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五周年纪念日,我在楚荔包里发现了一盒拆封的避孕套。
“潘岳给的?”我捏着那枚金属质感的锡纸包装问她。
她脸色煞白。
我平静地收起套子:“纪念日快乐,楚荔。”
纪念日。
靳疆把钥匙**锁孔。黄铜匙齿咬着锁芯,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屋里没开灯,只有窗外城市浮上来的霓虹光晕,在地板上流淌。他习惯性地摸向门边的开关,“啪嗒”,冷白的光线瞬间泼满了玄关。鞋柜上放着一小束蔫头耷脑的雏菊,包装纸有点皱。那是他早上出门前特意在楼下花店买的。楚荔喜欢雏菊。
五年前的今天,刚毕业、穷得叮当响的靳疆,就是在这样一束寒酸的雏菊前,红着眼问楚荔愿不愿意嫁给他。楚荔笑了,眼泪却砸在他手背上,烫得他心尖发颤。
空气里有股陌生的味道。靳疆皱了皱眉。很淡,像是某种廉价须刨水,混在楚荔惯用的栀子花香水味里,像一把不和谐的音符,刺耳地蹦出来。他换好拖鞋,客厅里空荡荡。厨房也没有声音。视线扫过沙发,一个黑色的女式挎包随意地扔在靠枕旁边。那是楚荔的包。
五年的习惯像刻在骨子里。楚荔总是这样,回到家,包随手一丢,手机钥匙叮叮当当散在茶几上。靳疆每次都得跟在她后面收拾。他无奈地摇摇头,走过去,拿起那个包。挺沉。肩带内侧蹭了点灰,他下意识地用手指揩了揩。
包口开着一道缝。靳疆只是想把它挂到墙上的挂钩去。整理,这是他的本能。
就在他把包口拢起的瞬间,指尖碰到一个小小的、硬硬的方块。凉凉的,带着点金属的质感。他动作顿了一下。指尖探进去,一勾,那个小方块就滑了出来,落在他掌心。
灯光下,那东西反射着冰冷的、银白色的光。撕开的铝箔包装纸边缘有些细小的毛刺。里面空着。一个用过的避孕套。
时间好像静止了。客厅里老挂钟的秒针走动声,突然变得又重又响,一下下砸在靳疆的耳膜上。咚、咚、咚。空气里那股廉价的须刨水味,猛地浓烈起来,呛得他喉咙发紧。他看着掌心那个刺眼的小方块,冰冷的感觉顺着指尖迅速蔓延,冻僵了整条手臂,然后是无边无际的冰冷,淹没了他。雏菊垂败的花瓣,在眼角余光里,成了模糊的一小团灰黄。
厨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楚荔端着个托盘走出来,上面是两个倒好的红酒杯,杯底映着顶灯的光。她脸上挂着笑,声音带着纪念日该有的温柔轻快:“回来啦?先喝一杯开胃?我炖了汤,马上就好……”她的话戛然而止。
笑容像退潮一样,迅速从她脸上剥落。所有的血色也跟着消失,只剩下一片惨白。她的目光死死盯在靳疆摊开的手掌上,钉在那个小小的、银色的方块上。托盘在她手里猛地一颤,杯壁相碰,发出清脆又惊惶的叮当声。
死寂。挂钟的声音被无限放大。
靳疆抬起头。他的动作很慢,像是在拗一块生锈的铁。他看着楚荔惨白的脸,那双曾经盛满星星的眼睛里,此刻只有惊恐和巨大的、无处遁形的难堪。她的嘴唇哆嗦着,像个溺水的人,却发不出任何求救的声音。
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冲撞,咆哮着要撕开皮囊冲出来。但靳疆的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所有的声音都被压了下去,压进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里。他右手捏着那片小小的、冰冷的金属箔,左手缓缓抬起,伸向楚荔剧烈起伏的胸口。
楚荔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身体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靳疆的手指没有碰到她,只是在她面前摊开。掌心躺着那个用过的套子包装。他开口,声音是淬了冰的平静,平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听不出半点波澜:
“潘岳给的?”
楚荔像被一道无形的闪电狠狠劈中,身体猛地一抖,眼里的惊恐瞬间炸开,几乎要夺眶而出。她死死咬住下嘴唇,牙齿在苍白的皮肤上压出深深的印痕。她不敢看靳疆的眼睛,只能死死盯着他摊开的手掌,那个银色的东西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灼得她视线发烫。
靳疆的目光,像两把冰冷的解剖刀,慢慢刮过她每一寸僵硬的面部肌肉,刮过她紧咬的牙关,刮过她因为极度惊恐而微微颤抖的睫毛。不需要回答了。她的反应,她的沉默,她脸上那片死灰般的白,已经是最响亮的答案。
他维持着那个摊开手掌的动作,几秒钟。然后,手指缓缓合拢,将那个小小的、耻辱的证物,紧紧攥回掌心。铝箔锐利的边缘硌着皮肤,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这痛感奇异地让他混乱翻腾的脑子,有了一瞬间的清晰。
他绕过僵立的楚荔,径直走向玄关。脚步很稳,没有停顿。他弯下腰,打开鞋柜最上层的抽屉。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备用钥匙、零散的硬币、还有几张过期的物业票据。他面无表情地把掌心那枚烫手的金属箔,轻轻放在了冰冷的抽屉角落。动作轻柔得像在放一枚珍贵的纪念币。
关上抽屉,直起身。他转过身。楚荔还僵在原地,端着那个微微发抖的托盘,像一尊失了魂的石膏像,只有眼睛里翻涌着恐惧和绝望的潮水。她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
“纪念日快乐,楚荔。”
靳疆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静无波。五个字,没有任何声调的起伏,没有讽刺,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穿透骨髓的、死寂的寒冷。
他越过她,走向客厅中央。没再看她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