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亲王萧景睿当众盛赞、亲口索要绣品,并斥责靖国公世子谢珩“心胸狭隘、言语无状”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燎原星火,在玲珑阁乃至整个京城的权贵圈层里,一夜之间便烧得沸沸扬扬。
对玲珑阁而言,这是一柄淬火的双刃剑。
阁主赵氏,这位深居简出、手腕老练的妇人,在次日清晨便亲自召见了云裳。地点并非惯常理事的正厅,而是她私密雅致的小书房。室内燃着宁神的檀香,紫檀木书案上,那幅震撼了整个雅集的《关山月·戍》/《江南春晓》双面绣,正被小心翼翼地摊开在柔光下。
“云裳啊,”赵氏的声音听不出太大起伏,指尖轻轻拂过绣面上那面残破却坚韧的军旗,眼神却锐利如鹰隼,牢牢锁住垂手侍立的云裳,“你真是…给了老身一个天大的惊喜,也捅了一个不小的篓子。”
云裳低眉顺目,声音清泠依旧:“奴婢惶恐。昨日不过是尽本分,献拙艺,未曾想会惹出如此风波,更累及世子…奴婢实在罪过。”姿态放得极低,将“风波”的源头巧妙地引向谢珩的“发难”。
赵氏盯着她看了半晌,仿佛要穿透这副沉静柔弱的外表,直窥其内心。良久,才缓缓道:“惶恐?罪过?我看你胆子大得很呐。谢世子何等身份?那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儿!你让他当众颜面扫地,这梁子,算是结死了。睿亲王殿下身份贵重,他今日护你,是看重你的才情,可这份看重,是福是祸,犹未可知。”她顿了顿,语气转冷,“皇后娘娘那边,怕是已经得了消息了。”
云裳心头一凛,面上却适时地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惊惧与茫然:“阁主明鉴!奴婢…奴婢只想安分守己,做好分内的绣活,从未想过攀附贵人,更不敢开罪贵人!昨日世子咄咄逼人,奴婢百口莫辩,幸得殿下明察…奴婢…奴婢实在不知该如何自处了…”她声音微颤,带着一丝无助的哽咽,将一个无辜被卷入风暴中心、惶惶不安的小绣娘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赵氏审视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似乎在判断这惶恐有几分真几分假。最终,她眼中的锐利稍敛,叹了口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殿下亲口索要的绣品,稍后你亲自送去睿亲王府,务必恭敬谨慎,莫要再出任何差池。至于你……”她沉吟片刻,“《万里江山社稷图》的遴选,你已拔得头筹,这主笔之位,非你莫属。从今日起,阁内所有资源任你取用,一切以完成此图为首要。这是天大的机遇,也是天大的考验!做好了,一步登天;做砸了,万劫不复!你可明白?”
“奴婢明白!谢阁主信任!奴婢定当竭尽全力,不负阁主栽培,不负殿下厚望!”云裳立刻屈膝行礼,声音带着感激与郑重。心中却是一片清明:赵氏这是将她彻底推上了风口浪尖,用她来赌玲珑阁更大的前程,同时也将她牢牢绑在睿亲王这条船上,成为抵挡皇后和谢家怒火的第一道屏障。
“嗯。”赵氏满意地点点头,“去吧。管好自己的嘴,做好自己的事。这阁里,眼红你的人,怕是坐不住了。”
赵氏的警告,绝非危言耸听。
云裳捧着那幅被仔细装裱好的双面异图绣品,走出阁主的小书房时,便清晰地感受到了周遭气氛的剧变。
廊下原本窃窃私语的绣娘们,在她身影出现的一刹那,骤然安静下来。目光如针,密密麻麻地刺在她身上。那目光里,有掩饰不住的惊羡——那可是睿亲王的青睐!有深深的嫉妒——凭什么是她?一个来历不明的孤女!更有**裸的敌意——来自那些依附于皇后势力、与谢家关系密切的绣娘。
“哼,真是好大的威风。”一个尖细刻薄的声音不高不低地响起,恰好能让云裳听见。说话的是绣艺仅次于云裳、素来以皇后表亲自居的绣娘柳莺莺。她倚在廊柱旁,手里绞着一方艳俗的桃红帕子,斜睨着云裳,眼神淬毒,“攀上高枝儿了就是不一样,连阁主都另眼相待,我们这些人啊,怕是连给她提鞋都不配了。”
“莺莺姐快别这么说,”旁边一个圆脸绣娘假意劝道,声音却同样阴阳怪气,“人家可是得了睿亲王殿下金口玉言夸赞‘神乎其技’的人呢!那幅画儿,啧啧,听说翻个面儿就变个样儿,也不知道使了什么障眼法,哄得殿下开心罢了。咱们这些实心眼儿只会埋头绣花的,哪懂这些门道?”
“障眼法?”柳莺莺嗤笑一声,拔高了音调,“我看是妖法还差不多!一个没根没底的丫头片子,突然就能绣出连宫里老供奉都叹为观止的东西?指不定是偷了谁家的秘技,或者…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邪门歪道!不然,怎么那么巧,绣了幅边关破城图,就正好戳中了殿下的心窝子?我看啊,心思深着呢!”
恶毒的揣测和污蔑,毫不掩饰地泼洒过来。她们不敢直接质疑睿亲王的眼光,便将矛头对准云裳的技艺和人品,暗示她“偷师”、“用邪术”、“心机深沉”。
云裳脚步未停,甚至连眼睫都未曾颤动一下。她捧着绣品,如同捧着一方净土,目不斜视地从这群人面前走过,姿态沉静得如同山涧幽兰,任尔东西南北风。
这种彻底的漠视,比任何反击都更让柳莺莺等人恼羞成怒。
“得意什么!”柳莺莺在她身后恨恨地啐了一口,声音带着怨毒,“爬得越高,摔得越惨!我倒要看看,你能得意到几时!皇后娘娘可还没发话呢!还有谢世子…哼,得罪了那位爷,有你哭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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睿亲王府位于皇城东侧的昌平坊,府邸占地广阔,气象森严。朱漆大门紧闭,门前蹲踞着两尊威风凛凛的石狻猊,持戟的王府亲卫身着玄甲,目不斜视,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铁血气息。
云裳递上玲珑阁的拜帖和阁主赵氏的手书,言明奉睿亲王殿下之命,呈献绣品。门房查验后,态度还算客气,引着她从侧门入府,由一名青衣小内侍领着,穿过几重庭院,来到一处名为“澄心堂”的书房外等候。
不同于谢府的富丽精巧,睿王府的布局更显开阔疏朗,庭院中少见繁花,多植松柏修竹,路径由青石板铺就,干净利落。来往仆役步履沉稳,动作迅捷,少有言语,透着一股行伍之家的整肃之风。
在廊下静候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书房门被推开,一个身着五品文官服色、面容清癯的中年幕僚走了出来,对云裳微微颔首,便匆匆离去。随即,内侍传唤:“殿下宣玲珑阁绣娘云裳觐见。”
云裳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襟,捧着装有绣品的锦盒,垂眸敛息,缓步踏入书房。
澄心堂内陈设简洁而大气。紫檀木大书案上堆着高高的卷宗舆图,两侧墙壁是顶天立地的书架,塞满了书籍。墙上挂着几幅气势磅礴的边塞山水画作和一张巨大的北境疆域图。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松木气息。
萧景睿并未坐在书案后,而是负手立于那幅巨大的疆域图前,背对着门口。他今日换了一身玄色暗金云纹常服,身姿挺拔如松,仅是一个背影,便给人一种渊渟岳峙般的沉重压力。
“奴婢云裳,奉阁主之命,呈献绣品《关山月·戍》与《江南春晓》于殿下驾前。”云裳在距离书案数步远的地方停下,屈膝行礼,声音清晰平稳。
萧景睿缓缓转过身。他眉宇间依旧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郁结,但眼神比昨日在玲珑阁时显得更加深沉锐利,显然刚刚处理过棘手的政务。
“起来吧。”他的目光落在云裳身上,带着审视,“呈上来。”
云裳依言起身,将锦盒小心地放在书案一角,然后轻轻打开,取出那幅被精心装裱在紫檀木框中的双面绣。
当那苍凉雄浑的边塞孤城与温暖明媚的江南春晓再次完整地呈现在眼前时,萧景睿的眼神明显波动了一下。他走近几步,俯身细细观看,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那冰冷的紫檀木框边缘。
“江山之脊梁,社稷之魂魄…”他低声重复着昨日云裳的话,目光深邃地凝视着那面残破的军旗,“还有…边关的冷月,江南的暖阳…缺一不可。云裳,你可知,你这两幅图,这寥寥数语,道尽了多少将士的心声,也…点醒了多少只知醉生梦死的庙堂蠹虫?”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沉重的感慨,仿佛积压了许久的心绪,在此刻找到了一个可以稍稍倾泻的出口。这并非对云裳的询问,更像是一种独白。
云裳垂手侍立,并未接话,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恭敬与沉默。她知道,此刻最好的回应就是倾听。
萧景睿的目光从绣品上移开,落在云裳沉静的侧脸上:“昨日谢珩之事,你不必放在心上。此人骄纵跋扈,仗着皇后娘娘宠爱,行事愈发没有分寸。本王训斥他,并非全为你,亦是警醒谢家。”他顿了顿,语气转冷,“皇后娘娘…有时过于念及骨肉亲情,反倒纵容了某些人的野心。”
这番话,信息量极大!不仅再次确认了对谢珩的不满,更隐隐流露出对皇后(他的养母)处事方式的不认同!这几乎算是一种隐秘的暗示了!
云裳心中剧震,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只低声道:“谢殿下回护之恩。奴婢人微言轻,只求做好分内之事,不敢有他念。”
“分内之事…”萧景睿咀嚼着这四个字,目光再次投向那幅绣品,“你这分内之事,做得比许多朝堂大员都明白!这《万里江山社稷图》由你主笔,本王很期待。此图,将作为开春‘万寿节’(皇帝生辰)敬献陛下之礼,意义重大。你需倾尽全力,绣出我大胤江山的魂魄与气度来!”
万寿节!敬献皇帝!云裳的心猛地一跳!这比她预想的舞台更大!风险也更高!但机遇同样无与伦比!
“是!奴婢定当竭尽所能,不负殿下所托!”她强压下心中的波澜,郑重应下。
“嗯。”萧景睿点点头,似乎对云裳的沉稳反应颇为满意。他沉吟片刻,忽然问道:“你似乎对北境风物颇为熟悉?昨日所言戍边之苦,不似空谈。”
来了!云裳心念电转,谨慎措辞:“回殿下。奴婢幼时曾随…家中一位长辈短暂游历过北地边陲,虽时日不长,但边关苦寒、将士不易,至今记忆犹新。加之入京后,偶有听闻一些关于北境的消息,心中感念,故有此拙见。”她巧妙地将前世沈家背景模糊为“幼时经历”,将信息源归于市井传闻,合情合理。
“感念…”萧景睿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若天下人都能如你这般‘感念’,边关将士也不至于流血又流泪了。”他挥了挥手,“好了,绣品本王收下,你且退下吧。用心绣图,若有难处,可持此牌,寻王府长史。”说着,他从腰间解下一枚半个巴掌大小、通体乌黑、触手温润的玄铁令牌,令牌正面刻着一个古朴的“睿”字,背面则是一柄环绕着云纹的利剑图案。
王府令牌!这代表的意义非同小可!几乎是给了云裳一道可以在睿王府势力范围内寻求庇护的护身符!
云裳心中再次震动,面上却不敢有丝毫迟疑,恭敬地双手接过那枚沉甸甸的令牌:“谢殿下恩典!奴婢告退。”
捧着那枚冰冷的玄铁令牌走出澄心堂,王府高墙投下的阴影笼罩着她。萧景睿的看重与回护,如同为她披上了一层看似坚固的铠甲。但云裳心中没有丝毫轻松,反而更加沉重。这层铠甲,是机遇,更是靶心!皇后、谢家、以及玲珑阁内那些暗藏的毒蛇,只会因为这层铠甲而更加疯狂地想要撕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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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玲珑阁,云裳立刻被卷入了《万里江山社稷图》繁重无比的筹备工作中。作为主笔,她需要负责整体设计、核心部分绣制以及统筹其他辅助绣娘的工作。阁内资源虽向她敞开,但无形的掣肘和刁难也如影随形。
最核心的绣线供应,便成了第一道难关。
“云裳姑娘,实在对不住。”掌管库房的管事娘子钱嬷嬷,一张胖脸上堆着虚假的歉意,眼神却透着疏离,“您要的那批顶级的‘天蚕冰丝’和‘孔雀金翎线’,还有那几样特制的矿物染料…唉,真是不巧。天蚕冰丝今年收成本就不好,宫里内务府那边也催得紧,库房里存的那点,昨儿刚被柳莺莺姑娘她们领走,说是要赶制一批要紧的宫花。孔雀金翎线更是稀罕,南洋那边的船还没到港呢。至于那些染料…有些方子都是前朝的老方子,配起来麻烦,工匠们手上活也多,一时半会儿怕是……”
理由冠冕堂皇,态度无可指摘,但字字句句都在推诿拖延。没有这些顶级的丝线和特制染料,如何能绣出足以震撼帝王的《江山图》?尤其是一些需要特殊光泽和色彩过渡的关键部分,普通丝线根本无法替代!
柳莺莺!又是她!云裳心中冷笑。这显然是皇后势力在玲珑阁内对她进行的第一步打压,试图从根子上掐断她的进度和质量。
“钱嬷嬷,”云裳脸上没有丝毫愠怒,反而带着一丝理解的浅笑,声音依旧清泠,“莺莺姐姐她们领了天蚕冰丝去做宫花,自然是阁里更要紧的差事,耽误不得。孔雀金翎线既然船期未到,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她话锋一转,目光平静地看着钱嬷嬷,“只是这《江山图》是睿亲王殿下亲口过问、阁主严令必须万无一失的万寿节贺礼,工期紧,要求高。若因材料短缺而耽搁了进度,或是最终绣品效果打了折扣…殿下和阁主那里若问起缘由,恐怕…奴婢人微言轻,只能如实回禀了。”
她语气轻柔,甚至带着点无奈,但话里的意思却像冰锥一样刺人——材料短缺导致绣品出问题?责任在谁?是库房管事调配不力?还是柳莺莺等人以次充好、抢占资源?睿亲王和阁主的怒火,谁来承担?
钱嬷嬷脸上的假笑瞬间僵住了,额角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她只想着刁难云裳,讨好柳莺莺背后的势力,却忘了这《江山图》如今已是睿亲王挂了号的差事!真出了岔子,柳莺莺有皇后娘娘的亲戚关系或许能脱身,她这个管事嬷嬷绝对是第一个被推出去顶罪的!
“这…这…”钱嬷嬷一时语塞,脸色变幻不定。
“嬷嬷不必为难,”云裳适时地给她递了个台阶,语气缓和,“天蚕冰丝既然莺莺姐姐她们领走了,想必也是为了阁里的差事。这样吧,烦请嬷嬷先将库中现有的、品质最好的‘云雾雪丝’和‘赤金线’调拨给奴婢应应急。至于孔雀金翎线和那些特制染料…还望嬷嬷多费心,催一催船期,也督促一下工匠们,哪怕先配出少量供奴婢打样试用也好。工期实在耽搁不起,殿下那边…想必也等着看进度呢。”
她主动退而求其次,给了钱嬷嬷周转的余地,但“殿下等着看进度”这句话,又如同无形的鞭子悬在钱嬷嬷头顶。
“是是是!姑娘说的是!是老奴糊涂了!”钱嬷嬷如蒙大赦,连忙应承,“云雾雪丝和赤金线管够!老奴这就给您调最好的!孔雀金翎线和染料,老奴亲自去催!亲自去盯着!绝不敢耽误姑娘的大事!”态度瞬间变得无比殷勤。
云裳微微颔首:“有劳嬷嬷费心。”心中并无多少喜悦。这只是暂时解了燃眉之急,真正的顶级材料依旧短缺,而且对方绝不会就此罢手。更大的刁难,必然还在后面。
果然,材料问题刚按下,新的麻烦接踵而至。
分配给云裳的两位辅助绣娘,一个叫春桃,一个叫秋菊,都是玲珑阁的老人,手艺也算扎实。但云裳很快发现,这两人心思根本不在绣活上。春桃动作懒散,穿针引线慢悠悠,时不时对着小铜镜整理鬓角;秋菊则总是出错,不是劈丝劈得粗细不均,就是针脚歪斜,绣出的局部山石纹理僵硬呆板,毫无灵气。更令人心烦的是,两人还时常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眼神不时瞟向云裳这边,带着窥探和不以为然。
“春桃姐姐,”云裳放下手中的绷架,走到正在慢悠悠绣着一片云纹的春桃身边,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这片云霞的晕色过渡,需用‘戗针’由浅入深,针脚要细密均匀,方能显出云层的蓬松流动之感。你这里,针脚有些疏了,颜色也跳得突兀了些。”她指尖点出几处明显的问题。
春桃手一抖,针差点扎到手指,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堆起假笑:“哎哟,云裳姑娘眼神可真好。我这不是想着慢工出细活嘛,怕绣快了出错。您放心,我这就改,这就改。”嘴上应着,手上动作却依旧磨蹭。
云裳又转向秋菊,看着她绷架上那几块如同顽石般毫无生气的山岩:“秋菊姐姐,山石的皴法,需用‘滚针’和‘套针’结合,丝线劈得要极细,依着石头的纹理走势来,方能显出嶙峋苍劲的质感。你这…绣得有些平了,像是堆在一起的土块。”
秋菊撇了撇嘴,不以为意道:“姑娘要求也太高了。这山石嘛,远看都差不多,何必费那功夫?再说了,我们这手速,哪能跟姑娘您的‘神乎其技’比呀?能帮上忙就不错了。”语气里的敷衍和怨气毫不掩饰。
这两人,分明是柳莺莺等人安**来,故意拖延进度、降低质量、给她添堵的钉子!
云裳眼神微冷。她可以容忍嫉妒和刁难,但绝不允许任何人破坏这幅承载着她复仇与翻盘希望的《江山图》!
“既然两位姐姐觉得这山石纹理过于费神,也怕耽误了进度,”云裳脸上忽然绽开一抹清浅却带着寒意的笑容,“那不如这样。山石纹理、建筑飞檐、树木枝干这些需要精细笔触、体现力道的部分,由我亲自来。两位姐姐只需负责绣制大片的底色、天空、水面这些平铺过渡的区域,如何?这样分工明确,也能快些。”
她这番话,看似体贴地给两人“减负”,实则直接将她们贬为了只能做粗浅填充工作的“底色工”!对于心高气傲、自诩手艺不错的春桃秋菊来说,这简直是**裸的羞辱!
“你!”春桃气得脸都红了,“云裳!你什么意思?看不起我们的手艺吗?”
“就是!”秋菊也跳了起来,“我们好歹也是阁里的老人!凭什么只能绣那些没难度的底色?你这是排挤!”
“排挤?”云裳脸上的笑容倏然收敛,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冰针,一股无形的压力骤然释放,“我身为《江山图》主笔,有责任确保每一处绣工都符合要求。两位姐姐既然自认无法胜任精细部分的绣制,主动要求‘减负’,我体谅姐姐们辛苦,做出调整安排,何来排挤之说?还是说,两位姐姐觉得自己完全有能力绣好山石纹理,方才只是…懈怠?”
她将“懈怠”二字咬得极重,目光冷冷地扫过两人绷架上那惨不忍睹的“山石”。
“我…”春桃秋菊被她骤然爆发的气势和犀利的质问噎得说不出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承认懈怠?那是找死。承认能力不足?那更丢脸!两人憋屈得几乎要吐血,却又无法反驳。
“既然没有异议,”云裳重新拿起绷架,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泠,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那就这么定了。请两位姐姐即刻开始绣制这片天空的底色,需用‘套针’由天青向湖蓝自然过渡,丝线劈三十二丝,日落前我要看到初样。”她精准地下达指令,不再给两人任何磨蹭或质疑的余地。
春桃秋菊恨恨地瞪了云裳一眼,终究不敢再当面顶撞,憋着一肚子气,悻悻地坐回去,开始对付那片“没难度”的天空底色。只是那穿针引线的力道,恶狠狠的,仿佛要将绣绷戳穿。
云裳不再理会她们,专注于自己手中的山石纹理。指尖翻飞,针线穿梭,带着一股沉静而凛冽的力量。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压制。这两个钉子不会安分,柳莺莺和其背后的势力,也绝不会只派这两个小角色来对付她。真正的杀招,恐怕已经在酝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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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在玲珑阁内迅速传开,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浪!
皇后娘娘身边最得宠的徐贵嫔,奉皇后懿旨,亲临玲珑阁,“视察”万寿节贺礼《万里江山社稷图》的筹备情况!
消息传来时,云裳正在绣房内,屏息凝神地绣制着一处险峻山峰的皴纹。她手中的针尖悬在半空,微微一顿。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而且来的如此之快,如此之“高”!徐贵嫔,那是皇后真正的心腹,在后宫地位尊崇,手段更是以泼辣狠戾著称。她亲自前来,绝不会是简单的“视察”!
阁内瞬间如临大敌。所有无关人等被清场,阁主赵氏亲自率领一众管事和核心绣娘,早早地恭候在玲珑阁最气派的正厅“云锦堂”外。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柳莺莺站在赵氏身侧稍后的位置,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兴奋和幸灾乐祸,看向云裳方向的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刀子。春桃和秋菊则缩在人群后面,脸上带着紧张,又隐隐有一丝期待。
云裳站在绣娘队列中,位置并不靠前。她依旧是那身素净的月白衣裙,发间只簪着那支白玉莲簪,低眉垂目,沉静得如同没有波澜的古井。只有她自己知道,袖中紧握的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心口处的锦凰玉佩,隔着衣料传来冰凉的触感,提醒着她即将到来的风暴。
约莫巳时三刻(上午十点左右),随着一阵细碎而急促的脚步声和环佩叮当之声,一股浓郁的、带着异域风情的甜腻香气先飘了进来。紧接着,在一群宫装侍女和内侍的簇拥下,一位盛装丽人款款步入云锦堂。
来人看起来二十七八年纪,穿着一身极其华贵的正红色缕金百鸟朝凤云锦宫装,满头珠翠,步摇颤颤。妆容精致妩媚,眉梢眼角却天然带着一股凌厉的傲气与刻薄。正是皇后心腹,宠冠后宫的徐贵嫔!
“臣妇赵氏,率玲珑阁上下,恭迎贵嫔娘娘凤驾!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阁主赵氏连忙率众跪拜行礼。
“都起来吧。”徐贵嫔的声音娇脆,带着一丝慵懒的尾音,却没什么温度。她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跪了一地的人,最终落在了赵氏身上,“赵阁主,本宫奉皇后娘娘懿旨,来看看那幅劳什子‘江山图’。皇后娘娘说了,万寿节贺礼,关乎天家颜面,容不得半点马虎。听说你们阁里出了个‘神乎其技’的绣娘?还得了睿亲王殿下青眼?本宫倒要开开眼,是何等绝艺,能让殿下都赞不绝口。”她话里话外,都带着一股酸溜溜的醋意和对“睿亲王青眼”的明显不满。
“回禀娘娘,”赵氏恭敬地回道,“确有此事。绣娘云裳,技艺尚可,蒙殿下不弃,委以主笔重任。云裳,还不快上前拜见贵嫔娘娘!”
云裳深吸一口气,上前几步,在距离徐贵嫔数步远的地方,再次屈膝深深行礼:“奴婢云裳,拜见贵嫔娘娘,娘娘万福金安。”姿态恭谨至极。
徐贵嫔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在云裳身上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尤其在看到她清丽却过于素净的装扮时,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
“抬起头来。”命令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云裳依言缓缓抬头,目光依旧恭敬地垂视着徐贵嫔脚下的金线牡丹地毯。
“哼,”徐贵嫔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倒是有几分姿色,难怪能哄得男人开心。起来吧。”言语间的侮辱之意,昭然若揭。
云裳心中怒火升腾,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平静地起身:“谢娘娘。”
“听说你那幅什么‘双面绣’很了不起?”徐贵嫔走到主位坐下,立刻有侍女奉上香茗,她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撇着浮沫,眼皮都没抬一下,“拿出来,让本宫也见识见识,到底有多‘神乎其技’。”
“回娘娘,”赵氏连忙道,“那幅双面绣《关山月·戍》与《江南春晓》,已被睿亲王殿下亲口索要,昨日云裳已亲自送至睿王府了。”
“送走了?”徐贵嫔的动作一顿,抬起眼皮,眼神陡然变得锐利,“怎么?本宫和皇后娘娘想看,还得去睿王府不成?赵阁主,你们玲珑阁的规矩,是越来越大了啊!”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阴冷的寒意。
赵氏脸色微变:“娘娘息怒!奴婢绝无此意!只是殿下亲口索要,阁中不敢不从…”
“行了!”徐贵嫔不耐烦地打断她,“一幅破画罢了,本宫还不稀罕!不是还有那幅更大的‘江山图’吗?在哪里?本宫今日就是来看它的!”
“是是是!”赵氏连忙应道,暗暗松了口气,“《万里江山社稷图》尚在绣制之中,只完成了部分初稿和局部小样。云裳,快将图稿和已绣好的部分呈上来,请娘娘过目!”
立刻有管事指挥着几个小绣娘,抬上来一个巨大的绷架。绷架上绷着一块洁白的素绉缎,上面用淡墨勾勒着《万里江山社稷图》的整体轮廓和山川河流走向。旁边的小几上,则摆放着几块已经绣制完成的局部小样:一片层峦叠嶂的山峰,一处气势恢宏的瀑布,一座精巧的江南水榭。
云裳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这些图稿和小样,是她们数日的心血!尤其是那几块小样,是验证配色和针法的关键!徐贵嫔此刻要看,用意绝不单纯!
徐贵嫔放下茶盏,慢悠悠地起身,走到巨大的绷架前,目光挑剔地扫过那淡墨勾勒的轮廓,嘴角撇了撇:“这就是睿亲王殿下看重的江山图?看着也不过如此嘛,平平无奇。”她的目光随即落在那几块小样上,伸出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看似随意地拿起那块绣着层峦叠嶂山峰的小样。
“这山…绣得倒还像个样子。”她漫不经心地说着,手指却在那细密的针脚上用力地摩挲着,鲜红的指甲刮过丝线,发出细微的刺啦声。
云裳的心猛地一抽!那山峰小样用的是她好不容易从钱嬷嬷那里“挤”出来的上好“云雾雪丝”,丝线本就纤细柔韧,最忌外力粗暴刮擦!
“嗯?”徐贵嫔摩挲了两下,眉头忽然皱起,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夸张的惊怒,“这丝线…这丝线怎么如此粗糙?还扎手!你们用的什么劣等货色?这绣的是江山还是破麻布?!”
她猛地将那块山峰小样摔在云裳脚下!
“还有这颜色!”她又拿起那块瀑布小样,指着水流飞溅处的白色浪花,“这白色如此死板!毫无水汽氤氲的灵动之感!看着就让人生厌!这绣的是瀑布还是白布条?简直粗制滥造!”
最后,她的手指点向那块江南水榭小样:“这亭台楼阁的飞檐!线条歪歪扭扭!绣工如此拙劣!这也能叫玲珑阁的顶尖绣品?简直丢尽了皇后娘娘和玲珑阁的脸面!”
她每说一句,就拿起一块小样狠狠地摔在地上!顷刻间,三块凝聚了云裳等人心血的小样,如同破布般散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沾满了灰尘!
整个云锦堂内,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被徐贵嫔这突如其来的发作惊呆了!
赵氏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娘娘…娘娘息怒!这…这只是初样…还在调整…”
“初样?”徐贵嫔厉声打断,柳眉倒竖,指着地上的小样,声色俱厉,“初样就能如此不堪入目?那成品还了得?!皇后娘娘将如此重要的万寿节贺礼交给你们玲珑阁,是对你们的信任!你们就用这种破烂货色来敷衍天家?糊弄睿亲王殿下?!”
她的目光如同毒蛇般,死死盯住脸色苍白的云裳:“云裳!你就是这么当主笔的?!睿亲王殿下夸你‘神乎其技’,本宫看你就是个徒有虚名、欺世盗名的废物!就凭你这点三脚猫的功夫,也配主持《江山图》?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恶毒的辱骂如同冰雹般砸向云裳!徐贵嫔的目的**而狠毒——彻底否定云裳的能力,当众将她踩进泥里,剥夺她主笔的身份!更要借机打击睿亲王萧景睿的颜面!若被她得逞,云裳不仅将失去这至关重要的翻盘机会,更可能被扣上“欺君罔上”、“蒙蔽亲王”的罪名,万劫不复!
柳莺莺等人眼中闪烁着狂喜的光芒,看向云裳的眼神充满了恶意的**。
赵氏急得额头冒汗,却不敢反驳盛怒的徐贵嫔。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云裳身上,有同情,有怜悯,更多的则是幸灾乐祸,等着看她如何崩溃。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云裳动了。
她没有哭,没有跪地求饶,甚至没有去看地上那几块被践踏的小样。
她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上前,在距离徐贵嫔三步远的地方停下。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她弯下腰,将地上那三块沾满灰尘的小样,一块一块,极其平静、极其仔细地捡了起来。动作轻柔,仿佛捡起的是稀世珍宝。
她拍了拍小样上的灰尘,将它们小心地叠放在一起,双手捧着,然后,缓缓地、抬起了头。
那双一直低垂沉静的眼眸,此刻如同被冰雪洗过的寒星,清澈、明亮、锐利,直直地迎上了徐贵嫔那充满恶毒与不屑的目光!那目光中没有恐惧,没有哀求,只有一种沉凝如铁的平静,和一股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贵嫔娘娘,”云裳的声音清晰地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打破了死寂,“您说奴婢绣的不好,奴婢认。您说丝线粗糙扎手,颜色死板,飞檐歪扭…奴婢也认。”
她的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认了?她竟然就这么认了?柳莺莺几乎要笑出声。
徐贵嫔也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勾起一丝得意的冷笑,正要开口继续羞辱。
然而,云裳接下来的话,却如同平地惊雷!
“但是,”她话锋陡然一转,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股凛然的气势,“奴婢斗胆,敢问娘娘一句——您,真的懂‘绣’吗?”
“轰——!”
整个云锦堂,如同被投入了一颗炸弹!瞬间炸开了锅!
“放肆!”
“大胆贱婢!竟敢顶撞贵嫔娘娘!”
“反了!反了天了!”
徐贵嫔身后的侍女内侍立刻尖声呵斥!赵氏吓得魂飞魄散,差点晕过去!柳莺莺等人更是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徐贵嫔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随即化为滔天怒火!她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盏叮当乱响:“大胆贱婢!你说什么?!你敢说本宫不懂绣?!”
“娘娘息怒!”云裳微微提高了声音,压过那些呵斥,目光毫不退缩地迎视着徐贵嫔暴怒的双眼,“奴婢并非顶撞,只是就事论事,想向娘娘讨教一二!”
她举起手中那块被徐贵嫔斥为“粗糙扎手”、“如同破麻布”的山峰小样,声音清晰而冷静:“娘娘说此线粗糙扎手。敢问娘娘,您可知此线为何?”
她不等徐贵嫔回答,便朗声道:“此线名为‘云雾雪丝’,取自北境雪山之巅十年一吐丝的冰蚕,其丝细如毫发,柔韧胜精钢,遇光则隐泛云霞之色,触手温凉如雪!其珍贵,百金难求一两!此线特性便是柔韧耐磨,表面略有肌理感,方能绣出山石历经风霜的粗粝质感!若用光滑如镜的丝线,绣出的山峰便如琉璃堆砌,毫无山魂石魄!娘娘您金枝玉叶,纤纤玉指自然娇嫩,觉得此线‘扎手’,情有可原。但以此便断定此线劣等、绣品粗糙,奴婢不敢苟同!”
她语速极快,条理分明,将“云雾雪丝”的特性、珍贵和选择缘由解释得清清楚楚!徐贵嫔被她这一连串专业术语砸得有些懵,竟一时语塞!
云裳不给徐贵嫔喘息的机会,又拿起那块瀑布浪花小样:“娘娘说此白色死板,毫无水汽氤氲之感。敢问娘娘,您可知此白色,并非单一白线?”
她指尖灵巧地捻起浪花边缘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线头,轻轻一抽,展示在众人面前:“此浪花之白,乃是以‘劈丝晕色’秘技,用‘冰魄银丝’为主,融入一丝极淡的‘天水碧’和‘月牙白’,共劈成六十四丝,再以‘接针’和‘戗针’交替绣制而成!需在特定光线下,方能看出那丝丝缕缕、若有若无的碧色与月白交织流转,模拟水光折射、水汽升腾之态!娘娘您方才在堂下背光处匆匆一瞥,自然只看到一片‘死白’!若移至窗前明亮处细观,便知其中乾坤!”
说着,她竟不顾徐贵嫔铁青的脸色,捧着那小样,径直走到云锦堂一侧敞开的雕花木窗前!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棂,柔和地洒落在绣绷上。
奇迹发生了!
在充足的光线下,那片原本在徐贵嫔口中“死板”的白色浪花,仿佛瞬间活了过来!丝丝缕缕极淡的碧色与月白在纯白底色中流转、交融,光线透过细密的丝线,折射出晶莹剔透的质感!浪花飞溅处,水珠欲滴,水汽氤氲的灵动感扑面而来!仿佛能听到瀑布轰鸣,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清凉水雾!
“天啊…真的…真的活了!”
“好神奇!刚才在屋里看确实就是一片白!”
“这…这才是真正的巧夺天工啊!”
围观的绣娘和管事中,忍不住发出了低低的惊叹!连赵氏眼中都露出了震撼之色!柳莺莺等人更是脸色煞白!
徐贵嫔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简直如同打翻了调色盘!她死死盯着阳光下那“活”过来的浪花,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云裳捧着绣样,重新走回徐贵嫔面前,目光沉静如水,最后拿起了那块被斥为“飞檐歪扭”的江南水榭小样:“娘娘说此飞檐线条歪扭,绣工拙劣。敢问娘娘,您可知这江南水榭的飞檐,为何要如此设计?”
她指着飞檐那看似流畅、实则每一处转折都蕴含着独特弧度的线条:“江南建筑,讲究‘如鸟斯革,如翚斯飞’,飞檐灵动轻盈,欲乘风归去。其线条并非横平竖直的呆板,而是依循力学与美学的自然曲线!此飞檐之绣,奴婢用的是‘滚针’结合‘盘金’之法,以极细金线勾勒轮廓,模拟木构榫卯转折之态,每一处细微的弧度变化,皆需精准把握,方能显其飘逸灵动之姿!若绣成笔直僵硬之态,那才是真正的‘拙劣不堪’!娘娘您久居深宫,见惯了北方宫殿的庄重规整,对江南灵秀之美有所生疏,误将灵秀认作‘歪扭’,奴婢…深表遗憾!”
**“深表遗憾”**四个字,如同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地抽在徐贵嫔脸上!将她之前所有的指责、所有的羞辱,全部原封不动地、甚至加倍地奉还了回去!用最专业的知识,最无可辩驳的实物展示,将她“不懂绣”的本质,**裸地揭露在所有人面前!
整个云锦堂,再次陷入一片死寂!针落可闻!
所有人都被云裳这番有理有据、铿锵有力、又带着极致锋芒的反击惊呆了!赵氏张着嘴,忘了呼吸。柳莺莺等人面无人色,如同见了鬼。徐贵嫔身后的侍女内侍,更是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
徐贵嫔的身体微微颤抖着,那张精心修饰的俏脸涨成了猪肝色,眼中燃烧着羞愤欲绝的怒火,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胆大包天、竟敢将她驳斥得哑口无言的卑贱绣娘!她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死死地攥着帕子,几乎要将丝帕扯碎!
“你…你…”徐贵嫔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云裳,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好一个牙尖嘴利的贱婢!竟敢如此羞辱本宫!来人!给本宫把这…”
“徐贵嫔好大的威风啊!”一个清朗疏淡,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突然自云锦堂门口响起!
这声音如同惊雷,瞬间打断了徐贵嫔即将出口的恶令!
所有人骇然回头!
只见云锦堂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来人穿着一身看似闲适的雨过天青色云锦常服,腰间松松系着一条墨玉带,手中把玩着一柄玉骨折扇。面容俊美得近乎妖异,眉眼间却带着一股漫不经心的慵懒,仿佛只是路过看场热闹。
正是七王爷——萧墨!
他斜倚在门框上,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目光越过众人,精准地落在场内中心——那个捧着绣样、脊背挺直、如同孤松傲雪的素衣身影上。那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快、极深的赞赏。
“七…七王爷?”徐贵嫔显然没料到萧墨会突然出现,脸上的怒容瞬间僵住,随即强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您…您怎么来了?”
萧墨懒洋洋地踱步进来,姿态闲适,却自有一股迫人的贵气,所过之处,众人纷纷躬身行礼,自动让开一条道路。
“本王闲来无事,听说玲珑阁今日热闹,过来瞧瞧新鲜。”萧墨走到场中,目光扫过地上散落的图稿,又瞥了一眼徐贵嫔铁青的脸,最后落在那三块被云裳珍重捧着的绣样上,尤其是那块在阳光下流光溢彩的瀑布小样,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惊艳。
“啧啧,”他摇着折扇,语气带着几分戏谑,“这不是挺好看的嘛?本王瞧着这浪花,活灵活现,比那御花园池子里的真水花也不差。还有这山,”他指了指山峰小样,“这石头缝儿都透着股沧桑劲儿,一看就是饱经风霜的真石头,不像某些…嗯…”他意有所指地拖长了语调,目光在徐贵嫔身上那身华丽却毫无生气的宫装上溜了一圈,“金玉其外的东西。”
这话,简直是把徐贵嫔的脸皮按在地上摩擦!
徐贵嫔气得眼前发黑,却碍于萧墨的身份,不敢发作。谁不知道这位七王爷是出了名的混不吝,皇帝都拿他头疼三分!
“七王爷说笑了…”徐贵嫔强忍着屈辱,声音干涩。
“说笑?”萧墨挑眉,折扇“啪”地一收,脸上的慵懒笑意瞬间敛去,眼神变得锐利如刀锋,直刺徐贵嫔,“本王可没功夫跟贵嫔说笑。皇后娘娘遣贵嫔来‘视察’贺礼筹备,本是好意。可本王怎么瞧着,贵嫔倒像是专门来找茬、砸场子的?”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凛冽的寒意:“这三块小样,本王瞧着,绣工精湛,立意巧妙,何来‘粗制滥造’、‘不堪入目’之说?贵嫔仅凭个人好恶,便当众摔毁绣娘心血,横加指责,甚至要动用私刑?这就是皇后娘娘教导后宫妃嫔的‘规矩’?还是说…贵嫔是觉得,睿亲王殿下亲口指定的主笔,皇后娘娘和本王…乃至陛下,都没资格认可,只有您徐贵嫔慧眼如炬,能断乾坤?”
这一顶顶大帽子扣下来,字字诛心!直接将徐贵嫔的行为拔高到了质疑睿亲王、藐视皇后乃至皇帝权威的高度!
徐贵嫔吓得魂飞魄散,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王爷息怒!臣妾…臣妾绝无此意!臣妾…臣妾只是…只是…”她语无伦次,脸色惨白如纸,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嚣张气焰。
“只是什么?”萧墨冷冷地俯视着她,如同看着一只蝼蚁,“只是觉得一个小小的绣娘好欺负?可以任由你搓圆捏扁?徐贵嫔,你好大的官威啊!这后宫,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贵嫔来替皇后娘娘、替陛下、替睿亲王做主了?!”
“臣妾不敢!臣妾知罪!臣妾知罪!”徐贵嫔浑身筛糠般抖着,连连磕头,额头瞬间红了一片,珠翠散乱,狼狈不堪。
萧墨冷哼一声,不再看她,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赵氏:“赵阁主。”
“奴婢在!”赵氏连忙躬身。
“《万里江山社稷图》是万寿节敬献陛下的重礼,亦是睿亲王亲自督办之事。本王虽不管事,却也容不得有人在此事上胡作非为,扰乱视听!”萧墨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今日之事,本王看在眼里。云裳姑娘绣技超群,心志坚韧,堪当主笔大任!若再有人胆敢因私废公,恶意阻挠,或是以势压人,休怪本王…不讲情面!”
最后四个字,寒意森森,目光更是如同实质的冰锥,扫过跪地的徐贵嫔,以及人群后面脸色惨白的柳莺莺等人。
“是!奴婢谨遵王爷谕令!定当全力支持云裳,确保《江山图》万无一失!”赵氏连忙应道,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看向云裳的眼神也充满了复杂。这位七王爷,看似闲散,出手却如此狠辣精准,直接将徐贵嫔钉死在了耻辱柱上!更明确地为云裳撑了腰!
萧墨这才微微颔首,目光再次落回云裳身上。此刻的云裳,依旧捧着那三块小样,身姿挺立,只是微微低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中翻涌的情绪。方才那番惊心动魄的对峙和反击,似乎耗去了她不少心力。
萧墨的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波动,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忽然展颜一笑,又恢复了那副慵懒闲适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个气势迫人的王爷只是幻觉。
“云裳姑娘,”他声音温和了几分,“受惊了。好好绣你的图,本王很期待…一只真正的‘锦凰’,是如何在这锦绣局中,浴火振翅的。”他最后几个字,说得意味深长。
说完,他不等云裳回应,也不再看地上狼狈的徐贵嫔,摇着折扇,如同来时一般,施施然地转身离去,只留下一道颀长而莫测的背影。
云锦堂内,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数息。
随即,是徐贵嫔压抑的、羞愤欲绝的啜泣声。她今日颜面扫地,威风尽失,被一个绣娘当众驳斥得体无完肤,更被七王爷当众斥责羞辱,这消息一旦传回后宫…她几乎不敢想象!
“还…还不快扶本宫起来!”徐贵嫔带着哭腔,对着身边吓傻的侍女尖叫道。
侍女们手忙脚乱地扶起她。徐贵嫔头发散乱,妆容半花,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依旧捧着绣样、沉静站立的云裳,那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刀子,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但终究不敢再发作,在侍女搀扶下,踉踉跄跄、狼狈不堪地逃离了这个让她永生难忘的耻辱之地。
柳莺莺等人也如同霜打的茄子,灰溜溜地跟着退了出去,连看都不敢再看云裳一眼。
一场足以将云裳彻底打入深渊的致命刁难,就在她以“巧手”自证、以“慧心”反击,加上萧墨那看似巧合、实则雷霆万钧的撑腰之下,被彻底化解!
赵氏看着满堂狼藉和那傲然挺立的素衣身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随即又涌上更深的忧虑。徐贵嫔吃了这么大的亏,皇后娘娘那边…绝不会善罢甘休!而那位神秘莫测的七王爷…他今日出手,真的只是为了维护睿亲王的差事吗?
云裳捧着那三块失而复得、承载着屈辱与胜利的小样,指尖冰凉。她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洞开的雕花木窗,望向湛蓝的天空。阳光刺眼,却驱不散她心头的寒意。
徐贵嫔的恨意,皇后的怒火,谢珩的杀机…如同三座无形的大山,沉沉地压了下来。而萧墨那意味深长的话语,更像是一道悬在头顶的谜题。
她转身,不再看窗外,抱着小样,一步步走回自己的绣绷前。拿起针线,指尖稳定,眼神沉凝如铁。
风暴并未结束,只是刚刚开始。而她,已无路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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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顶层的专属绣房,关上厚重的房门,隔绝了外界所有窥探的目光。云裳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才允许自己泄露出那一丝劫后余生的疲惫。方才在云锦堂,与徐贵嫔的对峙耗尽了她的心力,萧墨的出现更是如同投入心湖的巨石,激起层层难以平复的波澜。
她走到窗边,推开半扇木窗。夜风带着凉意涌入,吹拂着她额角微湿的碎发。目光下意识地投向窗棂角落——那片墨绿色的盆栽叶子依旧安静。
然而,这一次,叶子的背面,除了那根熟悉的、通体漆黑的夜枭羽毛外,羽毛根部缠绕的天青色丝线旁,多了一小片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素绡。
云裳的心猛地一跳!她迅速取下羽毛和素绡。
羽毛依旧冰冷,带着硝石与松香的凛冽气息。那片素绡,在掌心几乎感觉不到重量,上面却用极其细密、同样近乎透明的针脚,绣着两行蝇头小字:
**“风起云涌,今夜子时。**
**锦盒夹层,暗渡陈仓。”**
指令终于来了!而且如此具体!就在今夜子时!地点是…锦盒夹层?云裳瞬间想起她今日送去睿王府、装着双面绣的那只紫檀木锦盒!那锦盒看似普通,内里却暗藏玄机,有一个极其隐秘的夹层!她当时只以为是玲珑阁存放贵重绣品的惯常设计,没想到竟是萧墨计划中的一环!
“暗渡陈仓…”云裳低声咀嚼着这四个字。这是要她利用送还锦盒的机会,将盗取的账册藏在夹层中,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出靖国公府?好一招瞒天过海!
时间紧迫!子时行动,意味着她必须立刻着手准备!但此刻她身处玲珑阁,如何能脱身前往靖国公府?又如何能在谢珩高度戒备的府邸内,潜入书房暗室盗取账册?
萧墨既然下达了指令,必然安排了接应!那“风起云涌”四个字,就是信号!
云裳压下心中的悸动,迅速将羽毛和素绡藏好。她走到绣绷前,强迫自己坐下,拿起针线,做出专注绣制的样子。但心思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
时间在紧张焦灼中一点点流逝。窗外天色渐渐暗沉,华灯初上。玲珑阁内也渐渐安静下来。
戌时末(晚上9点),绣房的门被轻轻叩响。
“谁?”云裳心头一紧,沉声问道。
门外传来一个低哑恭敬的声音:“云裳姑娘,奴婢是外院负责浆洗的杂役刘婆子。阁主吩咐,您这几日辛苦,特意让厨房炖了盏燕窝雪蛤羹,命奴婢给您送来,补补精神。”
刘婆子?一个浆洗杂役?云裳瞬间警觉。她起身走到门边,并未立刻开门,而是透过门缝向外看去。
门外站着一个身形佝偻、穿着粗布衣裳的老妇人,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个青瓷炖盅。她低着头,看不清面容。
“有劳刘嬷嬷了。放在门外即可,我稍后自取。”云裳谨慎地说道。
“姑娘,这羹要趁热喝才好。阁主特意交代,务必看着您喝下,老奴也好回去复命。”刘婆子的声音依旧低哑,却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坚持。
云裳心中了然。这绝不是普通的送羹!她深吸一口气,拉开了房门。
刘婆子低着头,端着托盘走了进来。在将炖盅放在小几上的瞬间,她借着身体的遮挡,将一个冰凉、细长的硬物,飞快地塞进了云裳垂在身侧的手中!动作快如闪电,若非云裳早有准备,几乎难以察觉!
入手之物,触感冰冷坚硬,带着金属的质感,形状…像是一根特制的簪子?或者…钥匙?
“姑娘慢用,老奴告退。”刘婆子放下炖盅,便恭敬地退了出去,自始至终未曾抬头,仿佛真的只是一个送羹的老仆。
房门关上。
云裳摊开掌心。掌中躺着的,并非簪子,而是一根长约三寸、通体乌黑、非金非木、形制奇特的**匙条**!匙条一端是极其复杂的锯齿状结构,另一端则雕刻着一个微小的、振翅欲飞的夜枭图案!
**万能钥!**而且是特制的、专门针对复杂锁芯的万能钥!这绝对是打开谢珩书房暗室那扇厚重铁门的钥匙!
萧墨的势力,竟然已经渗透到了玲珑阁最底层的杂役之中!这渗透之深,令人心惊!
云裳紧紧握住那枚冰冷的万能钥,如同握住了一柄复仇的利刃!心口处的锦凰玉佩,似乎也因这即将到来的行动而微微发烫。
子时将近,风起云涌。
她将万能钥小心地藏入贴身暗袋,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沉沉的夜幕。今夜,注定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