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我回来了。”陆屿拖着行李箱,推开家门,声音里是压不住的雀跃。他这次回来,
只为一件事。求婚。对象是和他一起长大的林晚。戒指就揣在口袋里,硌着大腿,
那点微不足道的重量,却承载着他全部的未来。然而,迎接他的不是母亲熟悉的笑脸。
而是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檀香味。扑面而来,呛得他差点咳出声。客厅变了样。
原本温馨的米色沙发不见了,取而代代的是一套古板的红木桌椅。墙上挂着巨大的“佛”字。
角落里,一尊半人高的观音像,正低眉敛目地俯瞰着一切。香炉里,三支手臂粗的香,
正燃着,烟雾缭绕,将整个家都熏得像个寺庙。他的母亲秦岚,正盘腿坐在蒲团上,闭着眼,
手里捻着一串乌沉沉的佛珠,嘴里念念有词。“妈?”陆屿的心,咯噔一下,沉了下去。
秦岚缓缓睁开眼,眼神平静无波,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回来了。”她的语气淡得像水。
“家里……这是怎么了?”陆屿把行李箱立在玄关,不敢再往里走。这个家,
陌生得让他害怕。“静心修行,祛除业障。”秦岚站起身,
身上的宽大灰袍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她瘦了许多,颧骨高高凸起,
但精神却有种诡异的亢奋。陆屿喉咙发干,“妈,我这次回来,是想跟您说,
我跟晚晚的事……”他想说,我们准备结婚了。他想说,您从小看着她长大,
一直把她当亲女儿。他想说,您一定会为我们高兴的。可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秦岚的眼神太平静了。平静得近乎冷酷。“你和那个姓林的女孩,缘分已尽。”秦岚一句话,
像一盆冰水,从陆屿头顶浇下。“您……您说什么?”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请金佛上师为你们合了八字。”秦岚走到他面前,脸上没有丝毫玩笑的意思,“相冲,
犯煞。她是你命里的魔障,会阻了你的道,毁了你的前程。”金佛上师?什么东西?
陆屿只觉得荒谬绝伦。“妈!您在胡说什么!什么年代了还信这个?”“住口!
”秦岚厉声呵斥,眼中第一次有了波动,是怒火。“上师的法力,
岂是尔等凡夫俗子可以揣度的!我这是在救你!”她死死盯着陆屿,
仿佛他是什么执迷不悟的罪人。“你生来便有慧根,与我佛有缘。尘世的情爱,只会拖累你。
你该斩断尘缘,随我一同修行,将来也好往生极乐。”陆屿气得浑身发抖。
他看着眼前的母亲,这个曾经会因为他和小混混打架而哭着给他擦药的女人,
这个会在林晚来家里吃饭时拼命给她夹菜的女人。她现在,却要亲手斩断他所有的幸福。
“我不会和你修行的。”陆屿一字一顿,声音冷得像冰,“我也绝不可能和晚晚分开。
”秦岚的脸上,怒火褪去,又恢复了那种空洞的平静。她深深地看了陆屿一眼,那眼神,
像在看一块冥顽不化的石头。她转身,从供桌上拿起一串崭新的佛珠。珠子是深褐色的,
散发着和屋里一样的檀香味,却又多了一丝说不出的阴冷。“这是上师开过光的法器。
”秦岚将佛珠递到陆屿面前。“戴上它,断了尘缘。”那串珠子悬在半空,
像一条冰冷的毒蛇。2陆屿最终还是没敢在电话里和林晚说实话。他只是含糊地说,
他妈最近信佛,可能需要点时间接受。他怕。怕林晚知道真相后会难过。更怕她会退缩。
第二天,阳光正好,陆屿约了林晚在他们常去的那家公园见面。远远的,他就看见了她。
她穿着一条淡黄色的连衣裙,站在一棵巨大的香樟树下,微风吹起她的长发和裙摆,
整个人都在发光。那是他的光。陆-屿快步走过去,一把将她揽进怀里。“怎么了?
”林晚感受到了他身体的僵硬和情绪的低落,她回抱住他,轻轻拍着他的背。“想你了。
”陆屿把脸埋在她的颈窝,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干净清爽的气息。只有在她身边,
他才能从那个“寺庙”般的家里暂时逃离。“我也想你。”林晚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叔叔阿姨还好吗?我给阿姨带了她最爱吃的桂花糕,你记得拿回去。”陆屿的心,
像被针扎了一下。他松开她,看着她清澈见底的眼睛,那些编好的谎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沉默了。林晚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她牵起他的手,拉着他到长椅上坐下。“阿屿,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她太了解他了。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陆屿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晚晚,我妈……她可能暂时不会同意我们。
”他艰难地开口,“她现在信佛,信得很深,还找了个什么大师,说我们八字不合。
”他说完,紧张地看着林晚的脸,准备迎接她的失望,甚至是愤怒。然而,
林晚只是愣了一下。随即,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当是什么事呢。八字不合?
都什么年代了。”她笑得眉眼弯弯,仿佛这根本不是什么问题。陆屿怔住了。“你不生气?
”“我生什么气?”林晚反问,“阿姨只是一时被蒙蔽了。她以前多喜欢我啊,你忘了吗?
她只是需要点时间。没关系的,我可以等。”她顿了顿,眼神变得无比坚定。“不,
我不能只是等。”她站起身,直视着陆屿。“我要去见阿姨。我要亲自跟她说,我有多爱你,
我们有多想在一起。我不信,阿姨会真的那么狠心。”她的眼睛里,
闪烁着一种陆屿从未见过的,名为“勇敢”的光芒。那一刻,陆屿心中所有的不安和恐惧,
都被这道光驱散了。他看着她,只觉得喉咙发紧。这个女孩,他爱了十几年。
他以为自己足够了解她,却在今天,又一次为她心动。他想,有她在,
或许真的没什么可怕的。然而,他内心深处,那个被压下去的恐惧,又悄悄冒了头。
他见过母亲现在的样子。那不是简单的“被蒙蔽”。那是一种……走火入魔。第二天一早,
门铃响了。陆屿打开门,果然是林晚。她换上了一身得体的套装,化了淡妆,
手里提着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盒,里面是她托人从苏州买来的上好茶叶。她对他笑,
笑容里带着一丝紧张,但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决心。“我来了,阿屿。”陆屿的心,
一半是感动,一半是沉重。他侧身让她进来。门开的瞬间,屋里那股浓郁的檀香味,
像是找到了宣泄口,汹涌而出,将林晚整个人都包裹了进去。3秦岚正坐在客厅的红木椅上,
手里捧着一本经书。听到动静,她抬起头,目光越过陆屿,落在了林晚身上。那目光,
没有丝毫温度。“阿姨好。”林晚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自然一些,
她将手里的礼盒递过去,“我听说您最近喜欢喝茶,这是我特意托朋友买的碧螺春。
”秦岚的视线,在那个精致的礼盒上停留了一秒。然后,她又看向林晚。从她的头发,
到她的妆容,再到她身上那条剪裁合体的裙子。像是在审视一件沾满了污秽的物品。
“放下吧。”她淡淡地开口,没有伸手去接。空气瞬间凝固了。林晚的手僵在半空中,
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陆屿立刻上前,接过礼盒,放在一旁的桌上,然后拉着林晚的手,
想让她坐下。“妈,晚晚特意来看您的。”秦岚却像是没听见。她的目光重新落回经书上,
嘴里开始低声诵读起来。“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
空即是色……”她把他们两个人,当成了空气。林晚的脸色一点点白了下去。
她可以接受争吵,可以接受质问,但她没想过,会是这样彻底的无视。这比任何尖刻的言语,
都更伤人。陆屿的心,像被一只手紧紧攥住。“妈!”他加重了语气。秦岚的诵经声停了。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林晚,眼神里带着一丝悲悯,仿佛在看一个深陷苦海无法自拔的可怜人。
“女施主,你身上红尘业障太重。”她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你的妆容,
是虚妄的皮相。你的衣着,是俗世的枷锁。这些,都会污染我佛门的清净地。
”林晚的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从没受过这样的羞辱。陆屿再也忍不住了。
“够了!妈,您到底想干什么?”“我在点化她。”秦岚看着陆屿,眼神变得严厉,
“也是在点化你。痴儿,还看不透吗?她就是你的劫数!”就在这时,
秦岚端起了手边的茶杯。她只是想喝口水。但或许是情绪激动,手一抖,滚烫的茶水,
朝着桌沿边的林晚的手,泼了过去!“小心!”陆屿眼疾手快,一把将林晚拉到自己身后。
茶水洒了一地,发出“刺啦”一声。几滴滚烫的茶水,溅到了陆屿的手背上,
瞬间烫起一片红色。可他感觉不到疼。他只觉得冷。彻骨的寒冷。他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母亲。
那真的是意外吗?秦岚的脸上,没有丝毫愧疚或惊慌。她只是看着地上的水渍,
和那只碎裂的茶杯,淡淡地说了一句。“孽缘,都是孽缘。”她抬起头,目光越过陆屿,
刺向他身后脸色惨白的林晚。“你就是来讨债的。”林晚浑身一颤。但她没有躲。
她从陆屿身后走出来,苍白的脸上,是一种倔强的平静。她迎上秦岚冰冷的目光,一字一句,
清晰无比。“阿姨,我不是债。”“我是陆屿的未来。”话音刚落。一个陌生的,
如同幽灵般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未来?未来皆是虚妄,唯有业力,真实不虚。
”两人猛地回头。只见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一个身穿明黄色僧袍的男人。他看起来四十多岁,
面相和善,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得让人不敢直视。他双手合十,对着秦岚微微颔首。
“阿弥陀佛,秦居士,贫僧来晚了。”4这个男人,就是金佛上师。他一出现,
秦岚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那种紧绷的,充满攻击性的状态,瞬间变得柔顺、恭敬。“上师,
您怎么来了?”秦岚快步迎上去,姿态放得极低,像一个见到老师的小学生。
“我感知到此地磁场紊乱,有魔障侵扰,特来一看。”金佛上师说着,目光缓缓扫过陆屿,
最后,定格在林晚的脸上。那是一种极其不舒服的眼神。仿佛能穿透皮肉,
看透你所有的心思和秘密。“原来是这位女施主到了。”他笑了笑,那笑容却让人脊背发凉,
“秦居士,不必惊慌。缘起缘灭,皆是定数。”他说话慢条斯理,
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秦岚立刻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恭敬地退到一旁。
“上师说的是。”金佛上师踱步走进客厅,仿佛这里是他的地盘。他走到林晚面前,
上下打量着她。“女施主,我观你面相,确与陆屿有宿世的纠缠。只可惜,是段孽缘。
”“你胡说八道!”陆屿上前一步,将林晚护在身后。他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像一只随时准备战斗的猎豹。这个男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危险和虚伪的气息。
金佛上师看也没看他,只是对着林晚,继续说道:“你前世为妖,他前世为僧。
你为他散尽修为,他为你破了佛法。看似情深,实则互相拖累,双双坠入轮回,不得解脱。
”他说的煞有介事,神情悲悯。如果不是陆屿亲眼所见,他几乎要信了。林晚的脸更白了,
但眼神依旧倔强。“我不管什么前世今生,我只知道,这辈子,我爱他。”“痴儿。
”金佛上师摇了摇头,叹息一声。他转而看向陆屿。“陆屿,你母亲为你铺就的,
是一条通往光明的解脱之路。而这个女人,只会将你重新拖入无边苦海。”他声音温和,
却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你的使命,是助你母亲修行圆满,同登极乐。
而不是被这世俗的情爱所束缚。”陆屿心中警铃大作。这个人,太会说话了。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精准地踩在母亲的信仰上,同时,又在不断地离间自己和林晚。
这不是什么得道高僧。这是一个精通心理操控的骗子!一股怒火,夹杂着保护欲,
在陆屿胸中轰然炸开。他要保护林晚。更要救出他那个被洗脑的母亲!“我的使命,
就是和她在一起,组建我们自己的家庭。”陆屿迎上金佛上师的目光,寸步不让,“至于你,
一个装神弄鬼的骗子,立刻从我家滚出去!”空气,死一般的寂静。
秦岚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放肆!你怎么敢对上师如此无礼!快跪下给上师道歉!
”金佛上师却摆了摆手,脸上依旧是那副悲天悯人的笑容。“无妨,无妨。
他被魔障迷了心窍,看不到本心,也是可怜。”他看着陆屿,
眼神里充满了“宽容”和“怜悯”。然后,他抬起手,遥遥一指,点向林晚。那笑容,
倏地变得阴冷。“这位女施主,印堂发黑,妖气缠身,近期恐有血光之灾。”他的声音,
像一条毒蛇,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若想化解,需与陆屿断绝往来,青灯古佛,忏悔己身,
方可保得一丝平安。”5金佛上师的话,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了林晚的心里。
她不怕秦岚的冷漠,也不怕那些前世今生的鬼话。但“血光之灾”四个字,
配上金佛上师那阴冷的眼神,让她不可抑制地感到了恐惧。那是一种近乎诅咒的威胁。
回去的路上,林晚一直很沉默。陆屿紧紧握着她冰冷的手,心疼又愤怒。“晚晚,
别信他的鬼话,他就是个江湖骗子,故意吓唬你。”林晚勉强笑了笑,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我知道。我只是……有点害怕。”她害怕的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灾祸,
而是秦岚和那个上师,为了逼她离开,会不择手段。陆屿把她送到楼下,
看着她失魂落魄地上了楼,心如刀绞。他没有回家。他回不去那个令人窒息的“寺庙”。
他回到自己的车里,一拳狠狠砸在方向盘上。喇叭发出一声刺耳的鸣叫。他必须做点什么。
他不能再让林晚受到任何伤害。他拿出手机,开始疯狂搜索“金佛上师”这个名字。结果,
一无所获。没有任何相关的报道,没有寺庙,没有宗派,甚至连一张照片都没有。
这太不正常了。一个能让他母亲如此信服的“高人”,在互联网上竟然毫无痕迹。
这本身就说明了问题。陆屿的眼神,一点点冷了下来。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既然网上查不到,那他就用最原始的办法。跟踪。他要亲眼看看,这个“上师”,
到底是个什么货色。当晚,陆屿开车回到家。秦岚正在佛堂里做晚课,看都没看他一眼。
陆屿也懒得理她,他回到自己房间,反锁了门。他给林晚发了条信息。“别怕,一切有我。
相信我。”很快,林晚回了过来。只有一个字。“好。”看到这个字,陆屿心中翻涌的暴戾,
瞬间被抚平了。他有软肋,更有铠甲。第二天,陆屿借口公司有事,一大早就出了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