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深重,寒意砭骨。云裳肩胛处的伤口在阴冷的夜色里隐隐作痛,
如同无数细密的钢针在骨缝中攒刺,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钝痛。
白日里在云锦堂当众绣制“丹心枫叶”所耗费的心力,此刻化作了沉甸甸的疲惫,
沉甸甸地压在身上。她靠在冰冷的窗棂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心口处那枚冰冷的锦凰玉佩,
玉佩边缘那细微的棱角,一遍遍提醒着她与睿王府令牌那令人心悸的相似触感。窗棂角落,
那片墨绿色的盆栽叶子在夜风中簌簌轻响。她的目光投向叶背——依旧是空空如也。
没有夜枭的羽毛,没有素绡的密令。只有一片沉寂的黑暗。然而,
这沉寂却比任何信号都更令人不安。如同暴风雨前令人窒息的宁静,
预示着更猛烈的雷霆即将炸响。账册已落入萧墨之手,这风暴的核心漩涡,
随时可能被彻底引爆。而漩涡中心的她,却只能在这绣阁的方寸之地,
被动地等待命运的裁决。“笃、笃笃笃。”极其轻微,却带着一种独特韵律的叩门声,
突兀地打破了深夜的死寂。不同于刘婆子的低哑,这声音更轻,更快,
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冷硬质感。云裳的心骤然提起!袖中的银剪瞬间滑入掌心,
冰冷的触感让她因伤痛和疲惫而有些昏沉的头脑瞬间清醒。她无声地挪到门边,
透过窄窄的门缝向外窥去。廊下浓重的阴影里,站着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那人身形不高,
几乎融于黑暗,若非刻意寻找,极易忽略。他全身包裹在深灰色的夜行衣中,脸上蒙着黑巾,
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如同蛰伏的野兽,锐利、冰冷,
不带丝毫感情。他手中没有托盘,没有药碗,只是垂在身侧,但云裳毫不怀疑,
那看似空着的掌心,随时能弹出致命的武器。“谁?”云裳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
却带着绷紧的弦音。“夜枭啼血,锦盒已空。”门外传来一个同样低哑、却异常简洁的男声,
如同砂纸摩擦。这暗语,正是那夜行动前“枭羽”与她约定的交接确认!
云裳紧绷的神经并未完全松懈,她谨慎地回应下半句:“风过无痕,旧账新偿。”确认无误。
门外之人不再言语,只是手腕极其轻微地一抖。一道黑影如同离弦之箭,
精准无比地从门缝下方射入,“啪”地一声轻响,落在云裳脚边冰冷的地面上。不是羽毛,
不是素绡。而是一个只有两指宽、三寸长的**乌木小筒**!筒身冰冷光滑,两端密封,
筒身上没有任何标记,只在中间位置,清晰地印着一个暗红色的、如同被鲜血浸染的指印!
那血色在昏暗的光线下,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妖异和不祥!云裳的心猛地一沉!
她迅速弯腰拾起木筒,入手冰凉沉重。筒身上的血指印触手微粘,带着淡淡的铁锈腥气,
显然沾染不久!“速阅即毁。”门外那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寒铁相击,不带一丝温度,
“风暴将至,蛰伏待机。”话音未落,那深灰色的身影已如同鬼魅般向后一缩,
无声无息地融入了廊下更深沉的黑暗,仿佛从未出现过。云裳迅速关上房门,背靠门板,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撞击着肋骨。她顾不上肩头的剧痛,借着窗外透入的微弱月光,
手指有些颤抖地拧开乌木小筒一端密封的蜡丸。“嗤”的一声轻响,蜡封开启。
一股更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墨香和硝石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屏住呼吸,
从筒内抽出一卷被紧紧卷起的、浸染着大片暗褐色污迹的**素白丝绢**!那污迹,是血!
尚未完全干涸的血!丝绢不大,展开也只有巴掌大小。
上面用极其细密、却异常刚劲的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迹。墨色深沉,
许多地方被晕开的血迹模糊,显得狰狞而刺眼。云裳强忍着心头的悸动和翻涌的恶心感,
借着月光,凝神细读那血染的字迹:**“账册已悉。靖国公谢氏,通敌叛国,铁证如山!
然,此獠非首恶,仅为爪牙!”**开篇第一句,便如同惊雷炸响!证实了账册的存在,
更直接点出了谢家的滔天大罪——通敌叛国!
但更让云裳瞳孔骤缩的是后面那句——“此獠非首恶,仅为爪牙”!谢珩,堂堂靖国公世子,
皇后亲侄,竟然只是爪牙?!那幕后操控的黑手…该是何等位高权重?!
她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继续往下看。血迹模糊了部分字迹,
但她依旧辨认出关键信息:**“其一,
北境军械倒卖:谢氏勾结漠北王庭大王子阿史那咄吉,以次充好,
将朝廷拨付之精铁重甲、强弓劲弩,暗中替换为劣等废铁所制之朽木烂甲,高价售予敌酋!
所获巨额金银,七成经‘汇通’钱庄洗白,流入…‘清晖别院’!”**清晖别院!
云裳的指尖猛地抠进掌心!她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那是位于西郊玉泉山脚下,
一处极其幽静雅致的皇家园林!名义上是供皇室成员避暑休憩之所,但据她前世模糊的记忆,
那里似乎是…**皇后娘娘**的私产!由她最信任的老内监总管福安亲自打理!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谢家通敌的巨额赃款,七成流入了皇后的私产别院?!
这意味着什么?!她颤抖着目光,看向第二条:**“其二,
军粮掺沙克扣:谢氏伙同户部侍郎王显,于三年前北境大旱、军粮告急之时,
以陈年霉米掺杂沙石,替换朝廷紧急调拨之新粮!致使北境三军将士饥肠辘辘,战力大损!
同年冬,黑水河一役惨败,副将沈巍(注:云裳之父!)血战殉国,与此有莫大干系!
克扣所得粮款,五成经漕帮秘密押运,最终存入…‘慈安功德会’名下钱庄!
”**“轰——!”云裳只觉得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彻底炸开了!眼前瞬间一片血红!
父亲!父亲沈巍!那个顶天立地、一生忠勇的北境副将!他血染沙场,马革裹尸的悲壮结局,
背后竟然藏着如此肮脏龌龊的阴谋!是谢家!是皇后!是他们克扣军粮,
致使父亲和无数将士饿着肚子,用血肉之躯去抵挡敌人的铁蹄!
滔天的恨意如同岩浆般喷涌而出,瞬间淹没了她!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肩头的剧痛在这灭顶的仇恨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她强忍着几乎要焚毁理智的怒火,视线死死钉在最后一条,
也是被血迹浸染得最模糊的一条:**“其三,构陷忠良:为掩盖罪行,
谢氏与幕后主使合谋,构陷忠毅侯沈氏(注:云裳本家!)‘通敌’!伪造书信、证物,
买通军中败类作伪证!致使沈氏满门忠烈…(此处字迹被大片血污彻底覆盖,
难以辨认)…灭门惨案,实为杀人灭口,掩盖其自身罪孽!
幕后黑手身份…指向…‘九重宫阙,凤凰…’(字迹中断,
后面被一大片浓稠的暗褐色血污彻底掩盖,再也无法分辨!)**“凤凰…凤凰…!
”云裳死死盯着那被血污吞噬的最后两个字,如同被扼住了喉咙!九重宫阙!凤凰!
这指向还不够明显吗?!皇后的凤印!皇后的寝宫!皇后本人!“噗——!”急怒攻心,
加上连日来的伤痛疲惫,一口腥甜的鲜血再也压抑不住,猛地从云裳口中喷出!
点点殷红溅落在染血的丝绢上,与原有的暗褐色血污交融在一起,触目惊心!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手中的血绢滑落在地,如同凋零的血色花瓣。真相!这就是血淋淋的真相!沈家灭门!
父亲惨死!她前世那场血染嫁衣的噩梦!根源竟在此!谢珩是刽子手!
而皇后…才是那幕后真正操弄一切、冷血无情的元凶巨恶!
“呃…”云裳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大口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撕裂般的痛楚。
泪水混合着嘴角的血迹滑落,不是软弱,而是恨到极致的灼烧!她死死攥紧拳头,
指甲深深嵌入血肉,用这尖锐的疼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不能倒!绝不能倒!仇人就在眼前!
血债必须血偿!她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一点点挪向那片浸透了双份鲜血的丝绢。
指尖颤抖着,想要再次拾起它。这血证,绝不能丢!就在这时——“嘭!
”绣房的窗户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撞开!木屑纷飞!
一道裹挟着浓重血腥气和凛冽杀意的黑影,如同断线的风筝般,重重地摔了进来,砸在地上,
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睿亲王府,澄心堂。烛火通明,却驱不散堂内凝重的寒意。
巨大的北境疆域图前,萧景睿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像。
他手中紧紧攥着另一份几乎一模一样的血染丝绢密信——那是萧墨通过另一条绝密渠道,
几乎在同一时间送达的。信上的内容,他已反复看了三遍。每看一遍,
眼中的血色和戾气便浓重一分。那刚毅的脸庞此刻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扭曲,
额角青筋暴跳,握着丝绢的手背上血管虬结,指节因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
仿佛要将这薄薄的丝绢连同上面昭示的滔天罪恶一同捏碎!“砰——!”一声巨响!
萧景睿终于压抑不住胸中翻腾的火山,狠狠一拳砸在厚重的紫檀木书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