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金笼雀与穷书生1928年春,上海外滩的华灯彻夜未灭。虞公馆的舞厅里,
留声机流淌着慵懒的爵士乐,水晶吊灯折射出千万道碎金般的光。
虞晚棠穿着巴黎空运来的最新款烟紫色旗袍,旗袍上绣着九百九十九只银蝶,
走动时流光溢彩,像把整个星空披在了身上。她斜倚在钢琴边,
手指间夹着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烟雾袅袅上升,模糊了她秾丽得近乎嚣张的眉眼。
周围围了一圈人,有奉承的,有讨好的,有爱慕的,个个都是上海滩有头有脸的人物。
“虞**今晚真是艳压群芳。”汇丰银行的少东家递上一杯香槟。虞晚棠接过,却不喝,
只是用涂着蔻丹的指尖轻轻转动杯脚:“陈少这话说得,好像我平时就不艳似的。
”周围响起一片低笑。虞晚棠也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她抬眼,透过人群的缝隙,
看见沈砚舟站在舞厅的角落。他穿着半旧的灰色西装,袖口已经磨得发白,
手里端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白水,眼神平静地看着窗外——窗外是黄浦江的夜景,
万家灯火倒映在江面上,繁华得像一场盛大而虚幻的梦。这是他们结婚的第三个月。
三个月前,她还是上海滩最炙手可热的虞家大**,他是沈家大少爷,两家门当户对,
联姻顺理成章。婚礼办得空前盛大,十里洋场无人不知。然后婚礼结束第二天,沈家就倒了。
一纸密告,政敌陷害,沈父锒铛入狱,家产查封,一夜之间,沈家从云端跌落泥潭。
只有沈砚舟,因为娶了她,靠着虞家的势力勉强保住自由身,但沈家大少爷的身份,
已经成了过去式。现在,他是虞家的赘婿,是靠着岳父鼻息过活的“穷姑爷”。而虞晚棠,
依然是上海滩最骄纵的虞**。只是丈夫从门当户对的贵公子,
变成了一个连西装都要穿旧款的“穷书生”。“晚棠。”父亲虞世昌走过来,压低声音,
“注意点影响。砚舟还在呢。”虞晚棠挑眉,吐出一口烟圈:“他在怎么了?
我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虞世昌皱眉,但终究没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
转身去应酬其他客人了。他知道女儿心里有气——这门亲事虽然是她自己点头的,
但当时看中的是沈家的门第和沈砚舟的人品相貌。谁能想到,婚礼第二天就变了天?
舞会进行到**时,虞晚棠被几个公子哥簇拥着去跳舞。她跳得很投入,裙摆飞扬,
笑声清脆,像一只不知疲倦的金丝雀,在笼子里也要唱最响亮的歌。余光里,
她看见沈砚舟放下水杯,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舞厅。心里莫名一刺,但很快被音乐和笑声淹没。
凌晨两点,舞会终于散了。虞晚棠微醺地回到房间,踢掉高跟鞋,赤脚踩在地毯上。
房间很大,布置得极尽奢华,但此刻只有她一个人。沈砚舟住在隔壁。从结婚那天起,
他们就分房睡。他说“你需要时间适应”,她说“好啊”,心里其实松了口气。
嫁给沈砚舟是家族需要,是门当户对,但不是因为爱。至少,她以为不是。洗完澡出来,
虞晚棠听见隔壁传来轻微的咳嗽声。一声接一声,压抑而克制。她皱了皱眉,
走到两间房相通的门前——这扇门一直锁着,钥匙在她这里。鬼使神差地,她拿出钥匙,
轻轻打开了门。沈砚舟的房间很简洁,几乎可以用“寒酸”来形容。一张床,一个书桌,
一个衣柜,除此之外别无他物。他坐在书桌前,台灯的光照着他清瘦的侧脸,他正在画图纸,
铅笔在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桌上摊着很多图纸,虞晚棠瞥了一眼,
全是些看不懂的线条和数字。西北军工厂的设计图,她知道。沈砚舟最近在忙这个,
说是要去西北援建。真是可笑。好好的上海不待,要去那鸟不拉屎的西北?“看够了吗?
”沈砚舟头也不抬,声音很平静。虞晚棠索性推门走进去,
靠在门框上:“沈大少爷真是勤勉,这么晚了还在工作。怎么,是怕我们虞家养不起你,
急着去西北挣口粮?”这话说得刻薄,但沈砚舟没什么反应。他只是放下铅笔,
转过身看着她。灯光下,他的脸显得格外苍白,眼底有淡淡的青影,但眼神依然清澈,
像秋日里深不见底的湖水。“晚棠,”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我们谈谈。”“谈什么?
”虞晚棠走到床边坐下,翘起腿,“谈你什么时候去西北?还是谈你需要多少钱?
”沈砚舟沉默了几秒,然后说:“下个月初,我要去兰州。军工厂的项目批下来了,
我是总工程师。”虞晚棠愣住了。虽然早知道有这么一天,但没想到这么快。“去多久?
”她问,语气不自觉地冷了下来。“至少三年。”沈砚舟说,“如果顺利,可能更久。
”三年。一千多个日夜。在西北那个荒凉的地方。虞晚棠突然笑了,
笑声里满是讽刺:“沈砚舟,你是不是觉得,去了西北就能摆脱我,
就能摆脱‘赘婿’这个身份了?”沈砚舟看着她,
眼神复杂:“我从来没觉得这个身份是负担。”“那是什么?”虞晚棠站起来,走到他面前,
“难道你还要说,娶我是你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沈砚舟没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眼神里有太多虞晚棠看不懂的情绪——痛苦,隐忍,还有一丝...怜悯?
“你到底想说什么?”虞晚棠不耐烦了。“我想说,”沈砚舟站起身,他很高,
站起来时投下的阴影把虞晚棠整个人都笼罩住了,“晚棠,你可以继续过你现在的生活。
跳舞,打牌,买衣服,做什么都可以。但别再来试探我的底线了。”他的声音很轻,
但每个字都像钉子,钉在虞晚棠心上。“我什么时候试探你的底线了?”她扬起下巴,
不服输地看着他。“今天在舞厅,你和陈少东家跳舞时,手放在哪里?”沈砚舟问,
语气依然平静,但眼神锐利得像刀子。虞晚棠的脸瞬间红了。她记得,跳一支探戈时,
陈少的手确实不太规矩,放在了她腰侧往下的位置。但她当时喝多了,没在意。“你看见了?
”她问,声音有些虚。“所有人都看见了。”沈砚舟说,“晚棠,我不介意你玩,
但请你在乎一下虞家的脸面,也...在乎一下你自己的脸面。”这话像一记耳光,
扇在虞晚棠脸上。她气得浑身发抖,抬手就要打过去。但手腕在半空中被沈砚舟抓住了。
他的手很烫,烫得虞晚棠一颤。“放开我!”她挣扎。沈砚舟松开手,
后退一步:“早点休息吧。我还有很多工作要做。”逐客令下得毫不留情。虞晚棠瞪着他,
想说什么狠话,但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摔门而去。回到自己房间,
她气得把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全扫到地上。玻璃碎裂的声音在深夜里格外刺耳,
但隔壁一点动静都没有。沈砚舟根本不在乎。这个认知让虞晚棠更加愤怒。她想起三个月前,
沈家还没倒的时候,沈砚舟对她多好——每天送花,每周带她去看电影,
她随口说一句喜欢什么,第二天那样东西就会出现在她面前。那时候他是真心的吗?
还是只是沈家需要虞家的支持,所以他不得不讨好她?现在沈家倒了,他也不用再装了,
所以露出了真面目——冷漠,疏离,满脑子只有他那该死的“理想”。虞晚棠倒在床上,
看着天花板上华丽的水晶吊灯,突然觉得这一切都很没意思。她二十四岁了,嫁了人,
但丈夫不爱她,心里只有他的图纸和西北。她还是像从前一样,跳舞,打牌,买衣服,
用挥霍填补内心的空虚。像一只被关在金笼子里的雀,羽毛华丽,歌声嘹亮,但飞不出去,
也...不想飞出去。因为飞出去,可能会摔死。---接下来的一个月,沈砚舟更忙了。
他几乎整天待在书房里画图纸,偶尔出门也是去兵工厂开会。虞晚棠很少见到他,
见到了也只是点头之交,连话都懒得说。她开始变本加厉地挥霍。今天买一件貂皮大衣,
明天订一套红宝石首饰,后天包下整个百乐门请客。账单像雪片一样飞到虞公馆,
虞世昌看着头疼,但拗不过女儿,只能一次次掏钱。“晚棠,你这样下去不行。
”终于有一天,虞世昌把虞晚棠叫到书房,“家里是有钱,但也不能这么花。
而且...砚舟马上就要去西北了,你作为妻子,是不是该表示一下?”“表示什么?
”虞晚棠漫不经心地修剪指甲,“祝他一路顺风?还是给他打包行李?”“你!
”虞世昌气得拍桌子,“你这是什么态度?砚舟是你丈夫!”“有名无实的丈夫。
”虞晚棠放下指甲刀,抬眼看向父亲,“爸,当初你让我嫁给他,是因为沈家势大。
现在沈家倒了,我们还留着他干什么?离婚算了。”“胡闹!”虞世昌的脸色沉了下来,
“婚姻不是儿戏。而且砚舟这孩子...他有才华,将来未必不能翻身。”“翻身?
”虞晚棠笑了,“去西北那个鬼地方,翻什么身?翻沙子还差不多。”父女俩不欢而散。
虞晚棠摔门离开,在走廊里遇见了沈砚舟。他刚从外面回来,手里拿着一卷图纸,风尘仆仆,
但背脊挺得笔直。两人对视了一眼,谁都没说话。擦肩而过时,
虞晚棠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淡淡的墨香,混合着烟草和...西北风沙的粗粝气息。
他已经开始为西北做准备了。这个认知让虞晚棠心里又是一刺。她快步走回房间,关上门,
背靠着门板,突然觉得鼻子发酸。哭什么?她骂自己。不就是一个不爱你的男人要走了吗?
有什么好哭的?但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掉了下来。晚上,虞晚棠做了个梦。梦见她还在十六岁,
第一次见沈砚舟。是在虞家的花园里,
她躲在蔷薇花架后面偷看——母亲说今天沈家少爷要来,让她“好好表现”。
沈砚舟当时二十岁,穿着白色的西装,站在阳光下,侧脸线条清晰得像古希腊的雕塑。
他正在和她父亲说话,表情认真,偶尔微笑,笑容温和而疏离。她看得入了迷,
不小心碰倒了花盆。砰的一声,所有人都看过来。她羞得满脸通红,想跑,但沈砚舟走过来,
弯腰捡起摔碎的花盆,然后对她伸出手:“没伤着吧?”他的手很干净,
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她愣愣地把手放上去,他轻轻一拉,她就站了起来。
“谢谢...”她小声说。“不客气。”沈砚舟微笑,“你是晚棠妹妹吧?听虞伯伯提起过。
”他的眼睛很亮,像盛着星光的湖水。那一刻,十六岁的虞晚棠想,如果能嫁给这个人,
该多好啊。梦醒了。虞晚棠睁开眼睛,看着黑暗中模糊的天花板,眼泪又流了下来。
原来她曾经心动过。在很久以前,在沈家还没倒的时候,在沈砚舟还是沈家大少爷的时候,
她曾经真心地,想要嫁给他。只是后来一切都变了。沈家倒了,沈砚舟变了,
她也...用挥霍和任性,掩盖了心里那点残存的悸动。窗外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
虞晚棠走到窗边,看见沈砚舟提着一个小皮箱,正往门外走。天还没亮,
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道孤独的墨痕。他要走了。今天就是他去西北的日子。
虞晚棠的手握紧了窗帘。她想喊他,想问他“能不能不走”,
想告诉他“其实我曾经喜欢过你”。但最终,她只是站在窗帘后面,看着他上车,
看着汽车驶离虞公馆,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里。泪流满面,却无声无息。像一场盛大的暗恋,
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而此刻坐在车里的沈砚舟,透过车窗,
回头看了一眼虞公馆三楼的窗户。那里,窗帘微微晃动,像有人刚刚站在那里。他收回视线,
闭上眼睛。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照片——是婚礼那天拍的。虞晚棠穿着婚纱,笑得灿烂,
眼睛里却没有笑意。他知道她不爱他。从来不爱。所以离开,是最好的选择。对她好,
对他...也好。汽车驶向外滩码头。那里有一艘开往汉口的船,然后转火车去兰州。
西北很远,风沙很大。但至少,那里有他的理想,有他能抓住的、实实在在的东西。
不像在上海,只有一场虚幻的婚姻,和一个永远不会爱他的妻子。天亮了。
上海从沉睡中醒来,又开始新一天的繁华。而沈砚舟的船,已经驶离了码头,向着长江上游,
向着那个未知的、荒凉的西北,缓缓驶去。黄浦江的水波荡漾,倒映着两岸的灯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