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再次睁开眼时,金樽已递到唇边。毒酒入喉的灼烧感仿佛还残留在喉间,
此刻却化作眼前这杯琥珀色的琼浆。我盯着酒液中自己扭曲的倒影微微发怔。
「阿姊...?」楚煜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我缓缓抬头,看着御座上的楚煜。我的幼弟,
我亲手扶上皇位的弟弟,此刻正用最天真的笑容捧着酒杯。他眼底闪动的光,
和前世分毫不差。殿内熏香太浓,混着酒气令我感到一阵阵晕眩。我接过金樽,
指尖在杯沿摩挲。这杯酒与寻常无异,但我知道——酒液下层三寸藏着无色无味的鸠毒。
我忽然想笑。十年前先帝驾崩时,他着我的衣袖,哭着说"阿姊,我怕"。那时他九岁,
龙袍穿在身上像偷穿大人衣裳的孩童。我为他镇朝堂,平叛乱,
亲手将那些叫他"傀儡"的大臣一个个送进诏狱。而现在,他想要我的命。
金樽在掌心转了个圈。前世我毫不犹豫地饮尽,因为他说这是"姐弟同心的见证"。
毒发时我蜷缩在龙纹地毯上,看着他慢慢走近,绣着金线的靴尖踢开我痉挛的手指。「雀儿,
你急什么?」我猛地将酒盏砸向青玉砖。琉璃碎裂的声响惊起了殿角的铜雀,
猩红酒液在砖缝里蜿蜒成蛇,吐着信子爬向楚煜的锦靴。幼时楚煜怕黑、怕雷,
一受惊就往楚昭身后躲,像只受惊的麻雀,我便称他为’雀儿’,如今叫起来感到有些讽刺。
楚煜的嘴角僵住了。他朝身旁太监使了个眼色,殿门处的侍卫悄无声息地向前挪了半步。
就在空气凝固的刹那,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殿门打开,夜风卷着寒气灌入大殿。
小太监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镇北将军裴珩归京述职!此时已抵达宫外。」
小太监的声音刚落。楚煜手中的酒樽"当啷"落地。我看着他瞬间惨白的脸色,
忽然记起前世今日——裴珩本该在千里之外的雁门关。还是我亲手批的折子,
命他严防北狄异动,无诏不得回京。「裴珩?」楚煜的声音尖得刺耳,「他怎么回来了?
竟敢无辜擅离边疆...」我看着楚煜的脸,在宫灯下泛着不正常的青白,
额角暴起的青筋如同蜿蜒的蚯蚓。他死死盯着殿门处的高大身影,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连带着十二旒玉藻都在簌簌作响。他怕裴珩。看着他的模样我险些笑出声来。
我的好弟弟当然该怕,毕竟当年裴珩提着血淋淋的北狄可汗头颅扔在太极殿时,
楚煜险些吓得尿湿了龙袍。我没有再理会楚煜,趁这个机会迎接一下裴珩,
也顺便离开这座宫殿。「阿姊!」楚煜猛地抓住我的手腕。他掌心潮湿,像某种冷血动物。
我低头看他指甲陷入我肌肤的痕迹,忽然想起他小时候被噩梦惊醒,
也是这样死死抓着我的手。殿外传来铁甲碰撞的声响。裴珩的身影出现在宫门处,
玄色大氅上还凝着夜露。他没有穿朝服,只套了件磨损的皮甲,腰间横刀甚至没卸。
这不合礼制,但满朝文武无人敢出声——镇北将军的凶名,是用北狄十万头颅垒起来的。
我们的视线在半空相撞。裴珩的眼神很怪,在他的眼睛里我看到了欣喜,看到了如释重负。
「臣,奉诏回京。」裴珩单膝跪地,声音沙哑得像磨过粗砂。这句话明显是谎言,
我从未下过诏书。但当楚煜的指甲深深掐进我的手腕,血珠顺着他的指尖渗出。他盯着裴珩,
嘴角扯出一抹扭曲的笑,忽然松开手,踉跄后退两步,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阿姊……」
他嗓音发颤,眼眶瞬间红了,像极了小时候被先帝责罚后找我哭诉的模样,
「朕只是……只是太害怕了。」他抬手示意宫人撤下毒酒,袖口却微微发抖——不是恐惧,
而是愤怒。我太了解他了,这副可怜相不过是演给裴珩看的。我垂眸掩去冷笑,
指尖轻轻抚过腕上血痕。裴珩立在殿中,玄甲未卸,刀鞘上的血渍还未干涸。
他的目光落在我渗血的手腕上,眸色陡然一沉,却又在楚煜转身时迅速敛去,单膝跪地,
声音沙哑:「臣鲁莽,请陛下责罚。」楚煜背对着我们,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啜泣,
可我从铜镜的倒影里分明看见——他唇角勾起了一抹阴冷的弧度。「裴将军忠心可鉴,
朕怎会怪罪?」楚煜再转身时,脸上已挂满泪痕,甚至踉跄着上前虚扶裴珩,
却在触碰他护腕的瞬间,指尖狠狠掐进那道未愈的箭伤。裴珩纹丝不动,连呼吸都未乱半分,
可我却看见他背在身后的手攥得骨节发白,血顺着铁甲缝隙滴落在地砖上,
绽开一朵暗红的花。「陛下圣明。」我忽然轻笑出声,缓步走到两人之间,广袖一拂,
隔开了楚煜的毒手,「裴将军伤势未愈,不如……让臣姊代您犒劳?」楚煜瞳孔一缩,
我却不给他开口的机会,转身对裴珩伸出手:「将军,请。」指尖相触的刹那,
裴珩的掌心烫得惊人。我借着袖袍遮掩,
在他腕骨上极轻地划了三下——这是我们儿时约定的暗号。他的睫毛猛地一颤,抬眼时,
我竟在他眼底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泪光。2夜已深。宫灯在风中摇晃,将我的影子投在朱墙上,
拉得细长而扭曲。裴珩站在阶下,玄甲未卸,眉骨上的伤疤在烛火下泛着暗红。
他本该在边关,此时却出现在这里——带着一身未散的血气,和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
楚煜已身体不适为由早已离开,这场为了权利交接而准备的宴会也不欢而散。至于交接,
没有人提,也没有人问。「昭儿...」。裴珩的声音很低,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
我没有应他,只是从他身旁走过,袖袍擦过他的护腕,冰冷的铁甲上还带着北疆的风雪。
他沉默地跟上,脚步声沉重而克制,像是刻意放轻了力道,
却仍掩不住那股战场归来的杀伐气。「你怎么会这个时候回来?」我开口问道,
但是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有些陌生。裴珩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即递给我一卷染血的绢布。
我展开,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军粮调拨的数目,每一笔都被人动过手脚。
楚煜这些年暗中培植的亲信,早已渗透六部。户部侍郎周显,明面上是我提拔的寒门子弟,
背地里却替楚煜克扣边关粮饷,再借商路倒卖牟利。前世我至死都未察觉,
而裴珩......我指尖一顿,突然意识到什么。我不知道裴珩为什么会有这份名单,
但是既然我的到了,我不会再给他机会。「这个周显人在哪?」裴珩的嗓音沙哑:「诏狱。」
我指尖一顿,抬眼看裴珩。裴珩的眸色很深,像一潭不见底的寒水。
夜风卷着初冬的寒意袭来,我拢了拢衣袖,却拢不住心头翻涌的疑虑。我侧眸望向裴珩,
他玄甲未卸,眉骨上的疤痕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夜风掀起他的大氅,
一缕血腥气混着药香飘来——那伤口显然刚换过药。「你的伤,怎么来的?」我忽然开口,
声音比夜风还轻。裴珩的脚步微不可察地滞了一瞬。「......北狄斥候。」
他答得简短,喉结却不自然地滚动了一下,像是咽下了更多未竟之言。我轻笑一声,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暗纹。他的伤根本不是箭伤,而是刀伤——从肩胛斜划至腰侧,
深可见骨。这样的伤,只有近身搏杀才会留下。夜雾朦胧,将他的轮廓晕染得模糊。
我忽然想起儿时他教我射箭,也是这样站在我身后,呼吸拂过我耳畔:「殿下,握弓要稳。」
那时的少年将军,连耳尖都是红的。如今他学会撒谎了。「裴珩。」我忽然抬手,
指尖虚虚点在他胸口伤处上方,「你知不知道,你每次说谎......」他呼吸一窒。
「......这里会跳得特别快。」我的指尖没有真正触到他,却感觉他整个人都绷紧了,
像一张拉满的弓。夜风穿过回廊,吹散了他鬓边一缕碎发。我鬼使神差地伸手,
却在即将触及时猛然惊醒,转而拂去他肩甲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走吧。」我转身走向诏狱,
袖中的手悄悄攥紧,「去看看这个周显。」身后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接着是熟悉的脚步声——比平时慢了半步,像是刻意配合着我的步调。就像十年前,
他总是不远不近地跟在我身后,守护着一个骄傲公主脆弱的自尊。
月光将我们的影子投在宫墙上,一前一后,却在不经意处悄悄交叠。转过回廊,
诏狱的铁门近在眼前。狱卒见我来,慌忙跪地行礼。我抬手示意他们退下,
独自走进阴冷的甬道。周显被锁在最里间的刑架上,官袍早已被血浸透。听到脚步声,
他艰难地抬头,却在看清我的脸时瞳孔骤缩。「殿……殿下……」我缓步走近,
指尖抚过刑具上未干的血迹。「周显。」我轻声唤他,像在唤一条将死的狗,
「本宫待你不薄。」他浑身发抖,嘴唇蠕动着,却说不出一个字。我俯身,
在他耳边低语:「楚煜许了你什么?爵位?金银?还是……你全家的命?」周显猛地抬头,
眼中满是惊恐。我直起身,冷冷地看着他。「本宫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招,或者死。」
在我强大的压力下可,周显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终于崩溃地嘶喊出声:「是陛下!
是陛下逼我的!他说……他说只要拖垮边关粮草,裴珩必死……殿下……殿下饶命啊!」
我闭了闭眼。我转身走出牢房,对狱卒淡淡道:「让他画押。」裴珩站在甬道尽头,
身影被火把拉得极长。我走到他面前,将周显的供词递给他。他接过,
指尖不经意擦过我的手背,温度灼人。「殿下要怎么做?」我望向诏狱外漆黑的夜空,
缓缓勾起唇角。「明日早朝,本宫要楚煜——亲自下旨,处死周显。」3晨光未至,
御史台的奏本已如雪片般堆满案头。我随手拾起最上面的一封,
朱批未干的墨迹在烛火下泛着血色。奏疏里字字诛心,指责我"牝鸡司晨,擅权乱政",
甚至搬出《女诫》里的词句,说我"不守妇道,干预朝纲"。我轻笑一声,
指尖划过那些尖锐的字句。楚煜终于动手了。还是那么沉不住气。前世这个时候,
我正因毒发躺在寝殿里奄奄一息,而朝堂上已开始清算我的党羽。如今重活一次,倒要看看,
是谁先被清算。我将奏折丢进炭盆,火舌瞬间吞没了那些冠冕堂皇的文字。
窗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裴珩的身影出现在廊下,玄色大氅上沾着夜露,腰间横刀未卸,
显然刚从宫外回来。他沉默地递上一封密信。我展开,是盐运使司的私账,
上面清清楚楚记着楚煜心腹——户部侍郎周显与江南盐商的往来。每一笔银钱去向,
都标得明明白白。「证据确凿。」我合上账册,抬眸看向裴珩,「但还不够。」
他眉骨上的伤疤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深刻,眼底翻涌着某种压抑的情绪。前世这个时候,
他应该正率军在边关与北狄对峙,根本无暇顾及朝堂上的暗流。而现在,他却站在这里,
带着足以打败楚煜的证据。他到底知道多少?我没有问,他也不说。
我们之间仿佛隔着一层薄而锋利的冰,谁先捅破,谁就会流血。「殿下打算如何做?」
裴珩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得像一把未出鞘的剑。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窗前。
晨曦刚刚染红天际,朱雀大街上的早市已经喧闹起来。
商贩的吆喝声、孩童的嬉闹声隐隐传来,仿佛这巍巍皇城内外仍是太平盛世——可我知道,
这平静下藏着多少暗流。「楚煜想用舆论逼我退让,那我就让他知道,什么叫作茧自缚。」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铁甲碰撞的轻响。裴珩不知何时已站在我身后半步之遥,
近得我能闻到他身上未散的血腥气和药香。他的呼吸比平时重了几分,
灼热的气息拂过我耳畔:「殿下可知,御史台已有十七封奏本?」我侧过脸,
发现他眉宇间那道疤在晨光中格外深刻。他的目光太沉,像是要把我整个人看穿。「知道。」
我故意勾起唇角,「怎么,裴将军怕了?」他突然抬手,
指尖在即将触到我鬓边碎发时猛地顿住,转而重重按在窗棂上。木屑刺进他指缝,
渗出点点猩红。「臣怕的是——」他声音哑得厉害,「殿下又要一个人扛。」
这句话像支冷箭,猝不及防扎进心口。我想起前世毒发时,
也是这样独自蜷缩在冰冷的地砖上,看着楚煜的锦靴一步步逼近。
晨光将我们的影子投在地上,他的影子张开手臂,
像是要把我的影子拥入怀中——却始终保持着三寸距离,如同这十年来,
他永远恪守的君臣之界。「裴珩。」我忽然转身,绣着金凤的衣袖扫过他胸前的伤处,
「若我这次赌输了......」「那臣就掀了这棋盘。」他打断我,
眸中翻涌着我从未见过的狠戾,「管他什么楚律祖制。」窗外突然传来禁军换岗的号角声。
我们同时后退一步,又变回长公主与镇北将军该有的距离。只有窗棂上那抹血迹,
无声地诉说着方才越界的对话。---午时三刻,太极殿上,楚煜端坐龙椅,
冕旒下的目光闪烁不定。御史大夫慷慨陈词,痛斥我"专权跋扈",
甚至暗示我有"武后之志"。满朝文武噤若寒蝉,唯有几个楚煜的心腹附和着,
言辞愈发尖锐。我站在丹陛之下,广袖垂落,神色平静。
直到御史大夫说到「长公主私调边军,意图不轨」时,我才缓缓抬眸,看向龙椅上的楚煜。
他的指尖正无意识地摩挲着龙椅扶手,嘴角微微上扬,仿佛已经看到我被千夫所指的模样。
「真是天真。」我向前一步,袖中账册滑落在地,"啪"的一声,在寂静的大殿中格外刺耳。
「陛下,臣有本奏」楚煜的笑容僵在脸上。我拾起账册,翻开其中一页,
朗声念道:「景和三年四月,江南盐税三十万两,经户部侍郎周显之手,转入私库二十万两,
余下十万两充入国库。」殿内瞬间死寂。楚煜的脸色一点点变白,手指死死扣住龙椅扶手。
我继续念道:「五月,盐商刘氏献金五千两,周显转交……」我的目光缓缓抬起,直视楚煜,
「……陛下私库。」「——轰!」朝堂瞬间炸开。几位老臣猛地站起,不可置信地看向楚煜。
而楚煜的心腹们则面如土色,慌乱地交换着眼色。楚煜猛地站起身,冕旒剧烈晃动。
我平静地合上账册:「陛下若不信,可召盐运使司当庭对质。」楚煜的脸色一寸寸灰败下去,
冕旒下的眼睛瞪得极大,像是第一次看清我这个阿姊。「陛下若不信,
可召盐运使司当庭对质。」我忽然俯身,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轻笑道:「看看我的好弟弟,
是怎么用边关将士的卖命钱,给自己修避暑行宫的。」楚煜猛地站起身,
龙袖带翻了御案上的砚台。墨汁泼洒在明黄龙袍上,像条狰狞的蜈蚣。「阿姊!」
他竟红了眼眶,声音带着哭腔,「朕是被周显蒙蔽啊!你从小最疼朕的......」
多熟悉的招数。前世他就是用这副可怜相,骗我喝下那杯毒酒。
我轻轻为他拂去衣襟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指尖在触到他心口时微微用力:「六岁那年你打碎先帝最爱的琉璃盏,
也是这样哭着往我身后躲。」手指突然收紧,掐住他龙袍下的皮肉,「结果第二天,
我就在你寝殿发现了故意摔碎的瓷片——你早就想听那声脆响,是不是?」楚煜瞳孔骤缩。
「陛下!」御史中丞突然出列,「长公主此举实属大不敬!」我头也不回地甩出一卷账册,
正正砸在那老臣脸上:「那这个呢?周显克扣的三万石军粮,最后都进了谁家粮仓?」
账册哗啦散开,露出朱笔圈出的某页——御史府后院的私仓平面图。满殿死寂中,
裴珩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立在殿外。玄甲映着雪光,像柄悬在楚煜头顶的刀。「退朝——」
楚煜几乎是仓皇地逃下龙椅,却在经过我身边时阴恻恻道:「阿姊别忘了,朕才是真龙天子。
」我笑着替他扶正歪斜的冠冕:「那陛下更该记得——」指尖突然发力,
金簪在他颈侧划出一道血线,「真龙,从来不怕揭鳞。」4秋雨连绵了三日,
将皇城的青砖洗得发亮。我站在廊下,看雨水顺着琉璃瓦滴落,在石阶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裴珩的伤势比想象中严重,那日退朝之后就陷入了昏迷,
御医说那一刀再偏半寸就会伤及肺腑。「殿下。」青梧撑着伞匆匆走来,「裴将军醒了。」
药炉的苦涩气息弥漫在厢房里。裴珩半靠在榻上,玄色中衣敞着,露出缠绕胸口的白布。
见我进来,他下意识要起身,却被我按住了肩膀。「别动。」我的指尖碰到他的皮肤,
滚烫的触感。让裴珩呼吸一滞,喉结不自觉的滚动了一下。烛火映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
那道眉骨上的疤显得格外深刻。御医退下后,我亲自替他换药。白布揭开时,
血腥味混着金疮药的气息扑面而来。伤口狰狞地横贯胸膛,边缘已经结痂,
中间却仍泛着不正常的红。「北狄斥候的刀淬了毒?」我蘸着药膏轻轻涂抹。
裴珩的肌肉绷紧了一下,带着闷哼一声:「嗯。」他在说谎。这伤口分明是近身搏杀所致,
刀锋由下而上斜挑,更像是......我的动作突然顿住。这个角度,
像极了当年东宫刺客的招式。前世楚煜十六岁生辰那夜,有刺客潜入东宫。
当时还是裴珩为我挡了一刀,伤口的位置与如今这道几乎重合。药碗突然从指尖滑落,
砸在地上粉碎。我低头看着他的手。掌心粗粝,布满茧子,却温暖得灼人。前世最后那几年,
我们渐行渐远。他戍守边关,我困守朝堂,最后一次见面时,彼此之间只剩君臣之礼。
而现在,他握着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松手。」我轻声道。重生之后,
这里的一切让我变得陌生,我能相信他么?他为什么这个时候会回来?前世他也回来了么?
这些问题不断的在我的心头萦绕。他没有动,目光沉沉地看着我。雨声忽然变大,
敲打在窗棂上,像无数细小的石子砸落。裴珩猛地别开脸,下颌线条绷得极紧。烛火跳动间,
我似乎看到他眼底闪过一丝痛色,快得像是错觉。「昭儿。」他声音低哑,
「北狄使团三日后会到京。」我挑眉:「所以?」「别见他们。」
裴珩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我腕间的疤痕,「至少......别单独见。」
这个请求来得突兀。按照常理,接待使团本就是监国长公主的职责。我凝视着他紧绷的面容,
忽然注意到他眼尾有一道极浅的细纹——那是常年眯眼远眺留下的痕迹。
可裴珩今年不过二十五,怎会有这样的风霜痕迹?「阿珩知道些什么?」我缓缓抽回手。
裴珩的瞳孔微微收缩,随即垂下眼帘:「只是......直觉。」雨声忽然变得遥远。
我起身走到窗前,看着雨水在琉璃瓦上汇成细流。裴珩今天的表现处处透着古怪,
那些欲言又止的神情,那些过于刻意的回避,还有他看着我的眼神——不像是在看现在的我,
倒像是在看某个已经失去的珍宝。「好好养伤。」我最终只留下这句话。推开房门的瞬间,
秋雨混着寒意扑面而来。我深吸一口气,
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这次......一定......」余音消散在雨声中。
我回头,只见裴珩靠在床头,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枚铜镜。月光透过窗纱,
在镜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见他指节发白地攥着那面镜子,
像是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这一夜的风雨格外漫长。我站在廊下,任由雨水打湿衣摆。
裴珩身上的谜团越来越多,难道裴珩也重生了?这次北狄使团的到来会引起什么?
前世我死之后又发生了什么?5三日后,果然如裴珩所说,北狄使团入京了。我立在城楼上,
看着那支队伍穿过朱雀大街。他们披着兽皮大氅,腰间悬着弯刀,马背上驮着沉重的木箱。
为首的使臣昂着头,鹰钩鼻上挂着一枚骨制鼻环——拓跋烈,北狄可汗最信任的狼师统领。
寒风卷着雪粒刮过脸颊,我拢了拢狐裘大氅。裴珩的密信今早送到我案头,
只有寥寥数字:「使团携密约入京,欲与陛下交易。」字迹凌厉,墨迹未干。
我望向驿馆方向,隐约看见一道黑影立在檐角——是裴珩。他的伤还未痊愈,
却执意亲自盯着使团,仿佛这群北狄人比楚煜更危险。宫宴设在麟德殿。楚煜高坐主位,
冕旒下的目光闪烁不定。我坐在他左下首,面前的金樽盛满葡萄美酒,
琥珀色的液体映着烛火,晃得人眼晕。拓跋烈大步上前,行了一个敷衍的礼,
随即命人抬上木箱。箱盖掀开的瞬间,
殿内响起一片抽气声——里面堆满了北狄特产的雪貂皮,最上方却赫然摆着一把带血的弯刀。
「此乃我部族圣物。」拓跋烈咧嘴一笑,露出镶金的犬齿,「特献大楚皇帝,
以示......诚意。」挑衅之意不言而喻。那把刀上的血还未干涸,顺着箱底滴落,
在猩红地毯上洇出暗色痕迹。楚煜的脸色瞬间阴沉。我轻抚袖中的密信,
忽然明白了裴珩的警告。北狄人此行根本不是来议和,而是来谈交易的。「长公主。」
拓跋烈突然转向我,从怀中掏出一个鎏金酒壶,「这是我们可汗特意为您准备的马奶酒。」
殿内骤然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酒壶上。按照礼节,使臣献酒,
受礼者需当场饮下以示信任。我盯着酒壶上繁复的狼头纹饰,缓缓伸手——「且慢!」
殿门轰然洞开,寒风裹着雪粒卷入大殿。裴珩一身玄甲踏入殿中,腰间横刀甚至未卸,
刀鞘上的血渍在宫灯下泛着暗光。他的脸色苍白如纸,胸口处的绷带隐隐渗出血色,
每走一步都在青玉砖上留下半枚血脚印。楚煜猛地站起身,冕旒珠串剧烈晃动:「裴珩!
你——」「臣奉旨巡查皇城。」裴珩单膝跪地时,铁甲与地面碰撞出沉闷声响,
「发现北狄使团随行人员私藏兵器——」他抬手掷出一支淬毒的箭镞,正钉在拓跋烈脚前,
「已全部拿下。」箭尾犹自震颤,殿角禁军瞬间刀剑出鞘。我的目光顺着裴珩的视线看去,
那鎏金酒壶的壶嘴内侧,一抹暗绿色在烛火下泛着诡光。拓跋烈的笑容僵在脸上,
镶金的犬齿闪着寒芒。「可汗的美意,本宫心领了。」我慢慢收回手,
广袖拂过酒壶时故意撞翻它。琥珀色酒液泼洒在地毯上,
立刻腾起刺鼻白烟——竟连地毯都腐蚀出了黑洞。满殿哗然中,我转向楚煜:「陛下,
看来北狄的'诚意'......」指尖轻点龙案上的密信,「和您割让三城的承诺一样,
都见不得光呢?」楚煜的指甲深深掐进龙椅扶手,指节泛出青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