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口的狰狞和毒发的惨状,让苏玉钏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死死咬住牙关,才没有当场呕吐出来。她强迫自己蹲下身,颤抖的手指试探着伸向他的颈侧。
指尖触碰到一片冰冷粘腻的皮肤。脉搏……极其微弱,时断时续,如同寒风中即将熄灭的烛火!皮肤滚烫得吓人,那是身体在与剧毒和伤口炎症做最后的、绝望的搏斗!
“毒入心脉……刀伤损及肺腑……失血过多……”她脑中飞快地闪过医理判断,每一条都指向一个结果——此人已踏在鬼门关前,回天乏术!
绝望再次攫住了她。没有药!没有工具!什么都没有!就算她医术通神,在这绝境之中,又如何能救?
她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男人腰间。那里原本束着的腰带似乎被刀锋划开了一半,一个核桃大小、乌沉沉的东西半露出来,随着他微弱的呼吸轻轻晃动。
那是什么?不像寻常玉佩。借着微弱的光,她勉强看清,那似乎是一个……兽形?线条极其古朴粗犷,带着一种原始蛮荒的力量感。是狼?还是别的什么猛兽?
这诡异的饰物,让男人的身份更加扑朔迷离,也让她心头那点刚刚燃起的、利用他翻身的疯狂念头更加动摇。救他?救一个如此危险、身份不明的人?
就在她内心激烈挣扎之际,男人紧闭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几下,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那是一双……即使在濒死的剧痛和昏迷中,也锐利得如同受伤孤狼般的眼睛!瞳孔是罕见的深褐色,此刻却蒙着一层死亡的灰翳,但眼底深处,却骤然爆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垂死挣扎的凶悍光芒!那光芒直直刺向近在咫尺的苏玉钏,带着一种原始的、本能的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的绝望哀求!
四目相对的刹那,苏玉钏浑身一僵!
那眼神太过复杂,太过强烈,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她的心上!恐惧、厌恶、犹豫……所有的情绪在这双濒死却依旧凶悍的眼睛注视下,竟奇异地沉淀下来。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血腥味灌入肺腑,带来一阵刺痛,却也让她混乱的头脑骤然一清!
不能让他死!
至少,不能死在这里!死在她的面前!
她不再看那令人心悸的眼睛,目光重新落回他胸前那最致命的、泛着黑紫毒气的伤口上。那诡异的黑紫色……那甜腥的气味……
“乌头草……混合了蛇毒……还有……”她脑中飞快地辨识着,一个名字如同闪电般划过——蚀骨!这是宫廷秘传的剧毒“蚀骨散”!见血封喉,中者如万蚁噬心,骨烂髓枯!这人怎么会中这种只有最隐秘的暗杀才会使用的剧毒?
这毒,无解!至少以她所知,无解!
苏玉钏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连最后一丝利用的价值似乎也要断绝了吗?难道她注定要在这寒窑里,守着这具来历不明的尸体,一起腐烂?
不!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异想天开的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迸发的火星,猛地在她混乱的思绪中炸开!
她想起了那支玄铁簪!想起了哑婆婆临终时那骇人的眼神和破碎的遗言!“……命……关……藏……”
难道……这簪子……能救命?能藏药?
这个念头荒谬绝伦!一支冰冷的簪子,如何救命?但此刻,这已是溺水之人眼前唯一的浮木!她别无选择!
她颤抖着,再次将紧攥在手心的玄铁簪举到眼前。簪身冰凉,那细密的螺旋纹路在昏暗光线下仿佛活了过来,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簪尾圆润光滑……
她的指尖,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沿着那奇特的螺旋纹路,用力地、试探性地旋转起来!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机械弹动声,在死寂的、充满血腥味的寒窑深处,骤然响起!
那声“咔哒”轻响,如同在死寂的寒窑深处投入一颗微小的石子,却在苏玉钏心中激起了滔天巨浪!
她屏住呼吸,心脏几乎停止跳动,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那支冰冷的玄铁簪上。指尖传来的触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簪尾那原本浑然一体的圆润光滑处,竟随着螺旋纹路的旋转,无声无息地弹开了一道细如发丝的缝隙!
一股极其清冽、带着奇异草木芬芳的气息,瞬间从那道缝隙中逸散出来。这气息极其微弱,却霸道无比,甫一出现,便将周遭浓重的血腥味和腐朽气息瞬间涤荡开去,如同一泓清泉注入污浊的泥潭,带来一种沁人心脾、甚至让混沌头脑都为之一振的清明!
苏玉钏的手指因为激动和紧张而剧烈颤抖。她小心翼翼地凑近簪尾那道缝隙,借着洞口透入的最后一丝微光向内窥探。
缝隙之内,并非想象中的空腔,而是塞着一小团颜色深碧、质地凝练如膏脂的物体。那奇异的清冽芬芳,正是来源于此物!它静静蛰伏在乌黑的簪身内,像一颗凝固的碧色星辰,散发着微弱却不容忽视的生命气息。
“碧凝膏?!”一个名字如同惊雷般在她识海中炸响!她曾在哑婆婆视若珍宝、字迹模糊的残破手札上见过这个名字!传说中以天山雪魄、百年石髓为主料,辅以数十种罕见灵药,经秘法熬炼七七四十九日方能成膏的续命圣品!有封穴止血、镇毒续脉之神效!只存在于典籍记载和江湖传说之中,早已失传百年!
哑婆婆……竟将如此神物,藏于这不起眼的玄铁簪内?这簪子,到底是什么来历?!
巨大的震惊和狂喜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心神。然而,角落男人那骤然急促、带着濒死窒息的嗬嗬声,如同冰水兜头浇下,瞬间让她清醒!
时间不等人!
她强压下心头的滔天巨浪,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小心翼翼地用指甲尖,从那深碧色的膏体上,极其吝啬地刮下米粒大小的一点点。碧凝膏触手温润,带着玉石般的质感,那清冽的草木香气更加浓郁。
苏玉钏的目光重新落回男人胸前那致命的伤口。黑紫色的毒血仍在缓慢渗出,伤口周围的皮肉肿胀发亮,青黑色的毒气如同活物般向心脉蔓延。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医者的本能压倒了恐惧。
她迅速将散落在地、沾染了泥污的破烂麦草拢起一小堆,又扯下自己月白春衫早已被污泥和血渍浸染的衣摆一角——幸好内衬是相对干净的素白细棉。没有火石,她毫不犹豫地抓起那支冰冷的玄铁簪,用簪尖锐利(此刻她才发现簪尖并非完全圆润,而是带着极其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棱角)的边缘,狠狠在粗糙的土壁上反复刮擦!
刺耳的“嚓嚓”声在死寂的窑洞里格外清晰。火星迸溅!一次,两次……十几次后,一点微弱的火星终于落在干燥的麦草纤维上,顽强地冒起一缕极细的青烟!
苏玉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拢起双手,凑近那缕青烟,用尽全身力气,轻柔而急促地吹气。微弱的火星在黑暗中明灭不定,如同她此刻摇摇欲坠的希望。
终于!“噗”的一声轻响,一小簇微弱的橘黄色火苗猛地窜起,贪婪地舔舐着干燥的草茎!
火!有了火!
温暖的光晕瞬间驱散了身周一小片浓稠的黑暗,也驱散了她心中一部分彻骨的寒意。她迅速将扯下的细棉布条靠近火苗炙烤消毒,又将那米粒大小的碧凝膏,用簪尖挑起,凑到火焰上极快地一燎。
膏体遇热,瞬间软化,化作一滴深碧色、近乎透明的粘稠液体,散发出更加浓郁的异香。苏玉钏不敢耽搁,趁着膏液化开的瞬间,用簪尖精准无比地将其点入男人左胸上方那道最深、最致命的伤口中心!
“滋……”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油脂落入热锅的声音响起。那滴深碧色的液体,如同拥有生命一般,瞬间渗入翻卷发黑的血肉之中!
奇迹发生了!
只见那汩汩外冒的粘稠黑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缓!伤口边缘那狰狞的黑紫色,仿佛遇到了克星,开始剧烈地翻腾、收缩!一缕缕极淡、带着腥臭味的黑气,竟被那碧色药力强行从伤口处逼出!男人原本微弱到几乎停止的呼吸,猛地一窒,随即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闷哼,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有效!碧凝膏果然霸道!
苏玉钏精神大振,不敢怠慢。她立刻用烤过的布条,蘸取伤口周围渗出的、颜色明显变浅的血液,小心地擦拭伤口边缘的污秽,动作尽量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果断。每一次触碰那滚烫肿胀的皮肤,都让她心惊肉跳,生怕引起更剧烈的反应。接着,她又刮下更小的一点碧凝膏,涂抹在另外几处较深的刀口上。
做完这一切,她已是大汗淋漓,比在风雪中跋涉更甚。窑洞内的温度因那堆小小的篝火而略有回升,但寒意依旧刺骨。她脱下身上那件早已湿透、冰冷刺骨的月白云锦外衫,只穿着单薄的中衣,毫不犹豫地将带着体温、相对干燥的外衫撕成布条,用尽全身力气,紧紧包扎在男人胸腹几处最大的伤口上。布条很快被渗出的血水染红,但渗出的速度明显慢了许多。
男人依旧昏迷,但呼吸虽然粗重痛苦,却不再有那种随时断绝的窒息感,滚烫的体温似乎也略微下降了一丝。苏玉钏瘫坐在冰冷的泥地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土壁,望着那堆摇曳不定、随时可能熄灭的微弱火苗,感受着掌心伤口和浑身肌肉传来的尖锐酸痛,以及深入骨髓的寒冷和饥饿,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排山倒海般袭来。
她救下了他。暂时。
代价是,她失去了唯一一件能稍微御寒的外衣,蜷缩在冰冷的泥土上,仅着单薄中衣的身体在窑洞的寒气中瑟瑟发抖。那堆小小的篝火,是她唯一的温暖来源,也是她此刻最珍贵的财产。碧凝膏虽神异,但用一点少一点,而且……她看向男人胸口包扎处隐隐透出的青黑——蚀骨散的剧毒并未根除,只是被碧凝膏霸道地暂时压制住了!一旦药力耗尽,毒气反噬,神仙难救!
她必须找到药!普通的解毒草药根本无用,她需要能克制蚀骨散的奇药!可在这连饭都吃不上的寒窑区,去哪里找?
饥饿感如同贪婪的野兽,再次凶狠地撕咬她的胃壁。她从昨天被逐出府门到现在,滴水未进。目光扫过窑洞角落,除了朽烂的草堆,空空如也。她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目光最终落在那堆篝火上。她挣扎着起身,走到洞口,扒开厚厚的积雪,抓了几把相对干净的雪团,塞入口中。
冰冷的雪在口中融化,带来短暂的湿润,却将更多的寒意送入腹中,激得她浑身又是一阵剧烈的颤抖。她缩回火堆旁,抱紧膝盖,牙齿咯咯作响。
夜,在寒冷、饥饿和重伤者痛苦的**声中,显得格外漫长。苏玉钏不敢合眼,既要小心照看那随时可能熄灭的火苗,添些能找到的干草枯枝,又要时刻留意角落里男人的动静。每一次他痛苦的抽搐或加重的呼吸,都让她的心揪紧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