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权贵奴隶生辰那日,我在奴隶市场高价买回两个浑身是伤的男人。一个自称十五,
另一个只傲慢地唤自己为阿祁。包扎伤口时,
那个叫阿祁的贵气男人捏着我下巴:“区区商户女,别想用这种办法攀附权贵。
”十五更是趁月黑风高,直接持刀压在我颈上:“留你活命已是开恩。
”我气得叉腰大骂:“你们知道那三支百年人参多少钱吗?”2南市惊魂却在骂骂咧咧时,
看到门外突然火光冲天,传来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人声鼎沸的南市到了夜间,
仿佛被丢进了一只烧得滚烫的巨大熔炉。丝竹管弦声、小贩的吆喝,
掺杂着杂耍艺人铿锵的锣鼓点子,混着鼎沸的人声,嗡嗡地撞着耳膜。空气湿热粘稠,
弥漫着一股汗气、脂粉气、劣质油炸点心的油腻味道,
还有角落里某些腌臜东西悄悄发酵的气息。我费力地在摩肩接踵的人流里向前跋涉。
灯火的彩晕散开,像打翻的调色盘糊在眼前。今日是我生辰,身上特意穿了新做的翠色襦裙,
袖口滚了银线海棠。可惜才出来逛了半个时辰,裙裾已经沾上了不知道谁踩上的黑泥点子,
鬓角也汗湿贴在颊边,精心描画的黛眉想必也晕开了。手里捏着沉甸甸的钱囊,绣线繁复,
里头是攒了好久的体己钱,金叶子碰撞发出细碎的轻响,熨帖着掌心。
娘亲在府里给我张罗着席面,我非要溜出来寻个“贺礼”——寻个能陪我说话的,活物。
猫儿狗儿都可。最好带点犟脾气。前头一圈人围得密密实实,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
喧哗起哄声特别尖锐,盖过了旁边卖馄饨摊子的吆喝。“瞧瞧,新下来的货色!这身板!
这筋骨!”一个尖利油滑的声音刺破嘈杂,是奴隶贩子李麻子,他搓着手,
正唾沫横飞地叫卖,“瞅瞅这眼神,够劲儿!买回去**几天,看家护院,当牛做马,
那可比养条忠犬带劲儿多了!走过路过别错过嘞!”我仗着身量小,挤进最里层。
浓烈的汗臭、尘埃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
场中央的木台上,两个男人被粗粝的麻绳捆得死紧,几乎成了两个扭曲的肉粽。
衣衫早已成了碎布条,勉强挂在遍体鳞伤的身体上,干涸发黑的血污纵横交错,
间或有新鲜的血珠从鞭痕里慢慢沁出来。两人都垂着头,乱糟糟黏着血块的头发糊在脸上,
看不清样貌。但他们跪在那儿,脊背却挺得如同拉满的弓弦,透着一股死倔。
其中一个肩膀异常宽阔,**的手臂肌肉虬结紧绷,
此刻却因痛苦微微颤抖着;另一个身形稍显瘦削些,但那份沉默的紧绷感,
甚至比旁边的人更甚,像一根死死钉在地上的楔子。即便隔着血腥和污秽,
那衣衫破碎露出的一块背部皮肤,也是极其光洁细腻,与周围奴隶古铜粗糙的肤色截然不同。
我的心猛地揪了一下,像被冰冷的针突然扎穿。“哎哟,姑娘您上眼呐?
”李麻子那双贼兮兮的眼珠子在我脸上和钱袋间滴溜溜打转,堆满了谄媚的笑,
“这俩可是硬茬儿,关了好几天才耗干了劲儿。嘿嘿,您是要买一个回去添壮丁,
还是…嘿嘿嘿…”我目光焦着在那道瘦削身影的背上,
那一片不该属于奴隶的凝白肌肤在脏污中显得格外刺目。
钱袋里的金叶子沉甸甸地硌着我的手心。“他们两个……”喉咙有些发紧,
发出的声音连自己都觉得陌生,“怎么卖?”李麻子小绿豆眼里的精光瞬间暴涨:“哎哟喂!
姑娘真真是慧眼识珠!这俩,虽说是骨头硬了点,可您看这身量气度!都是练家子底子!
搁平时,单个就得这个数!”他夸张地伸出五根粗短的手指在我面前晃了晃。
我绷着脸没应声。李麻子眼珠子骨碌一转,舔着嘴唇:“不过嘛!姑娘您今日走运,
算生辰贺礼价,成不成?两个,十张金叶儿!不能再低了!赔本买卖啊!”他捶胸顿足。
周遭嗡嗡的议论声更响了,夹杂着几声嗤笑。“……这翠丫头疯了吧?
十张金叶买两半死的奴隶?”“……柳家大房这庶女,银子多得烧手?
怕不是看上哪个脸蛋子了?”“……啧啧啧,
李家那混小子又要笑得睡不着了……”李麻子那假意的痛惜和周围看客肆无忌惮的议论,
像淬了麻药的针,密密匝匝扎进我的耳膜。脸上热辣辣地烧起来。我用力攥紧了钱袋,
那沉甸甸的份量几乎要把我指骨捏碎,细碎的金叶摩擦声仿佛成了此刻唯一能抓牢的东西。
台上那两个捆成血葫芦般的人影,在摇曳不定、仿佛沾了层油腻的火光里微微晃动,
像即将燃尽的劣质蜡烛。尤其是那个稍瘦的,
后背那片不合时宜的白皙在暗红血污和浑浊光线下,刺眼得像雪地里迸裂的一道伤口,
让人心头猛地空落了一下。周遭的嘈杂和嘲笑似乎卷成了巨大的漩涡,要把一切吞没。
“成交。”两个字挤出口,有点干涩,声音在鼎沸的人声中弱得几乎听不见,
却又清晰得让我自己都心头发颤。
李麻子脸上的每一道褶子都瞬间盛开了油腻腻的花:“哎哟喂!姑娘大气!爽快人!快,
快给姑娘松绑!抬回去!仔细着点伺候着!”他拍着大腿直跳脚,一迭声地吆喝手下人动手,
唯恐我反悔似的。两个壮实的汉子手脚麻利地割断绳索。捆缚骤然解除,
失去支撑的两人几乎同时软倒。那身形宽厚的男子闷哼一声,
手肘下意识地猛地顶地向后撑住身体,动作带着一种紧绷的利落。
而那瘦削的“阿祁”则直接摔倒在地,尘土扑了他一脸,身体细微地抽搐着,
喉咙里溢出极压抑的、带着血的咳呛声。他艰难地抬起头,乱发下露出的下颌线条绷得死紧。
我下意识想上前一步,脚步又生生顿住。李麻子嘿嘿笑着把包在红纸里的两张身契塞给我,
指尖趁机刮蹭过我的手背,油腻腻的,像爬过一条冰冷的蛇。“姑娘您拿好,这可就归您喽!
”“把人扶上车。”我飞快地缩回手,避开那油腻的触感,声音冷硬得像冰。
柳府侧门赶来的小厮阿旺,已经吆喝着卸下了马车后板。
几个车夫和随从七手八脚地把人往简陋的板车上抬,动作粗鲁得像在搬货物。
那瘦削的“阿祁”似乎在昏沉中仍试图抗拒,手臂无力地挣动了一下,嘴唇无声地嗫嚅着,
随即被彻底推了上去,发出令人心悸的碰撞闷响。旁边的“十五”倒是没再挣扎,
只是被拖动的全程身体都绷得像一块石头,那双在昏暗中半睁的眼,幽冷地扫过围观的众人,
最终落在我身上,那目光锐利如刀,刮得人后颈一凉。车轮碾过南市坑洼不平的石板路,
吱呀作响,缓缓驶离那令人作呕的喧嚣和浑浊灯影。身后,
李麻子心满意足的尖笑和某些人意味不明的嘀咕,被夜风揉碎了,断断续续地飘来。
夜色沉甸甸地压下来,车厢晃动得厉害,木板上散发的霉味混合着浓郁的血腥和汗臭,
冲得人头脑发胀。**坐在硬邦邦的车壁边,闭了闭眼,钱袋空了大半,
里面只剩下几枚沉甸甸的铜板。3暖阁对峙爹娘在偏厅给我摆的席面怕是凉透了。
而我带回去的“生辰礼”,是两具不知死活、来路不明的沉重躯体。
还有那两张轻飘飘又烫手的身契,此刻正死死攥在我汗湿的手心里。
一股强烈的荒谬感和寒意,毫无预兆地漫过了脚踝,向上席卷。
柳府侧门开在一条僻静的窄巷深处,青石板缝隙里积着冰冷的夜露。
阿旺拍打门环的声音在寂静里传出去老远,片刻后,小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露出门房福伯一张带着惊愕睡意的脸。他手里端着的油灯火苗被门缝里的风刮得猛烈摇晃,
光影在狭窄的门洞墙上拉出诡异的长影。“哎哟我的**!
这……这是……”福伯浑浊的眼睛先是落在我身上,
待看清我们身后车板上那两个血污狼藉、气息奄奄的男人,吓得几乎端不稳油灯,
枯瘦的手猛地往回一缩,指节泛出惨白。“嘘!”我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压低声音,
自己都觉得喉咙发紧,“别声张!福伯,快帮忙弄进去,直接送我后头那间西边空着的暖阁。
”福伯是柳府的老人了,看着我娘亲嫁过来,也看着我出生,
是府里少数不会立刻跑去我爹和大娘跟前嚼舌根的人。他皱纹密布的脸上惊疑不定,
但最终还是用力点了点头,回身压低嗓子叫出一个精干的护院,三人合力,
几乎是半抬半拖地将那两个沉重的身体从冰冷的木板车上卸下。进了府邸高墙,
沿着抄手游廊匆匆往西边院落赶。夜风更冷了,刮过廊柱发出呜呜的低咽。
廊下悬挂的几盏防风气死风灯,光线昏黄微弱,像随时会熄灭的萤火,只照亮眼前方寸之地。
暖阁里烧着地龙,是入冬前娘心疼我特意吩咐开火的,此刻暖融融的干燥热气扑面而来,
总算驱散了门外带来的几分深秋寒意。
粗重的喘息声和拖动身体的摩擦声在静谧的房间里被放大。
我们小心翼翼地将两人安顿在并排放好的两张厚实褥子上。暖阁空旷,
角落里堆着蒙尘的绣架和闲置的箱笼,越发显得地上的两个生命渺小又古怪。
福伯放下那个瘦削些的“阿祁”,直起腰大口喘气。人刚放稳,
那名叫“十五”的汉子便挣扎着翻过身,动作几乎带着一种本能般的迅捷,
顾不得自己胸前伤口又被挣裂渗血,伸出粗糙的手紧紧抓住了身边“阿祁”的手臂。
力道之大,指节青筋暴起,声音嘶哑模糊,
满是粗粝的烟尘味:“……主……主上……”那个唤作阿祁的男人闭着眼,
一张脸在灯火下毫无血色,干裂的嘴唇紧抿着,额角有一道不算深的划伤凝着血痂,
但那道伤反而衬得他脸部的轮廓,即使在污秽狼狈中,
依旧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冰雪般的冷峭贵气。他没有回应“十五”急切的呼唤,
只是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随即归于无声,胸口微弱的起伏几乎难以察觉。“福伯,
”我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绣囊,手指有些发抖地解开系带,
里面是几片金叶子——几乎是我最后能掏出的私房了,“劳烦您,用我的钱,悄悄的,
去济世堂的王先生那里。不拘贵贱,捡最见效的金疮药、消肿化淤的膏药,
还有补气吊命的老参……要快!”我顿了顿,喉头像被什么哽住,还是狠下心来补了一句,
“再……再要三支百年参须!不,三支整的!”福伯接过那轻飘飘的绣囊,掂量了一下,
眉头拧成一个深深的疙瘩:“**,
这可……这怕是把老奴这辈子攒下的棺材板都搭上也不够啊!百年老参?
济世堂的王先生最是认死理儿了,真金白银……”“我知道!”我烦躁地打断他,
声音带了点自己都厌恶的尖锐,猛地转身,翠色的裙摆划开暖烘烘的空气,“不够就先挂账!
挂在我名下!再不行……就把我妆奁里那对碧水青玉镯子押给他!快去!
”福伯被我吼得肩膀一缩,浑浊的眼睛在我急切到有些狰狞的脸上停顿了一瞬,
随即沉沉叹了口气:“唉,造孽啊……**你……唉!”终究还是捏紧了那个小绣囊,
弓着背,脚步沉重又极快地退出了暖阁。“阿旺,”我转向门口那个傻愣愣的年轻小厮,
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顺些,“去!到后灶房,让张妈烧一大锅滚烫的开水,要干净的!
再要一大木盆新打的深井凉水!抱两匹新的、洗干净的细葛布过来!要快!
”阿旺这才如梦初醒,小鸡啄米似的猛点头,转身跑了出去,脚步声在空旷回廊里噼啪作响,
一路远去。暖阁里一下子静得可怕,只剩下墙角炭笼里银霜炭燃烧时细微的噼剥声,
和地上两人低沉又断断续续、如同拉风箱般的呼吸。
灯火的光晕将他们投在冰冷青砖地上的影子模糊地拉长、摇曳。
我一个人站在暖洋洋的房间中央,却感觉有看不见的寒气顺着脊骨缝隙往上爬。
空气浓稠得让人窒息,混杂着陈旧木器的气息、暖阁特有的干燥、药库般的淡淡苦味,
以及……一丝丝新伤流血特有的、铁锈般的腥甜。暖意包裹,我却激灵灵打了个寒噤。
地上躺着的是两条命,是花光了我所有积蓄和可能还要倒贴典当首饰才能换回来的命。
他们是谁?身上那么多伤,刀剑痕迹,像是经过一场恶战……这样的麻烦,是我能碰的吗?
我是不是又做了件蠢事?纷乱的念头绞得脑子里一片浆糊,如同窗外渐浓的夜色。
然而时间并不允许我有半分迟疑。我深吸一口气,那干燥温暖的空气吸进去,
带着一丝尘埃和草药的味道,暂时压下了胸口的烦闷。走到墙边那张蒙尘的黄花梨小圆桌前,
揭开茶壶盖瞧了瞧,里面竟还剩半壶温热的隔夜茶。也顾不得许多了,
我找出两个看着相对洁净的白瓷茶碗,倒上凉茶水。端着水回到地铺边时,
那个叫十五的男子已经又挣扎着坐起小半个身子,像一头重伤的孤狼,
警惕地、死死地护在昏厥的“阿祁”身前。他脸上纵横着好几道新鲜擦破的污痕和淤青,
额角一道伤口狰狞地翻着暗红的皮肉,几乎盖住了半只眼睛。可那只完好的眼睛,
却亮得瘆人,像淬了寒铁的刀锋,毫不躲闪地刺向我。
“要……要杀要剐……冲……冲老子来……”他喉咙里滚动着破碎粗粝的声调,
胸腔剧烈起伏牵扯伤口,让话语断断续续。我把茶碗用力搁在他面前的青砖地上,
白瓷底和石面相撞,发出清脆又突兀的“啪嗒”声。“省点力气吧!”我语气同样粗暴,
心里那点恐惧被他这蛮横的戒备激成一股无名火,“要杀你们,花十张金叶子买回来再杀?
南市的猪肉才多少钱一斤?”这话说完,连自己都觉得荒谬。十五的眼神像被打了一拳,
警惕和凶狠明显动摇了一下,那锐利如刀锋的目光似乎滞涩了一瞬,死死钉在我脸上。
但他撑着身子的手臂肌肉依旧紧绷如铁,护在“阿祁”身前的姿态毫无松懈。我不再理他,
拿起另一碗茶,小心翼翼地避开“阿祁”身上明显的裂伤,试图托起他的头。
他的头发又硬又脏,黏着干涸的血块和泥土砂砾,隔着衣料都能感觉到他体温出奇的高,
脖颈处的脉搏跳得又快又乱。刚把碗沿送到他干裂的唇边,一直死寂的人猛地吸了口气。
那双紧闭的眼睛倏然睁开!幽黑如深潭寒星的眸子,没有半分初醒的混沌或迷惘。
那目光像两道凝实冰冷的玄铁,径直撞入我眼中。清醒,冰冷,锐利得惊人。
那里面混杂着剧烈的痛楚、沉重的疲惫,
却一丝不落地被一种刻骨的不屈和……高高在上的冷漠强行盖压着。
我端着茶碗的手不受控制地一抖,几滴温凉的茶水泼洒出来,
溅在他敞开的、布满青紫淤痕和结痂伤口的锁骨下方。那滚烫的皮肤上溅起几点凉意,
细微地颤了一下。他毫无血色的嘴唇微微翕张,似乎想说什么,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两下,
却没有发出完整的声音,只吐出一串带着血腥味的呛咳。可他那双眼睛,
始终像钉子一样钉在我脸上。没有任何感激,甚至没有一丝“身在屋檐下”的软化和探询。
只有无边无际的冷,和一种打骨子里透出的疏离与审视。
我心里那点本就不算多的同情和热乎气,被他这眼神冰得瞬间凉了半截。
几乎就在我愣神的刹那,一只手猛地钳住了我的下巴!是“十五”!
他那布满厚茧、布满血污的手,力气大得惊人,像一把烧红的铁钳猛然合拢,
死死卡住我的下颌骨,迫使我高高仰起头,痛得眼泪瞬间涌上眼眶。
那动作快得没有半分预兆,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狠绝。
“咳咳……十五……”地上的“阿祁”终于咳呛着发出两个音节,嘶哑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但他那双钉在我脸上的眼睛,却随着这声唤,转向了护卫,极冷,极快,像是无声的斥责。
十五的手臂微微一僵,钳住我下巴的力道不自觉地松了一线,但眼中的凶戾丝毫未减。
他低下头,那张伤痕累累却依旧线条硬朗如岩石的脸孔逼近我,
混杂着血腥、尘土和汗液的气息灼热地喷在我脸上。
“小女子……”十五的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声音如同砂砾刮擦着生锈的铁皮,
“别以为……咳咳……施点小恩惠……就能攀附权贵!打错主意!这命,十五爷暂且记下!
”下巴传来一阵尖锐的酸麻疼痛,泪水不争气地在眼眶里打转。
方才那一丝荒谬的怜悯彻底被怒火吞噬。攀附权贵?
我攀附两个比叫花子还狼狈、气息奄奄的奴隶?!“啪!”一声脆响在空荡的暖阁里炸开。
我那只沾了点茶水的手,没顾得上擦拭,已经狠狠地、竭尽全力地甩在了十五的脸颊上!
力道不大,但响声出奇地刺耳。十五猝不及防,脸被打得向侧一偏,
脸颊上一个清晰的巴掌印叠在原本的污血和青紫上,分外醒目。十五猛地转回头,
眼中是不可置信的暴怒和戾气,像受伤的猛兽被彻底激怒,另一只完好的瞳孔几乎烧红!
他钳住我下巴的那只手猛地收紧,另一只手闪电般摸向腰后——那里空空如也,
早已被李麻子搜刮一空。但那股杀意,如同实质的冰刃,刺骨而来!“松手!
”我从齿缝里挤出这两个字,感觉自己的下颌骨几乎要被捏碎,
尖锐的痛楚带着眩晕直冲脑门。但此刻怒火彻底点燃了理智,“放开我!你这瞎了眼的蠢货!
看看你们自己的样子!权贵?哪个权贵像你们这样?权贵!权贵能被打得爬都爬不起来?
权贵能被我花十张金叶子买来?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清楚!”吼声在暖阁里嗡嗡回荡,
震得我自己的耳朵都在痛,也震得十五那双燃烧着杀意的眼睛狠狠一滞。
地上的“阿祁”微微侧目,冰冷锐利的视线从护卫身上移开,
重新落到我因暴怒而涨红的脸上。那张毫无血色的薄唇,
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无声的嘲讽。
这个细微的、近乎嘲弄的表情,比刀还尖利。暖阁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福伯气喘吁吁地抱着一个大大的青布包袱,阿旺则扛着一大捆洗得发白的细葛布,
手里提着一个冒着腾腾热气的巨大铜壶,脸都憋得通红,满头大汗地撞了进来。“**!
热水!凉水!布!”阿旺上气不接下气地喊,打破了一室凝固的杀意。他放下铜壶和水盆,
震得地面轻响,又手忙脚乱地把那捆沉甸甸的葛布堆在干净角落。
福伯则是小心翼翼地将青布包袱搁在桌面上摊开,里面露出的瓶瓶罐罐散发着药草的味道,
而在最显眼的位置,
用油纸小心包裹着三样东西——三支根须虬结、粗壮饱满、几乎还带着泥土清香的硕大人参!
每一支都堪比婴孩的手臂粗细,浓烈的参味瞬间压过了房间里的血气。福伯看着它们,
心疼得皱纹都在哆嗦:“**……账……挂您名下了……这参,
打实的百年老山参啊……可不敢这么糟蹋啊……”福伯那带着哭腔的“百年老山参”几个字,
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眼皮都跟着跳了跳。可地上还躺着两个白眼狼!
那股憋闷的邪火找不到出口,越烧越旺。“热水兑凉水!阿旺!”我哑着嗓子吼,“洗葛布!
快!”身体里有一股莫名的劲儿顶着我。或许是不甘,
或许是破罐破摔——钱已经像泼出去的水,总得听个响!阿旺赶紧行动起来,
笨拙地将热水和凉水倒进宽大的木盆,水面升腾起缭绕的白雾。
福伯则颤抖着手拿出一小罐蜂蜜样的浅色金疮药和几个素色瓷罐装的膏药。
他大概还想说点什么,但看到我铁青的脸色和紧抿的嘴唇,终究化成了一声重重的叹息,
默不作声地开始准备。
4白眼狼的代价房间里只剩下水声、粗重的喘息以及翻动物件的窸窣。我走到桌边,
手指几乎是恶狠狠地捻开油纸包。三支人参静静地躺着,形如小儿臂,须根茂密如老人胡须,
皮呈黄褐色,纹理深刻,一股浓郁的、带着大地气息的清苦药香轰然弥散开来,
霸道地冲淡了空气中的血腥污秽。我拿起其中一支,分量沉实。走到地铺边,
居高临下地看着十五那张带着鲜明巴掌印、依旧凶狠却也夹杂着迷惑的脸,
还有他身后无声躺着的阿祁。阿祁那双漆黑冰冷的眼睛,
依旧在我和那支人参之间无声地巡梭,仿佛在评估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看清楚了?
”我把那支沉甸甸的老参粗暴地杵到他眼前,几乎要碰到他额角的血口,“百年老山参!
一支就够寻常人家几年的嚼用!你们俩这条烂命,值吗?!”声音拔得极高,
尾音带着点失控的尖利。十五脸上的凶狠僵住了,
目光死死定在那支从未见过、却又散发着令人心悸能量的老参上,喉结滚动了一下,没说话。
阿祁的睫毛也极轻微地颤动了一瞬,视线似乎第一次真正聚焦在他脸侧的人参上。
我不再废话,一股脑地走到暖阁角落。那里有个小小的黄铜炭炉,炖着炭火。
我粗暴地揭开炉子上温着的小陶罐盖子——那是平日里用来熬甜汤温药的家伙事。
我把整支人参塞了进去!根须太长,只好野蛮地折叠硬怼进去,
参须的断裂声在寂静中如同叹息。又提起桌上的大铜壶,滚烫的开水“哗啦”冲进去,
溅起滚烫的水珠,烫得我手背一红。福伯发出一声压抑的、心碎的抽气:“**!使不得!
使不得啊!要切要熬……不能这么……这么……”我用力盖上锅盖,
那参汤的苦涩气息从缝隙里钻出来,熏得眼睛发涩。我走回铺前,
拿起被温水浸透、开始滴水的葛布。那沉甸甸、冰凉又微烫的触感攥在手心,
心里那团无名火烧得更旺,似乎连恐惧都被烧得滚烫。“转过身去!脱衣服!
”我对着那两个顽固不化的血人,命令般的吼道,声音里带着自己都陌生的气势,
“别弄脏我的褥子!弄脏了,把你们卖去烧炭窑都不够赔!”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十五梗着脖子,眼中的戒备和凶戾没退,但身体下意识地绷得更紧,
像是面对着一场无法拒绝的酷刑。阿祁闭了闭眼,又睁开,那双寒潭深星般的眸子,
第一次真正地掠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像是厌恶,又像是被什么荒诞的现实击中后的疲惫。
他微微侧过身,动作牵扯到伤口,嘴角无声地抽紧了一下。
暖阁里弥漫开人参特有的清苦浓香,混杂着金疮药淡淡的苦涩、洗涤葛布的水汽,
还有血污散开时那令人窒息的味道。空气沉重得像凝固的铅块。福伯长叹一声,
布满茧子的手轻轻拍了拍旁边的水盆,水纹微漾,却驱不散满室沉重的药味。
他终究没再阻止,只是默默地拿起另一块浸透的细葛布,走到十五面前:“后生,
抬胳膊……”阿旺也学着样子,有些笨拙地去对付阿祁另一边的手臂。
暖阁里弥漫着一种古怪的寂静,
只剩下布帛擦过皮肉伤口的细微拉扯声、偶尔因触碰伤口而泄出的、被死死压抑的痛楚闷哼,
还有我用力洗刷粘在伤口上污秽血痂和尘土时,那带着怒气的、清晰可闻的刷洗声响。
烛火将我们几人的影子无声地投在高高的天花板上,如同上演一出怪诞的哑剧。每一下擦拭,
每看到一处新的狰狞伤口或可疑的暗色瘀痕,
忍不住摇头叹气:“造孽……真是造孽……”那叹息声像是渗进了角落里漂浮的参药苦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