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顺着温烬湿透的发梢疯狂滴落,砸在她脚边积起的小水洼里,溅起细小的、带着刺骨寒意的水花。
江叙那把宽大的黑伞如同一片突兀的阴云,沉沉地笼罩在她头顶,隔绝了滂沱的雨幕,也隔绝了外界喧嚣的雨声,却将这方寸之地挤压成一个令人窒息的、真空般的牢笼。
手机还紧紧贴在耳边,夏栀那句充满惊恐和愤怒的“启明文学集团内部的高级访问权限!”如同淬毒的冰锥,反复穿刺着她摇摇欲坠的神经。
而此刻,江叙低沉的声音,就在她身后半步之遥,穿透雨声和听筒,清晰地传来:
“温意眠。我们谈谈。”
那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又似乎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温烬只觉得全身的血液瞬间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巨大的愤怒、被冒犯的屈辱,以及夏栀刚刚揭露的、那指向性极其明确的“高级权限”消失事件带来的灭顶寒意,如同岩浆与寒冰在她体内疯狂冲撞!
她猛地转过身,动作大得几乎带起一阵水雾,湿透的书本和手提包重重撞在江叙坚硬的手臂上。
“谈?!”她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寒冷而剧烈颤抖,尖利得几乎破音,猩红的眼睛死死瞪着伞下那张近在咫尺、却如同隔了万水千山的冰冷脸庞,“江叙!你还有脸跟我谈?!”
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雨伞形成的狭小空间里回荡,震得自己耳膜嗡嗡作响。
手机那头的夏栀显然也听到了这声怒吼,焦急地喊着:“意眠?!意眠你怎么了?!江叙在你旁边?!”
温烬根本无暇顾及夏栀。她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恨意,都聚焦在眼前这个男人身上。
他肩头沾染的湿意,他镜片上细小的雨珠,他微微抿紧的、失去血色的薄唇,此刻在她眼中都成了虚伪的佐证!
“谈什么?!谈你怎么用启明那该死的‘高级权限’去销毁我父亲的医疗记录?!谈你怎么默许林琛那个畜生抢走《星辰》?!谈你怎么冷眼旁观我爸躺在病床上等死?!还是谈……”她猛地举起手中那张被雨水浸得半透、边缘已经卷起的《星烬重燃》,狠狠地、用尽全身力气摔在江叙胸前那价值不菲的羊绒大衣上!湿透的书页发出沉闷的“啪”声,留下一个深色的、刺眼的污痕!
“谈你怎么有脸,用这支沾着人血的笔,刻上‘铸剑者烬’这种屁话?!来当我的特约终审?!”她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情绪而撕裂,带着浓重的哭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咳出的血块,充满了绝望的控诉。
“江叙!我爸的命!我爸的命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你告诉我!算什么啊?!”最后一句,她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喊出来,身体因为剧烈的情绪而摇摇欲坠。
江叙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和尖锐至极的指控冲击得身体微微一晃!
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
震惊、错愕、难以置信,还有一种极其复杂的、浓重的痛色在他眼底飞快掠过!镜片上的雨珠因为他骤然急促的呼吸而微微颤动。
“医疗记录?销毁?”他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惯有的平稳,带着一丝罕见的急促和难以置信的沙哑,目光死死锁住温烬那双燃烧着恨意和泪水的眼睛,“谁告诉你的?!温意眠,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什么?!”温烬看着他脸上那近乎“无辜”的震惊,只觉得一股更深的、令人作呕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她怒极反笑,那笑容扭曲而冰冷,“我在说你的罪证!江大主编!夏栀刚刚查到的!我爸去世后的第三天!仁和医院的关键记录就被启明内部的高级权限调走!再也没有归还!除了你!还有谁?!还有谁有那个本事!有那个动机?!你想掩盖什么?!你告诉我你想掩盖什么?!”
“高级权限……调走记录……”江叙的眉头紧紧锁死,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脸色在伞下昏暗的光线中显得异常凝重和苍白。
他似乎被这个消息冲击得不轻,眼神锐利地审视着温烬脸上每一丝疯狂的情绪,试图分辨她话语的真伪。
“我没有。”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度,目光毫不闪避地迎上温烬充满恨意的视线,“我没有做过你指控的任何一件事。没有销毁记录,没有默许林琛抢稿,更没有……”他顿了一下,喉结滚动,声音里第一次透出一种沉痛,“……更没有想害死你父亲。”
“没有?!”温烬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可笑的笑话,她猛地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玻璃橱窗上,雨水顺着玻璃滑下,浸透了她单薄的外套,带来刺骨的寒意。
“江叙!收起你这套虚伪的嘴脸!那封血信!夏栀查到的医院记录!还有你当时的所作所为!桩桩件件都指向你!你现在说没有?你拿什么证明你没有?!拿你那高高在上的‘江编’身份吗?!还是拿你那不容置疑的‘启明规矩’?!”
她剧烈地喘息着,冰冷的雨水和滚烫的泪水在她脸上交织,视线一片模糊。
巨大的情绪波动和冰冷的雨水让她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牙齿都在打颤。
“证明?”江叙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她,看着她狼狈不堪、濒临崩溃的模样,眼底深处那抹痛色和一种近乎焦灼的复杂情绪翻涌得更加剧烈。
他握着伞柄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他忽然向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压迫感逼近,黑伞牢牢地罩住她,隔绝了更多的风雨。
“要证明,就跟我进去谈。”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目光扫过她湿透发抖的身体,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容反驳的强硬,“在这里淋雨发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温意眠,如果你还想要一个答案,想知道你父亲的事,就收起你的歇斯底里,跟我进去。否则,”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丝冰封的寒意,“你就继续在这里当你的落汤鸡,抱着你毫无根据的臆想和仇恨,永远活在你自己编造的悲剧里!”
他的话,像一盆混合着冰块的冷水,狠狠浇在温烬被恨意烧得滚烫的头顶!
“我自己编造的悲剧?”温烬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那冰冷而强硬的态度,那近乎命令的语气,瞬间点燃了她更深的怒火!但与此同时,他话语中那斩钉截铁的“我没有”,以及那句“想知道你父亲的事”……却又像魔鬼的诱惑,死死攥住了她心底最深处那根名为“真相”的弦!
理智与恨意在脑中疯狂撕扯!淋雨带来的冰冷和虚弱感也在侵蚀着她的意志。
手机里,夏栀焦急的声音还在持续传来:“意眠!别信他!千万别跟他走!告诉我你在哪里!我马上过去!”
温烬的目光死死盯着沈叙白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翻涌着复杂情绪的眼睛。他肩头的湿意更重了,显然也在雨中等了很久。
他脸上没有心虚,只有凝重、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还有那种她从未见过的、近乎命令的强硬姿态……
“好……”温烬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冰冷和决绝,她猛地按掉了夏栀的电话,将手机死死攥在手心,仿佛那是她最后的武器。
“江叙,我跟你谈。”她抬起下巴,雨水和泪水冲刷过的脸上只剩下一种冰冷的、近乎玉石俱焚的倔强。
“但记住,这是你求我谈的。”她的眼神锐利如刀,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冰冷的警告,“如果你给不了我一个能说服我的‘证明’,或者,让我发现你有一个字的谎言……”
她微微眯起眼,那眼神里的寒意,让沈叙白这样的人都感到了一丝心悸。
“我会让你知道,”温烬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后路的狠绝,“《星烬重燃》的版税,砸烂你的棺材板,绰绰有余。”
江叙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他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
然后,他侧过身,用黑伞稳稳地罩住她,另一只手指向几步之外“时差”咖啡馆那扇在雨幕中散发着昏黄暖光的玻璃门。
“进去。”他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低沉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温烬挺直了冰冷的脊背,像一柄即将投入熔炉的利剑,带着满身的雨水和刻骨的恨意,率先一步,推开了那扇沉重的、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的玻璃门。
门内温暖干燥的空气夹杂着浓郁的咖啡香扑面而来,瞬间包裹住她湿透冰冷的身体,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熟悉的装潢,熟悉的爵士乐背景音,还有那些曾经见证过她无数少女心事和卑微期待的座位……此刻在她眼中,都蒙上了一层冰冷的讽刺。
咖啡馆里人不算少,交谈声低语声嗡嗡作响。
然而,当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如鬼、眼神却燃烧着冰冷火焰的温烬,以及随后踏入、气场强大、肩头微湿、面色凝重的沈叙白出现在门口时,整个咖啡馆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所有的目光,或好奇、或惊讶、或探究,瞬间聚焦在他们两人身上。窃窃私语声如同水波般迅速蔓延开来。
那些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让温烬感到一阵强烈的难堪和屈辱。她下意识地想后退,想逃离这令人窒息的环境。
“这边。”江叙低沉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引导。
他没有看周围任何人,目光直视前方,径直走向咖啡馆最深处、最角落的那个位置——那个靠窗的、曾经被温烬视为“秘密基地”的座位。
那是她无数次“偶遇”他的地方,是她借着稿子偷偷观察他的地方,是她一笔一划在笔记本上描摹他侧影的地方……此刻,那个位置空着。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迷离的雨夜和模糊的霓虹,窗玻璃上凝结着水雾,将窗外的世界扭曲成一片混沌的光影。
窗内,暖黄的灯光下,那张小小的桌子,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开来,形成了一个与周围喧嚣格格不入的、真空般的区域。
江叙走到桌边,拉开靠窗一侧的椅子,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公式化的绅士感。
他没有坐,只是站在那里,目光沉沉地看着温烬,示意她坐下。
温烬看着那张椅子,看着那个熟悉的位置,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嘲讽直冲头顶。
她曾经多么渴望能和他一起坐在这里,哪怕只是讨论稿子。
如今,这个愿望以一种最讽刺、最残酷的方式实现了。
她没有理会江叙拉开的椅子,而是带着一种无声的对抗,直接走到他对面的位置,用力拉开椅子,重重地坐了下去。
冰冷的、湿透的衣服贴在皮肤上,让她忍不住又打了个寒颤。她挺直背脊,双臂环抱在胸前,像一只竖起全身尖刺的刺猬,冰冷而戒备地瞪着江叙。
江叙看着她充满敌意的动作,眼神微暗,没有说什么。
他收起那把巨大的黑伞,放在桌脚,然后在她对面坐了下来。侍者很快走了过来,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微笑,但眼神里充满了好奇。
“两位需要点什么?”侍者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
“一杯热美式,不加糖奶。”江叙的声音低沉平稳,仿佛刚才门口那场激烈的对峙从未发生。
温烬没有看侍者,她的目光像钉子一样钉在沈叙白脸上,冰冷地吐出两个字:“冰水。”
侍者愣了一下,看看温烬湿透的样子和苍白的脸色,又看看江叙。
江叙微微蹙眉,目光落在温烬微微发抖的嘴唇和环抱的手臂上。
“给她一杯热可可,加双份奶泡。”江叙直接对侍者说道,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他惯有的、掌控一切的编辑口吻。
“我不需要!”温烬猛地抬眼,声音尖锐地反驳,眼神里的怒火几乎要喷出来,“江叙!收起你那套假惺惺的关心!我不是你手下的作者,不需要你安排!我只要冰水!”
侍者被这火药味十足的气氛吓得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江叙抬眸,目光平静无波地看向侍者:“按我说的。热可可,双份奶泡。再拿一条干净的大毛巾过来。谢谢。”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上位者惯有的、不容置疑的威压。
侍者不敢再多说,连忙点头:“好、好的,请稍等。”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真空区”。
“你……”温烬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紧紧攥着冰冷的桌面,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里。他凭什么?!凭什么在这种时候还要摆出这副掌控一切的姿态?!
“温意眠,”江叙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她即将爆发的怒火。
他的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审视和探究,“控制你的情绪。如果你还想听我说话,就冷静下来。”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性,“愤怒和眼泪,只会让你离真相更远。”
“真相?”温烬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嘴角勾起极致讽刺的弧度,眼中却毫无笑意,只有冰冷的恨,“真相就是你用启明的高级权限销毁了我爸的医疗记录!掩盖你见死不救、默许林琛作恶的罪行!这就是真相!”
“我没有销毁任何记录。”江叙的声音斩钉截铁,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目光锐利地直视着温烬,试图穿透她眼中的恨意迷雾。
“启明集团内部的高级访问权限,并非只有我一个人拥有。董事会成员、法务部负责人、部分特殊项目负责人,都具备相应层级的权限。调阅医院记录?动机是什么?掩盖什么?温意眠,动动你的脑子!如果我真要掩盖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我会用启明集团的官方权限去操作?留下这么明显的把柄等着你来查?”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逻辑链条,带着强大的冲击力砸向温烬。
温烬被这突如其来的、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反问噎了一下,燃烧的怒火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滋啦作响,却并未熄灭。
她死死咬着下唇,大脑在极致的愤怒和冰冷的逻辑之间疯狂撕扯。
“动机?除了你还有谁有动机?!”温烬的声音带着不甘的嘶哑,“林琛?他还没那个本事拿到启明的高级权限!只有你!只有你江叙!你怕我爸的事被翻出来!怕你拖延合同、默许林琛抢稿的事情败露!怕影响你沈大主编的光辉形象!”
“怕?”江叙唇角勾起一个极淡、却充满了讽刺意味的弧度,那笑意冰冷,未达眼底,“温意眠,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也太小看我了。”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直白,“如果我真想掩盖什么,你根本不会有机会坐在这里指控我。林琛?他连知道这件事的资格都没有。”
他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温烬逻辑中脆弱的部分。启明的高级权限并非唯一,动机指向也并非绝对……难道……真的另有隐情?
就在这时,侍者小心翼翼地端着托盘过来了。一杯冒着热气的浓郁热可可,上面堆着厚厚的奶泡,散发着香甜的气息;一杯深褐色的热美式;还有一条蓬松干净的白色大毛巾。
“女士,您的热可可。先生,您的美式。毛巾给您放这里了。”侍者放下东西,几乎是落荒而逃。
江叙没有碰自己的咖啡,他伸手,拿起那条干燥蓬松的白毛巾,直接越过桌面,递到温烬面前。
“擦干。”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带着命令的口吻,眼神却落在她还在滴水的发梢和苍白的嘴唇上。
温烬看着那条毛巾,又看看沈叙白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屈辱感再次涌上心头。
他凭什么?在把她逼到崩溃的边缘,在她用最恶毒的语言指控他之后,他凭什么还能摆出这副施舍关怀的姿态?!
“我说了!我不需要你的假好心!”温烬猛地挥手,想要打掉那条毛巾!
然而,江叙的动作更快!在她挥手的同时,他拿着毛巾的手已经稳稳地、不容抗拒地按在了她湿漉漉的头顶!
宽大的毛巾瞬间包裹住她冰冷的头发和脖颈,带着干燥的暖意和一种……沉甸甸的、不容逃避的力道!
“温意眠!”江叙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严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看着我!”他另一只手猛地扣住她想要挣扎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瞬间感到一阵钝痛!
温烬被他突如其来的强硬动作和严厉呵斥震住了!她被迫抬起头,撞进他近在咫尺的、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眼眸深处!
那里面不再是惯有的冰冷和审视,而是充满了浓重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复杂情绪——有愤怒,有痛心,还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深沉的疲惫和……担忧?
“听着!”江叙扣着她手腕的手指收得更紧,目光如同实质的锁链,牢牢锁住她的视线,声音低沉而急促,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打在她心上。
“我不管你现在脑子里塞满了多少自以为是的仇恨和臆想!给我擦干头发,喝掉那杯热可可!否则,你一个字也别想再从我这里听到!关于你父亲!关于林琛!关于那该死的合同!一切!你永远都别想知道!”
他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和威胁!
温烬彻底僵住了!手腕被他攥得生疼,头顶被毛巾包裹的暖意和他眼中那骇人的风暴形成巨大的反差和冲击!他提到了父亲!提到了林琛!提到了合同!他用“永远别想知道”来威胁她!
巨大的信息冲击和身体冰冷的虚弱感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愤怒、恨意、恐惧、对真相的极度渴望……种种情绪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
她看着江叙那双近在咫尺、充满了风暴的眼睛,身体因为寒冷和巨大的情绪冲击而剧烈地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
“你……你……”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破碎的音节。
眼泪,不受控制地再次汹涌而出,混合着头发上滴落的雨水,滚烫地滑过冰冷的脸颊。
江叙看着她这副濒临崩溃、脆弱不堪的模样,眼底深处那抹浓重的痛色和焦灼再也无法掩饰。
他扣着她手腕的力道微微松了一些,但按在她头顶毛巾上的手却没有移开,反而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却又异常坚定的力道,开始用力地、胡乱地擦拭她湿透的头发。
动作谈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粗暴,带着一种无处发泄的烦闷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本能的急切。
温烬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强硬又别扭的动作彻底弄懵了。
她忘记了反抗,忘记了恨意,只是僵硬地坐在那里,任由他用那条干燥的毛巾用力地揉搓着她冰冷的头发,感受着头皮传来的摩擦感和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眼泪无声地流淌,视线一片模糊。
咖啡馆里,所有或明或暗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角落的“真空区”。
人们看着那个一身名牌、气场强大的男人,以一种近乎粗鲁却又透着古怪保护欲的方式,为那个浑身湿透、哭得浑身发抖的女人擦拭头发。
而那个女人,像一尊失去灵魂的瓷娃娃,任由他动作。
整个画面,充满了诡异而强烈的张力。
江叙似乎完全屏蔽了外界的目光。他只是专注地、近乎发泄般地用毛巾揉搓着温烬的头发,直到那湿漉漉的触感**燥的蓬松取代。
然后,他拿起那杯散发着浓郁香甜气息的热可可,不由分说地塞进温烬冰冷僵硬的手里。
“喝掉。”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带着命令,但仔细听,那命令之下,似乎藏着一丝极其细微的、紧绷的沙哑。
温烬的手指接触到温热的杯壁,那暖意让她冻僵的指尖微微刺痛。
她低下头,看着杯中深褐色液体表面那层厚厚的、如同云朵般的奶泡,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镜片。
真相……父亲……林琛……合同……
江叙刚才的威胁在她脑中回荡。
她需要答案。她必须知道。
巨大的疲惫感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渴望压倒了所有的愤怒和恨意。
她颤抖着双手,捧起那杯滚烫的热可可,凑到嘴边,如同一个执行指令的机器人,小口地、机械地啜饮起来。
滚烫的、带着浓郁奶香和可可微苦的液体滑入喉咙,带来一阵暖流,却丝毫无法温暖她冰冷的心脏。
江叙看着她终于肯喝东西,紧绷的下颌线似乎微不可查地放松了一丝。
他这才收回手,拿起自己那杯早已冷掉的美式咖啡,却并没有喝,只是沉默地看着窗外模糊的雨夜,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冷硬,眼神深邃难辨。
靠窗的座位,依旧像一个真空区。两人之间隔着一条沾着水渍的桌子和半杯热可可,沉默无声地流淌,沉重得几乎要将空气都凝结。
窗外的雨声被隔绝,只剩下咖啡馆里遥远的背景音乐和周围压抑的窃窃私语。
温烬小口地喝着热可可,滚烫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虚假的暖意,却无法融化她心底的坚冰。
她垂着眼,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泪珠,视线落在杯中不断破裂又重聚的奶泡上,如同她此刻混乱不堪的心绪。
江叙刚才那番关于权限和动机的话,像冰冷的石头投入她愤怒的岩浆湖,激起了混乱的涟漪。
他说得对,启明内部权限并非他独有……可如果不是他,会是谁?谁有动机去调走父亲的关键医疗记录?林琛?他确实没那个本事拿到高级权限。
董事会?法务部?他们又为什么要针对一个早已去世的普通作者的父亲?
那封血信……里面的指控言之凿凿……还有夏栀查到的医院记录消失……
难道……真的冤枉了他?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温烬自己狠狠掐灭!不!不可能!就算权限的事有疑点,他拖延合同、默许林琛、逼她签下卖身契是铁一般的事实!他当时的冷酷无情,她至今记忆犹新!他凭什么摆出一副受害者的姿态?!
“喝完了?”江叙低沉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转回头,目光重新落在温烬脸上,那眼神已经恢复了惯有的、深潭般的平静,仿佛刚才那个扣着她手腕厉声呵斥、又粗鲁地给她擦头发的男人只是幻觉。
温烬放下杯子,杯底在桌面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她抬起眼,眼中的泪水已经干涸,只剩下冰冷的戒备和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喝完了。”她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现在,你可以说了。江主编。”她刻意加重了那个疏离的称呼,“关于我父亲,关于林琛,关于那该死的合同……还有,”她微微停顿,眼神锐利如刀锋,直刺江叙的眼底,“关于你口中那所谓的‘真相’。我洗耳恭听。”
“但是,”她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按在冰冷的桌面上,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冰冷的警告,“江叙,别试图用任何模棱两可的话来糊弄我。
我要证据,要逻辑,要能说服我的、无可辩驳的事实!如果让我发现你有一个字的谎言……”
她没有说完,但那双冰冷的眼睛里燃烧的火焰,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威胁。
江叙静静地看着她,镜片后的目光深沉如海,似乎在评估她的状态,也似乎在斟酌着如何开口。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咖啡杯壁。
“首先,”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平缓,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清晰,“关于你父亲的医疗记录被调阅。我承认,这件事,我知道。”
温烬的心脏猛地一沉!瞳孔骤然收缩!他知道?!他竟然承认他知道?!
“你知道?!”温烬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和一丝被欺骗的尖锐,“你刚才还说没有销毁!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记录被调阅,但不是**作的,目的也不是销毁。”江叙打断她即将爆发的情绪,他的语气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审视感,“在你父亲去世后一周内,启明集团法务部收到一封匿名举报信。信中指控你父亲温明远先生,在《星辰》创作期间,涉嫌严重抄袭剽窃他人未发表的作品创意核心,并提供了部分所谓的‘证据链’指向。举报信要求启明彻查,否则将诉诸法律并公开此事。”
抄袭剽窃?!
温烬如遭雷击!脑子里“嗡”的一声!父亲抄袭?这怎么可能?!她父亲温明远一生耿直清贫,视文字如生命,视原创为尊严!他怎么可能抄袭?!
“不可能!”温烬猛地站起身,双手重重拍在桌面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引得周围目光再次聚焦!她浑身都在发抖,眼睛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充血,“江叙!你血口喷人!我爸不可能抄袭!这是污蔑!是林琛!一定是林琛那个畜生搞的鬼!”
“坐下!”江叙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强大的威压,目光锐利地逼视着她,“听我说完!”
温烬被他冰冷的眼神和严厉的语气慑住,身体僵硬地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像一头被激怒却又被铁链锁住的困兽。
“法务部收到举报信后,启动了内部调查程序。”江叙无视她的激动,继续用那种平板的、公事公办的语气陈述,“作为《星辰》项目的最终负责人,我被告知了此事。
调阅你父亲在仁和医院的相关记录,是法务部在调查过程中,为了核实他当时的身体状况是否能支撑独立创作、是否存在被胁迫或意识不清状态下‘被抄袭’的可能,而进行的正常调查取证环节的一部分。
启明集团作为大型文化企业,拥有完善的合规调查流程和必要的调查权限,调阅相关医疗记录,手续合法合规。
记录在法务部调查结束后,已按规定归档封存,不存在‘销毁’一说。”
“调查?取证?”温烬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她父亲尸骨未寒,启明竟然就因为一封匿名举报信,启动调查,还去调阅他的医疗记录?!为了证明他可能“被抄袭”?!这简直是对她父亲人格最大的侮辱!
“谁举报的?!证据呢?!”温烬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拿出来!现在就拿出来给我看!”
“举报是匿名的。证据链指向模糊,法务部初步核查后认为可信度不高,调查在启动后不久就因证据不足中止了。”江叙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至于具体的举报内容和初步核查报告,属于公司内部调查机密,我无权向你出示。”
“机密?无权?”温烬怒极反笑,那笑声充满了悲凉和绝望,“好一个机密!好一个无权!江叙,这就是你所谓的‘真相’?!一封莫名其妙的匿名举报信,就能让你们在我爸刚死的时候去查他的底?!这就是你所谓的没有销毁记录?!这就是你所谓的没有害他?!”
“调查程序合规合法,目的明确,记录完整封存。这就是事实。”江叙的声音冷硬如铁,目光毫不退让地看着她,“至于你父亲的去世,我很遗憾。但将他的去世归咎于一场合规的内部调查,归咎于我,温意眠,这是荒谬的。”
“荒谬?!”温烬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所有的理智在这一刻彻底崩断!“那合同呢?!《星辰》的合同呢?!沈叙白!你告诉我!为什么那份合同拖了整整三个月?!为什么在我爸病危等钱救命的时候,你还在用那些该死的‘流程’、‘规矩’来卡我?!为什么林琛能在我签完那份卖身契的第二天,就拿着《星辰》的核心梗概去开发布会?!你敢说这里面没有你的默许?!没有你的纵容?!”
她如同连珠炮般的质问,带着血泪的控诉,在小小的真空区里激烈回荡!这是她心中最深的痛,最无法释怀的恨!
江叙沉默了。
他放在咖啡杯壁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镜片后的目光,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一种复杂的、带着沉痛和挣扎的情绪在他眼底飞快掠过。
他避开了温烬那双燃烧着恨意、死死盯着他的眼睛,目光转向窗外那片被雨水扭曲的霓虹光影。
“《星辰》的合同……”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艰涩,仿佛每一个字都需要极大的力气才能吐出,“拖延审批……是我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