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宴会厅里上百号人,上百双眼睛,却安静得能听见冰块在酒杯里融化的轻微声响。那声音,像是我的世界正在崩塌碎裂的回音。
幕布上的光,映在沈泽惨白的脸上,让他看起来像一尊即将碎裂的石膏像。他眼里的光,那曾经只为我一个人亮起的光,一寸寸地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痛苦和……嫌恶。
是啊,嫌恶。
我亲手为他编织了一个纯洁无瑕的梦,现在又亲手,或者说,借江驰的手,将这个梦砸了个稀巴烂。没有人会喜欢一个满口谎言、精于算计的女人,尤其是沈泽这样,从小活在象牙塔里的王子。
我的大脑在极致的震惊后,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哭?求饶?解释?不,那都太低级了。那只会让我像一只被踩住尾巴的老鼠,狼狈不堪,任人宰割。
林晚,你不能输得这么难看。
我深吸一口气,那股冷空气刺入肺里,让我混乱的思绪瞬间清明。
“为什么?”
沈泽终于开口了,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磨过木头。他就问了这三个字,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这个问题,像一个开关,启动了我早已在脑中预演过无数次的危机预案。
我没有回答他,而是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我笑了。
不是那种温婉羞涩的笑,而是一种带着自嘲和凉意的、极其灿烂的笑。我松开挽着他臂弯的手,后退了一步,与他拉开了一个清晰的、不可逾越的距离。
“为什么?”我重复着他的话,环视了一圈周围那些看好戏的嘴脸,最后,目光重新落回沈泽身上,“沈泽,你问我为什么?你应该问问你自己,你爱的,究竟是林晚这个人,还是你想象中那个‘纯洁、善良、不谙世事’的林晚?”
我的声音不大,却清亮无比,穿透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沈泽的身体晃了一下,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仿佛我是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你……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什么,你听不懂吗?”我向前走了一步,逼视着他的眼睛,“我问你,如果我不是那个穿着白裙子、说话细声细气、会因为你一句话就脸红的女孩,如果我一开始就告诉你,我家里有个等着救命钱的弟弟,我接近你就是为了钱,你还会多看我一眼吗?”
我的话像一颗炸弹,在人群中引爆了新一轮的窃窃私语。
“天哪,她承认了!”
“居然是为了钱……”
“沈泽真是太可怜了,被骗得团团转。”
沈泽的脸色更白了,他嘴唇翕动着,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反驳。
因为他知道,我说的是事实。
他爱的,从来都不是真实的我。他爱的,是他用金钱和地位圈养起来的一只美丽宠物,一个满足他所有纯情幻想的完美符号。
我没有再理会他,而是径直朝着江驰走去。
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所有人的心脏上。他们看着我,这个刚刚被公开处刑的“骗子”,没有哭天抢地,没有落荒而逃,反而像一个走向战场的女王。
我停在江驰面前。
他比我高出一个头还多,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冷漠如冰,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讥诮,是他胜利的勋章。
“手机,还给我。”我朝他伸出手,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他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我的反应。他大概以为我会歇斯底里地扑上来抓他、骂他。
他将手机放在我的掌心。冰冷的金属触感,让我瞬间回过神来。
“江驰,”我收回手,将手机紧紧攥在手里,抬头直视着他的眼睛,“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厉害?像个拯救了无知王子的英雄?”
他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我,等我的下文。
“你毁了我,也毁了沈泽的生日宴。你让他看清了我的‘真面目’,让他从一场‘骗局’中解脱出来。你现在一定很有成就感吧?”我轻笑一声,笑声里满是嘲弄,“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这种自以为是的‘正义’,有多么廉价和残忍?”
江驰的眉头终于蹙了起来:“你这种骗子,有什么资格谈残忍?”
“我骗子?”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对,我承认,聊天记录里的每一个字都是我打的。我算计,我伪装,我费尽心机地讨好沈泽,我就是为了钱。可那又怎么样?”
我猛地提高了音量,目光如刀,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你们在座的各位,有谁敢说自己是纯白无瑕的?你们的联姻,难道不是为了家族利益?你们的奉承,难道不是为了商业合作?我和你们唯一的区别,就是我装得更像,而你们,连装都懒得装!”
人群中一阵骚动,不少人脸上都露出了尴尬和不悦的神色。
我的目光重新锁定江驰:“你以为你撕开的是我的面具,其实你撕开的,是这个圈子里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潜规则!你用最不堪的方式,把血淋淋的现实拍在沈泽脸上,告诉他,他视若珍宝的爱情,不过是一场交易。你觉得这是在帮他?不,你这是在用刀子捅他的心!”
“你毁掉的,不只是我林晚一个人的名声。你毁掉的,是沈泽对这个世界最后一点天真的幻想!”
江驰的脸色终于变了。他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动摇。
我成功了。我成功地将议题从“我是一个骗子”,转移到了“江驰是一个残忍的、不懂人情世故的刽子手”。
我没有给他反驳的机会,转身面向已经彻底呆住的沈泽。
我看着他,眼里的讥讽和冰冷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难言的悲哀。
“沈泽,对不起。”我轻声说,“对不起,我没能把这场戏演到最后。也谢谢你,这半年来,你让我过上了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生活。那些名牌包,那些高级餐厅,那些……你给我的温柔,不管是真是假,我都记在心里。”
我的声音开始哽咽,眼泪,这一次是真的,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聊天记录里说,我等拿到一千万彩礼就嫁给你。没错,我是这么想的。因为我弟弟的手术费,不多不少,正好就是一千万。”
我抬手抹掉眼泪,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现在,游戏结束了。我这个玩家,出局了。”我看着他,一字一顿,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说道,“沈泽,我们分手吧。”
说完这句,我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沈泽猛地抬头,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情绪,是震惊,是慌乱,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乞求。
他大概以为,我会哭着求他不要分手。他怎么也想不到,提出分手的人,会是我。
“不……晚晚,你……”
“别叫我晚晚。”我打断他,声音冷得像冰,“我不是你的晚晚。你的晚晚,纯洁善良,天真无邪,她已经在刚才那块幕布上,被江驰亲手杀死了。”
我最后看了一眼江驰,他的拳头不知何时已经紧紧攥起。
然后,我转过身,挺直了背脊,一步一步,朝着宴会厅的大门走去。
身后,是死一般的沉寂,和无数道复杂的目光。
我能感觉到沈泽的视线,像烙铁一样烫在我的背上。但我没有回头。
绝对不能回头。
走出金碧辉煌的宴会厅,山顶的夜风带着寒意扑面而来,让我打了个冷战。我裹紧了身上单薄的裙子,沿着盘山公路往下走。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我以为是沈泽追了出来,心中一紧,脚步不由得加快。
“林晚!”
是江驰的声音。
我停下脚步,却没有转身。
他走到我面前,挡住了我的去路。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将我完全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
“你弟弟的事,是真的?”他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
我抬头看着他,路灯的光线很暗,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是真是假,还重要吗?”我冷笑,“在你江大少爷眼里,我林晚不就是一个为了钱不择手段的捞女吗?现在多一个‘为了弟弟卖身’的苦情剧本,只会让你觉得我更恶心吧?”
“我……”他似乎想解释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让开。”我不想再跟他多说一个字。
他却固执地挡在我面前:“你刚才说,手术费要一千万?”
“怎么?江大少爷是想发善心,替我出了这笔钱吗?”我讥讽道,“就当是……毁掉我傍大款计划的补偿?”
他沉默了。
过了许久,他才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个支票本和一支笔,借着路灯的光,飞快地写下一串数字,然后撕下来,递到我面前。
“这里是一千万。密码是六个零。以后,离沈泽远一点。”
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冷硬,不带一丝感情。仿佛这不是一笔足以改变我命运的巨款,而是一张无足轻重的废纸。
我看着那张轻飘飘的支票,忽然觉得无比可笑。
我费尽心机,演了半年的戏,最后被他毁于一旦。而现在,他却用这种方式,给了我我想要的结果。
这是施舍吗?还是羞辱?
我没有接。
“江驰,你是不是觉得,有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
他皱眉:“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扬起手,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一巴掌甩在了他的脸上。
“啪”的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的脸被打得偏向一旁,英俊的侧脸上,迅速浮现出五道清晰的指印。
他似乎被打懵了,愣在原地,没有动。
我打得手心发麻,但心里却涌起一股报复的**。
“这一巴掌,是替沈泽打的。你毁了他的生日,毁了他的爱情,你这个自以为是的**!”
说完,我不再看他,绕过他,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夜色里。
身后,那张写着一千万的支票,被夜风卷起,飘飘扬扬地落在了地上,像一只折翼的白色蝴蝶。
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一辆黑色的宾利在我身边缓缓停下。
车窗降下,露出一张我意想不到的脸。
是苏樱。
她看着狼狈不堪的我,眼神里没有同情,也没有嘲讽,只有一种平静的审视。
“上车吧,我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