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真的陪着顾月去了红星纺织厂。
去之前,我让她换上了最朴素的一件蓝布工装,头发也扎成了两条整齐的麻花辫。我告诉她,今天的我们,不是去吵架的,是去“伸冤”的,姿态一定要放低,要博取所有人的同情。
而我,则穿上了顾沉给我买的那条碎花连衣裙,还特意在胸前别上了一枚小小的军嫂徽章。
这枚徽章,是顾沉走之前留给我的。他说,在外面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就把它戴上。它代表的,不仅仅是军嫂的身份,更是整个部队的尊严。
今天,我就要借一借这“部队的尊严”。
我们没有直接去找王建国,而是先去了厂长办公室。
厂长姓李,是个五十多岁,看起来很正直的男人。他看到我们,显然有些意外。
“你是……顾营长的爱人?”李厂长认出了我。
“李厂长,您好。”我微微欠身,不卑不亢地说,“今天我来,是为我小姑子顾月的事情,想向您反映一些情况。”
李厂长看了一眼旁边低着头、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的顾月,叹了口气,给我们倒了两杯水。“坐下说吧。”
“厂长,我相信您已经看过了那封匿名信。”我开门见山,“信里附带的那封……所谓的‘情书’,我也看过了。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您,那封信,不是我小姑子写的。”
“哦?”李厂长的眉毛挑了一下,“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有三。”我伸出三根手指,条理清晰地开始陈述。
“第一,笔迹。虽然模仿得很像,但只要仔细对比,就能发现,信上的字,在一些关键的笔锋和力度上,与顾月平时的字迹有明显出入。这一点,可以请专业的笔迹鉴定专家来核实。”
“第二,动机。我小姑子顾月,虽然有些小脾气,但她是个心高气傲的姑娘。王主席固然优秀,但他已经有了家室。以顾月的性格,她绝不可能,也绝不屑于去给一个已婚男人写这种信。这不符合她的性格逻辑。”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顿了顿,目光直视着李厂长,声音陡然拔高,“那就是,我们有理由怀疑,这整件事,就是王建国本人,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什么?”李厂长和顾月同时发出了惊呼。
顾月更是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我。她显然没想到,我会提出这样一个惊人的假设。
我没有理会她的震惊,继续说道:“李厂长,您想。如果真是我小姑子写的信,她为什么要留下这么明显的证据?还恰好被匿名举报人拿到?这一切都太巧了。反过来想,如果这封信是王建国自己写的,再找人故意‘泄露’出去,制造出他被年轻女工爱慕追求的假象,对他有什么好处?”
我自问自答:“好处太大了!第一,满足了他个人的虚荣心。第二,也是最阴险的,他可以借此来打击报复那些,他平时看不顺眼,或者是不听他话的女工!这次是我小姑子,下次,会不会是厂里任何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工?”
我的话,让李厂长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官场沉浮多年,他立刻就明白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如果王建国真的利用职权,以这种方式来打压异己,那问题的性质,就从简单的作风问题,上升到了极其恶劣的政治迫害。
“嫂子……”顾月拉了拉我的衣角,声音都在发抖,“真的是他……是他自己写的?”
我冲她安抚地笑了笑,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其实,信是不是王建国写的,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让所有人都“相信”,是王建国写的。
我要把顾月从一个“不知廉耻的追求者”,彻底洗白成一个“被领导迫害的无辜受害者”。
“李厂长,”我站起身,深深地鞠了一躬,“我丈夫顾沉,是保家卫国的军人。我们做军属的,在后方,不求什么特殊照顾,只求一个安稳和公道。现在,他的妹妹,我的小姑子,在厂里受到了这么大的冤屈和诋毁,我们恳请厂领导能够彻查此事,还顾月一个清白,也给我们军属一个交代!”
我最后那句“给我们军属一个交代”,说得掷地有声。
胸前那枚小小的徽章,在阳光下,闪烁着不容侵犯的光芒。
李厂长的脸色,前所未有的严肃。
他站起身,郑重地对我说道:“顾营长爱人,你放心。这件事,我们厂党委一定会高度重视,成立专案小组,一查到底!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我得到了我想要的承诺。
我知道,王建国,完了。
无论那封信到底是谁写的,在“可能破坏军民团结”这顶大帽子面前,厂领导都只会选择牺牲他,来平息我们军属的“怒火”。
从厂长办公室出来,顾月看我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那是一种混杂着崇拜、感激和深深敬畏的眼神。
“嫂子……”她跟在我身后,小声地叫我。
“嗯?”
“谢谢你。”她的声音很轻,却很真诚。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她。阳光下,她原本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晕。
我笑了笑,伸手,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
“傻丫头,跟我客气什么。”我说,“我们是一家人。”
“一家人”这三个字,我说得格外清晰。
顾月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她低下头,用手背飞快地抹了一下眼睛。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顾月这座最难攻克的“堡垒”,终于被我,彻底拿下了。
回家的路上,我们遇到了王建国的老婆。
她正叉着腰,在厂门口骂街,言辞污秽,不堪入耳。周围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
看到我们,她立刻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扑了过来,指着顾月的鼻子就要开骂。
“你这个不要脸的小……”
她的话还没说完,顾月就猛地抬起了头。
她不再是那个唯唯诺诺、瑟瑟发抖的小姑娘。她挺直了腰杆,迎着对方的目光,冷冷地开口:“这位大婶,请你说话放尊重一点。厂里已经成立了调查组,很快就会证明我的清白。你现在对我进行的每句辱骂,都是诽谤。我保留追究你法律责任的权利。”
她的声音不大,但充满了力量。
王建国的老婆被她这副冷静又强硬的样子,镇住了。
周围看热闹的人,议论的风向,也开始悄然改变。
“哎,看着不像啊,这姑娘挺有底气的。”
“就是,别是那王主席贼喊捉贼吧?”
我站在一旁,欣慰地笑了。
我的小姑子,终于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