唯一敢为她诊治的人。他此刻正眉头紧锁,指尖搭在她冰凉的腕脉上,
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林清漪闭上眼,心口像被冰锥刺穿。那夜萧景衍醉闯未央宫,
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甜香。她挣扎抗拒,却被萧景衍死死按住。而事后,萧景衍,
只当她福薄,体质虚弱保不住皇嗣,连一句温言都吝于施舍。“阿漪……”江临沉声,
“那**香霸道,可那孩子未必保不住,而且,你身体里……不止是流产亏损,
脉象沉涩滞浊,隐有……蚀骨之寒,这,这分明是‘蚀心散’的症候初显,畏寒,隐痛,
气血衰败,此毒阴诡,三日一剂,渐蚀脏腑,最终,形销骨立,无声无息。”蚀心散!
林清漪浑身一颤,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原来,
在她为失去孩子痛不欲生、为家族命运忧心如焚时,毒药已悄然入骨。如今,
沈婉如端坐凤位,她林清漪成了这金丝笼中最尴尬的存在。萧景衍偶尔驾临,总在殿外驻足,
仿佛她身上带着不洁的晦气。他最后留下的话,字字如冰:“婉如心善,念你失子之痛,
送药送汤,你莫要再生事端,寒了她的心。”林清漪想笑,却牵动了脏腑深处的绞痛,
让她冷汗涔涔。暮色四合,寒意侵骨。一个高大阴鸷的身影,裹着风雪的气息,
掀开了未央宫的珠帘。“林姐姐。”沈鹤鸣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刻意伪装的熟稔。
沈家新贵,皇后嫡亲的弟弟,却偏要唤她旧时称谓。十年光阴,
早已将书院里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郎,雕琢成权欲场上淬毒的利刃。“何事?
”林清漪强压下喉间的腥甜和身体的剧痛。
沈鹤鸣敏锐地捕捉到她瞬间苍白的脸色和额角的冷汗,唇角勾起一抹弧度。他逼近一步,
目光落在她因寒冷和疼痛而微微颤抖的手腕上。“姐姐这‘病’,瞧着愈发重了。
‘蚀心散’的滋味,不好受吧?”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重锤。林清漪瞳孔骤缩,
死死盯着他。沈鹤鸣俯身,从地上捡起一小块江临药碗的碎片,
指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此毒无解,唯有沈家有法子……延缓。”他话锋一转,
“但姐姐若是有些什么不听话的想法……”他凑近她耳畔,气息如同毒蛇的信子,
“那林家百年清誉,可就真要随着你这‘病逝’的贵妃,一同埋进这未央宫的尘土里,
永世背负着‘罪臣之后’的污名了。你父亲临终的嘱托……姐姐可还记得?
”“罪臣之后”四字如重锤,狠狠砸在林清漪心口。父亲临终前死死攥着她手腕,
指缝渗出血丝的画面瞬间撕裂脑海:“漪儿!林家……绝不能成乱臣之后!
”“沈鹤鸣……”她声音嘶哑,带着刻骨的恨与绝望,“你……好狠的心!”“狠心?
”沈鹤鸣低笑起来,那笑声在空旷的殿内回荡,带着无尽的怨毒与扭曲,“十年前,
你退回婚书时,可曾想过有今日?林家清贵,沈家武勋,本是天作之合!可你选了萧景衍,
选了那看似光耀的太子妃之位!结果呢?”他猛地欺近,气息冰冷地喷在她耳畔,
“结果你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住!成了这深宫里一具被剧毒侵蚀的行尸走肉。阿漪,
你总这般天真!这宫里,只有两种人:活着的棋,和死了的弃子。你猜,
陛下若知道你现在身中何毒……他会信你,还是信我那‘心善体弱’的皇后姐姐?
”巨大的悲愤与彻骨的寒意席卷了林清漪,她踉跄后退,撞翻了妆台。铜镜碎裂,
映出她苍白绝望的脸。
:围猎场上萧景衍强势递来的白玉簪……书院廊下沈鹤鸣为她挡雨时温润的笑……沈府门外,
暴雨中他绝望的哭喊与哀求……最终,都化作了面前那张看似柔善的脸,
以及此刻体内那日夜啃噬生命的毒。“解药……”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沈鹤鸣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中是掌控一切的冷酷和一丝扭曲的快意:“安分些,
好好‘养病’。沈家的‘关怀’,自会源源不断。”他留下这句冰冷的威胁,转身离去,
玄色衣袍融入殿外的沉沉夜色。夜风卷着残雪灌入,
红梅的冷香混着地上浓重的药味与体内翻涌的毒气,令人窒息。林清漪瘫坐在冰冷的碎片中,
望着沈鹤鸣消失的方向,感受着体内那蚀骨的阴寒与绞痛,终于明白,这未央宫,
是沈家为她精心打造的炼狱。“娘娘,”小桃端着一碗新煎的药汁进来。她垂着眼,
视线落在药碗氤氲的热气上,“该用药了。”林清漪的目光掠过小桃那身宫女服饰的袖口。
她没有接药,只淡淡道:“搁着吧,没胃口。”小桃依言将药碗放在榻边小几上,
随即退至一旁垂手侍立,如同一个毫无生气的影子。沉默在殿内蔓延,
只有炭盆里偶尔爆出细微的噼啪声。林清漪的思绪却翻涌不息。沈鹤鸣的话,
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她的神经。“此毒三日一服,渐蚀脏腑,最后无声无息。
”那日小产后锥心刺骨的剧痛,江临诊脉时凝重得几乎滴水的面色,
还有萧景衍那冰冷的、仿佛看一个秽物般的眼神……一幕幕在眼前交错。
孩子……她失去的那个孩子,真的是意外吗?这个念头一旦滋生,便如藤蔓般疯狂缠绕,
勒得她喘不过气。她必须知道真相,哪怕只是为了那无缘来到世上的骨肉。几日后,
趁着难得的冬日暖阳,林清漪裹着厚重的狐裘,由小桃虚扶着,
缓步走向御花园中那片偏僻的梅林。枝头的红梅依旧疏落,却倔强地绽放着。她屏退了小桃,
只道想独自静赏片刻。冷冽的空气带着梅香吸入肺腑,稍稍驱散了心头的窒闷。不多时,
一个穿着普通内侍服色、身形瘦削的身影,借着几株粗大梅树的遮掩,悄无声息地靠近,
正是江临。他脸上带着长途奔波的仆仆风尘,眼中是化不开的忧虑和疲惫。“阿漪。
”江临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急切,“你身子如何?那日之后,沈家盯得太紧,
我根本无法靠近未央宫。”“江大哥,”林清漪的声音有些发颤,强自镇定,“我没事。
我只问你一件事,那日,我小产前喝的安胎药,药渣……还有吗?
”江临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警惕地扫视了一眼四周,确认无人,
才凑得更近:“阿漪,我事后……曾偷偷查验过那日药罐里残留的一点底渣。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里面混了极其阴寒的五行草。量虽不大,但足以令胎动不安,
若是体质稍弱或受了强烈**,后果不堪设想!此物宫禁森严,
寻常根本……”“五行草”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林清漪心上。她眼前一黑,
几乎站立不稳,慌忙扶住身旁冰冷的梅树树干。寒意顺着掌心直透骨髓。是了,
那夜萧景衍醉后闯入,随后便是那诡异的香,
再然后……是她意识模糊之际瞥见帷帐后的一抹身影,那是碧荷的脸,皇后的贴身侍女!
一切串联起来,指向一个无比清晰的答案,一个精心编织的陷阱!沈婉如!是她!
巨大的悲愤和彻骨的寒意瞬间席卷了她,让她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江临见状,
想要上前搀扶,又顾忌身份。就在这时,一道柔婉的声音,刺破了梅林的寂静:“哟,
这不是贵妃妹妹吗?病体未愈,怎的在这风口里站着?仔细再着了风寒。”林清漪猛地回头。
皇后沈婉如正款款走来,一身华贵的凤穿牡丹宫装,在冬日疏淡的阳光下显得格外耀目。
她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关切笑容,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针,将林清漪惨白的脸色尽收眼底。
她身后跟着的,正是那个叫碧荷的侍女。“臣妾见过皇后娘娘。”林清漪深吸一口气,
压下翻涌的气血和几乎要喷薄而出的质问,屈膝行礼,声音维持着平静,
却无法掩饰其中的沙哑。江临跪倒在地:“微臣江临,叩见皇后娘娘。
”沈婉如的目光在江临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带着一丝玩味,随即又落回林清漪身上,
笑容愈发柔和:“江太医也在?倒是巧了。妹妹身子金贵,江太医可得尽心调理才是。
只是……”她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敲打,“这宫闱重地,
太医与妃嫔私下相见,虽说妹妹病中需人照料,但也需得避些嫌疑,免得落人口实,
污了妹妹的清名,也辜负了陛下的恩典。妹妹说,是不是?”林清漪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娘娘教训得是。臣妾只是偶遇江太医,问了几句旧疾调理之事,
不敢逾越宫规。”“那就好。”沈婉如满意地点点头,上前一步,
亲昵地虚扶了一下林清漪的手臂,“本宫就知道妹妹最是识大体。陛下这几日为国事烦忧,
妹妹也要好生将养,莫要再出什么岔子,徒惹陛下烦心才是。”“烦心”二字,
她咬得格外清晰。林清漪只觉得被她触碰过的地方,
隔着厚厚的狐裘也升起一股冰冷的黏腻感,胃里一阵翻搅。她垂下眼帘,
掩去眸中汹涌的恨意,低声道:“臣妾谨记娘娘教诲。”沈婉如又“关切”地嘱咐了几句,
这才带着碧荷仪态万方地离去,那雍容华贵的背影消失在梅林小径尽头。林清漪望着江临,
眼中是孤注一掷的决绝:“江大哥,帮我查查沈婉如入宫前后,所有经手过‘五行草’的人,
还有……那晚碧荷的行踪。无论多难,无论用什么法子。”她顿了顿,声音低哑破碎,
“我父亲……林家……我总要给他们一个交代。”江临看着眼前女子眼中的不顾一切,
沉重地点了点头。3几日后,一个寒冷的仿佛连呼出的气息都能冻结的傍晚,
林清漪拖着沉重的病体,前往紫宸殿谢恩,为着几日前皇帝萧景衍命人送来的几匣名贵药材。
殿内灯火通明,龙涎香的气息浓郁厚重,却压不住那份无形的空旷与冰冷。
萧景衍正伏在巨大的紫檀木御案后批阅奏章,玄色常服衬得他侧脸线条愈发冷硬峻刻,
烛光在他深邃的眼窝下投下浓重的阴影。林清漪屈膝行礼,
声音带着病中的虚弱:“臣妾谢陛下恩赏。”萧景衍并未立刻抬头,
手中的朱笔在奏章上划过,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殿内一时静得可怕,
只有烛火偶尔轻微的爆裂声。过了许久,他才搁下笔,抬眼望来。那目光,
带着疏离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身子可好些了?”他开口,声音低沉,
听不出多少温度。“劳陛下挂心,尚可支撑。”林清漪垂首答道,
她不过是在用残存的意志,支撑着不被那蚀骨的毒和蚀心的恨彻底摧毁罢了。
短暂的沉默再次降临,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既如此,便回去好生歇着。
”萧景衍终于再次开口,“无事不必出来走动。”一句“无事不必出来走动”,
彻底浇熄了林清漪心中最后一点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奢望。她指甲再次深深陷入掌心,
那点刺痛让她维持着最后的尊严。“是,臣妾告退。”她再次屈膝,一步步走向殿门。
狐裘的厚重也无法阻挡那从御座上散发出的浸透骨髓的寒意。
就在她即将迈过那高高的门槛时,身后又传来萧景衍的声音,
比殿外的寒风更冷:“婉如心善体弱,性子柔顺,你……安分些,莫要再惹是非。
”林清漪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一股带着腥甜的铁锈味猛地涌上喉咙。
她死死咬住下唇,将那口翻腾的气血压了回去,没有回头,挺直了早已不堪重负的脊背,
跨出了那道象征着无上权力却也隔绝了所有温情的门槛。殿外,寒风如刀,刮在脸上生疼。
未央宫的方向一片沉寂的黑暗,像一张等待吞噬一切的大口。4冬雪一场接一场,
将整座皇城捂得严严实实。未央宫愈发像个与世隔绝的冰窖,只有那盆红梅,
在炭火的熏烤和林清漪日渐枯槁的生命气息中,竟反常地又绽开了几朵。
江临的消息断断续续,如同在冰层下艰难穿行的暗流。
沈婉如的手段远比想象的更周密、更狠毒。与五行草相关的蛛丝马迹,在那晚之后,
便**净利落地抹去了。那晚碧荷的行踪,
更是被层层宫墙和无数双沉默的眼睛遮掩得密不透风。每一次无功而返的消息传来,
都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林清漪残存的希望和生命力。蚀心散的阴影如影随形,
每一次发作,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和绞痛都让她在榻上蜷缩成一团,冷汗浸透寝衣。
身体的衰败不可逆转,而精神的煎熬更甚。萧景衍那句冰冷的“安分些,莫要再惹是非”,
夜夜在她耳边回响,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睁着眼,
望着帐顶繁复而空洞的绣纹,思绪不受控制地被拖拽回更久远的时光。回忆如同浑浊的潮水,
带着苦涩的咸腥味汹涌而来。那是在宫外,在父亲执掌的书院。春日午后,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铺着青砖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里浮动着书墨的清香和院中花草的芬芳。她一身素雅的学子青衫,坐在窗边的书案后,
正被一卷艰涩的策论难得黛眉微蹙。一个温润清朗的声音带着笑意在身旁响起:“林姐姐,
可是被难住了?”她抬起头,撞进一双清澈含笑的眼眸里。是沈鹤鸣。那时的他,
尚未被沈家那潭深不见底的权欲泥沼彻底污染,一身月白色的衣服衬得他身姿挺拔,
眉眼间是少年人特有的干净与热忱,如同书院墙角初绽的玉兰。他自然而然地在她身旁坐下,
手指修长干净,轻轻点在书卷上,耐心地讲解着其中的章节,声音清朗悦耳,
带着令人安心的温度。阳光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线条。
她记得自己那时心中微微一动,像被春风拂过的湖面,漾开浅浅的涟漪。
父亲看向沈鹤鸣时眼中流露的赞许,母亲私下里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探问,
都让那段时光染上了朦胧的、带着希冀的暖色。画面陡然切换,变得激烈而冰冷。秋雨滂沱,
豆大的雨点砸在沈府紧闭的朱漆大门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冰冷的雨水顺着屋檐倾泻而下,
在地上汇成浑浊的水流。年轻的沈鹤鸣,浑身湿透,单薄的衣衫紧贴在身上,
狼狈不堪地跪在府门前冰冷坚硬的石阶上。雨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和凌乱的发丝不断流淌。
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眼神里充满了绝望的哀求和不被理解的疯狂。“阿漪!阿漪你出来!
你听我说!”他嘶喊着,声音被狂风骤雨撕扯得破碎不堪,“父亲的话不能信!
沈家……沈家不是你想的那样!阿漪!求你!别退婚!别信他们!”府门内一片死寂,
只有风雨的咆哮。她当时就站在门内不远处的廊下,隔着一道厚重的门扉和漫天雨幕,
听着那一声声绝望的呼喊,心如刀绞。她手里紧紧攥着那份刚刚收到的退婚书,
父亲严厉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漪儿,沈家水深,贪污军饷,结党营私,林家世代清流,
绝不能与之为伍!此婚必须退!”母亲在一旁低声啜泣,劝她以家族为重。她想开门,
想去扶起那个在风雨中颤抖的身影,想去问个明白。可脚下像生了根,家族的清誉,
父母的哀求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她动弹不得。最终,她将那封冰冷的退婚书,
从门缝下一点点塞了出去。薄薄的纸张瞬间被门外的积水浸透、卷走。
门外沈鹤鸣的嘶喊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比风雨声更令人心悸的死寂。
然后是围猎场。深秋,皇家猎场层林尽染,霜叶红于二月花。意气风发的太子萧景衍,
一身玄色劲装,骑在通体乌黑的骏马上。他策马奔驰,箭无虚发,每一次引弓,
每一次收获猎物的欢呼,都引得周围一片喝彩。他的目光锐利如鹰,
带着天生的尊贵和掌控一切的自信。在一次追逐中,他发现了落单的她。他勒住马,
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和一种势在必得的掠夺感。“孤的猎物,
从未失手。”他低沉的声音带着笑意,将一只刚刚射落的尾羽鲜亮的雉鸡丢在她脚边。
随即,他俯身,将一支通体温润的白玉簪,不由分说地插入了她的发髻。“以此为信,
孤要定你了。”那玉簪冰凉,触感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彼时的萧景衍,
身上有着令人畏惧的帝王之气和强势的占有欲。那是一种足以让怀春少女迷失的力量,
带着权力的魅惑与致命的吸引力。父亲在权衡利弊后,最终化为一声叹息和默许。
林家需要一个有力的依靠,而未来的帝王,无疑是最高的枝头。
这些早已褪色、被刻意尘封的画面,此刻却无比清晰地在她脑海中闪回、碰撞。
书院窗边的阳光,沈府门外的冷雨,
围猎场上萧景衍强势而灼热的目光……每一个片段都像淬了毒的针,
反复刺穿着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她蜷缩在冰冷的贵妃榻上,窗外是呼啸的北风。
身体内部的寒意与疼痛再次汹涌袭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猛烈。她死死咬住被角,
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眼前阵阵发黑。在意识模糊的边缘,
她仿佛又看到沈鹤鸣跪在雨中的绝望眼神,看到萧景衍递来玉簪时那志在必得的笑容,最后,
所有的画面都扭曲、碎裂,化为沈婉如那张带着虚假关切的脸。
“呵……”一声破碎的、带着血腥味的轻笑逸出她的唇瓣。原来,
从她接过那支玉簪的那一刻起,命运的绞索就已经套上了她的脖颈。悔吗?恨吗?
这深宫之中,早已容不下如此奢侈的情感。她只感到一种彻骨的疲惫,
和一片望不到头的、冰冷的黑暗。5腊月二十三,小年夜。
本该是阖宫上下张灯结彩、预备除旧迎新的喜庆日子,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雪却席卷了皇城。
鹅毛般的雪片被狂风卷着,疯狂地扑打着窗棂,发出呜呜的悲鸣。殿内,即使炭火烧得通红,
那深入骨髓的寒意依旧无孔不入,丝丝缕缕地缠绕上来,渗入人的四肢百骸。
林清漪裹着厚重的锦被,靠在榻上,脸色惨白,眼窝深陷,嘴唇干裂,
只有偶尔急促而艰难的喘息证明她还活着。蚀心散的毒,如同附骨之疽,
日夜啃噬着她的生机。每一次心跳都沉重而滞涩,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她几乎无法下榻,意识在昏沉与剧痛的清醒间反复沉浮。江临冒着风险,
在雪夜的掩护下再次潜入。“阿漪……”江临的声音嘶哑,
“查到了……那晚碧荷的行踪……虽然痕迹被抹得很干净,但有个负责清扫夜香的老内侍,
他那晚贪杯,躲在离未央宫不远的假山洞里打盹……他迷迷糊糊看见碧荷在子时前后,
着一个食盒……鬼鬼祟祟地从未央宫后角门出来……”“还有……”江临的声音更加沉重,
“林家……你父亲……当年那桩旧案……我查到当年一个参与审理的小吏,他酒后失言,
说林老大人入狱前,曾秘密见过沈婉如的父亲沈铎,就在案发前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