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之日,我被八抬大轿,从苏府的后门抬了出来。
没有十里红妆,没有宾客盈门。
只有沿街百姓毫不掩饰的嘲笑和指点。
“苏家那个庶女,要嫁给裴督公了!”
“哪个裴督公?”
“还能是哪个,东厂那个活阎王,裴济!”
“天啊,嫁给一个太监,这辈子不是毁了吗?”
我,苏清晏,成了全京城的笑话。
喜轿在督公府门前停下。
没有新郎踢轿门,没有喜娘搀扶。
轿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那只手苍白修长,戴着一枚墨玉扳指,透着一股森然的寒气。
我顺着那只手往上看。
一张俊美到妖异的脸。
剑眉入鬓,凤眸狭长,鼻梁高挺,薄唇紧抿。
他穿着一身大红的喜服,却半点喜气也无,周身的气场冷得像冰。
这就是我的夫君,权倾朝野的东厂督公,裴济。
一个太监。
他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器物。
“下来。”
声音冷冽,不带一丝温度。
我攥紧了藏在袖中的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压下心头的屈辱和恐惧,提着裙摆,自己走下了轿。
周围的百姓还在探头探脑地看热闹,议论声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
“长得倒是挺标致的,可惜了。”
“嫁给一个阉人,守活寡啊。”
裴济眼神都没往旁边瞥一下,径直朝府内走去。
我默默跟在他身后。
高大的门楣,朱红的廊柱,处处彰显着权势和富贵。
可这府里安静得可怕,除了巡逻的厂卫,连一个下人走动的声音都没有。
一路无话。
他将我带到一处极为奢华的院落,推开门。
“这里是清晏居,以后你住这。”
他说完,转身就要走。
我终于鼓起勇气,开口叫住了他。
“督公。”
他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拜堂……”
我话未说完,便被他冷笑着打断。
“苏清晏,你最好认清自己的身份。”
“你不过是皇上赏给本督的一个玩意儿,还真当自己是督公夫人了?”
他的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狠狠扎进我的心口。
我脸色一白,浑身都开始发冷。
是啊。
我只是父亲为了讨好上意,推出来的一个牺牲品。
一个卑微的庶女,能有什么资格谈论仪式。
“记住,守好你的本分。”
裴济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看,安分守己地待着,本督能保你一世荣华。”
“若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的威胁,比说出来更让人胆寒。
门被重重关上。
我一个人站在空旷华丽的屋子里,看着满室的红,只觉得刺眼又荒唐。
陪嫁过来的丫鬟春桃小心翼翼地走进来,眼圈红红的。
“**……”
我深吸一口气,将眼泪逼了回去。
“别哭了。”
哭有什么用。
从我被嫡母和长姐联手算计,逼着替嫁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有退路了。
嫁给太监是死路一条。
不嫁,是立刻就死。
我选择先活着。
“帮我把这身衣服换了吧,太重了。”
春桃抹了抹眼泪,手脚麻利地帮我卸下凤冠霞帔。
换上家常的便服,我才觉得松了口气。
屋子里燃着上好的银骨炭,温暖如春。
桌上摆着精致的点心和热茶。
除了没有夫君,这里的一切,都比我在苏家那个漏风的小院子里好上千百倍。
我坐下来,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
茶是顶级的雨前龙井。
这泼天的富贵,是用我一生的自由和尊严换来的。
值吗?
我不知道。
但至少,我活下来了。
而且,似乎暂时不会挨饿受冻了。
新婚之夜,裴济没有来。
我一点也不意外。
或者说,我巴不得他别来。
和一个传闻中狠戾残暴的太监共处一室,光是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
我睡了自出生以来最安稳的一觉。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春桃就把我叫醒了。
“**,该给督公敬茶了。”
我有些恍惚。
敬茶?他不是说我只是个玩意儿吗?
虽然心里犯嘀咕,但我还是乖乖地梳妆打扮,由春桃领着去了裴济的书房。
书房外,几个身穿飞鱼服的厂卫神情冷峻地守着,看到我,只是漠然地行了一礼。
春桃被拦在了外面。
我独自一人端着茶盘走进去。
裴济正坐在书案后,低头批阅着什么。
他换了一身墨色的常服,少了几分昨日的妖异,多了几分沉稳的威严。
晨光透过窗棂照在他脸上,侧脸的线条完美得无可挑剔。
若不是知道他的身份,任谁看了,都会以为这是哪家的王孙公子。
我将茶盘放到他手边,低眉顺眼。
“督公,请用茶。”
他头也没抬,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
我只能端着茶盘,尴尬地站在一旁。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我的手臂开始发酸,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就像是故意要给我一个下马威。
我咬着牙,强撑着。
不能倒,不能示弱。
就在我快要撑不住的时候,他终于放下了笔。
他没有接我手中的茶,而是抬起眼,目光锐利地审视着我。
“昨晚睡得好吗?”
我心中一凛。
他这是什么意思?
是在试探我,还是在嘲讽我?
我垂下眼帘,恭敬地回答:“托督公的福,睡得很好。”
“是吗?”
他拖长了语调,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看来你很适应这里。”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能沉默。
他终于伸出手,却不是去接茶杯,而是捏住了我的下巴,强迫我抬起头。
他的指尖冰凉,力道却大得惊人。
“苏清晏,你这张脸,确实有几分姿色。”
他的目光在我脸上肆无忌惮地逡巡,像是在估价一件货物。
“希望你的脑子,也能和你的脸一样,有点用处。”
说完,他松开手,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然后将空杯重重地放在桌上。
“赏。”
一个字,轻飘飘的,却带着无尽的羞辱。
门外立刻有小太监捧着一个托盘进来,上面是一套华美的红宝石头面。
“谢督公赏。”
我屈膝行礼,声音平静无波。
内心却早已翻江倒海。
他把我当成什么了?一个可以用金银珠宝打发的妓子吗?
我接过那套头面,转身退出了书房。
回到清晏居,我将那套价值连城的头面随手扔在了梳妆台上。
春桃发出一声惊呼。
“**,这可是上等的鸽血红,这么一套,怕是上万两银子都买不到!”
我看着镜子里脸色苍白的自己,扯了扯嘴角。
“再贵重,也不过是个笼子罢了。”
春桃似懂非懂。
“**,您别难过,督公他……他可能就是性子冷了些。”
我摇了摇头。
他不是冷,他是没有心。
一个在刀尖上舔血,从最底层爬到权力顶峰的人,怎么可能还有心。
“**,苏府派人来了。”
门外,一个小丫鬟进来通报。
“说是二**来看您了。”
我眉心一跳。
苏婉儿?
我那位好长姐,我的嫡姐,她来干什么?
来看我的笑话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