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发花白的评委,姓周。
是这次评审组的组长,也是南城规划领域泰山北斗级的人物。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身体微微前倾。
“姜**。”
他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但很有力。
“你说你更懂得虹湾的价值。那我想听听,你的方案。”
他的眼神,锐利如鹰。
我知道,刚刚那番话,只是让我从悬崖边上,暂时爬了回来。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考验。
如果我的方案配不上我的故事,那刚才的一切,就都成了一个笑话。
“好的,周老。”
我冲他点了点头,然后对后台的工作人员说:“麻烦,切换一下我的PPT。”
屏幕上的黄毛丫头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虹湾”地块的卫星图。
那片区域,位于新旧城区的交界处,地理位置优越,但因为历史遗留问题,里面充斥着大量的棚户区和老旧工厂,环境脏乱,治安也差。
是南城一块著名的“牛皮癣”。
“在座的各位,都是顶级的开发商。”
我开口,声音恢复了商业谈判时的冷静和专业。
“我想,大家对虹湾的规划,无外乎两种思路。”
“第一种,全部推平。建高端住宅,大型商场,把这里打造成第二个市中心。这是最快、利润最高的方式。”
我看向邵钧。
他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显然,我猜中了他的方案核心。
“第二种,做文旅项目。保留部分老建筑,改造成有情调的商业街、艺术区,吸引游客和年轻人。这是现在很流行的方式,做得好,也能名利双收。”
我又看向另外几家竞争对手。
他们的脸上,也露出了“被说中了”的表情。
“但我的方案,不是这两种。”
我按动手中的翻页笔。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词。
两个字:活着。
“我的方案,核心理念,就是‘活着’。”
“虹湾那片土地上,现在还住着三千多户居民,超过一万人。他们不是城市发展的包袱,他们是那片土地的灵魂。”
“推平他们,我们得到的是一堆冰冷的建筑和虚假的繁荣。把他们赶走,再请一些文艺青年进来,那叫鸠占鹊,不叫更新。”
“所以,姜氏的方案,第一步,不是‘拆’,而是‘留’。”
屏幕上,画面切换。
一张张照片,一个个名字,一段段采访视频,开始播放。
修鞋的王大爷,开了三十年裁缝铺的李阿姨,靠卖早餐养活一家人的张哥……
每一个,都是虹湾最普通,也最真实的居民。
“在做方案之前,我和我的团队,花了三个月时间,走访了虹湾百分之八十的原住民。”
“我们记录了他们的故事,他们的需求,他们的梦想。”
“王大爷说,他不想搬走,他只想有个不漏水的铺面,能继续给街坊邻居修鞋。”
“李阿姨说,她的手艺快失传了,她想带几个徒弟,但年轻人不愿意来这么破旧的地方。”
“张哥说,他最大的愿望,就是他女儿上学能不用再穿过那条没有路灯的巷子。”
会场里,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看着屏幕上那些鲜活的面孔,听着那些朴素的愿望。
商业竞标会上,从没有人会把这些“蝼蚁”般的人,放到如此重要的位置。
“所以,我们的方案,叫‘共生式社区更新’。”
我继续说。
“我们不建高端住宅,我们只做高品质的保障性租赁住房。让原住民,能用他们负担得起的成本,住上新房子。”
“我们不建大型商场,我们只建一个‘匠人中心’。把李阿姨这样的老手艺人请进去,给他们最好的工作室,免租金,我们负责品牌包装和线上销售,让他们靠手艺,活得有尊严。”
“我们不建封闭式的小区,我们要打通所有的围墙,把整个虹湾,变成一个开放式的、充满生活气息的街区。有深夜食堂,有社区图书馆,有二十四小时的灯光。”
“王大爷的修鞋铺,会开在街区最显眼的位置。张哥的早餐店,会成为所有上班族的第一站。”
“姜氏,要用未来十年的时间,把虹湾打造成一个样本。一个让城市留住记忆,让人留住根的地方。”
“至于盈利。”
我顿了顿,看向评委席。
“这个项目,前五年,姜氏不打算赚一分钱。所有的利润,都会投入到社区的文化建设和公共服务里。”
“五年后,我们靠商业街区的租金,以及匠人中心品牌运营的分成,来实现盈利。我们测算过,回报周期大概是十二年。很慢,但很稳。”
“因为我们投资的,不是钢筋水泥,是人心。”
我说完了。
关掉了PPT。
整个会场,安静得可怕。
我看到周老的眼睛里,有光。
一种复杂又明亮的光。
他没有说话,只是拿起桌上的笔,在评分表上,写着什么。
其他的评委,也在低头写着。
没有人交头接耳。
邵钧站在我旁边,像一尊石化的雕像。
他的方案,我不用看也知道。
无非是建多少平米的豪宅,引进多少国际大牌,能创造多少GDP,能给**带来多少税收。
那些冰冷的数字,在刚刚那些鲜活的面孔面前,显得苍白又可笑。
他不是输给了我。
他是输给了他骨子里的傲慢。
他从来没看起过那些生活在泥潭里的人。
而我,曾经就是他们中的一员。
结果,没有当场宣布。
主持人上台,说了一通场面话,感谢各位的精彩阐述,评委会将进行综合考量,三日后公布最终归属。
但我知道,我赢了。
从周老看我的那个眼神里,我就知道了。
散会的时候,邵钧没有立刻走。
他站在原地,脸色铁青地看着我。
周围的人,看我们的眼神,也变得玩味起来。
一场商业竞标,被我们搞成了一场个人恩怨的公开处刑。
只不过,被处刑的人,和他预想的不太一样。
“姜初。”
他走过来,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股咬牙切齿的味道。
“你别得意。你以为靠讲故事就能赢?”
我笑了。
“邵总,那不是故事,那是事实。”
“而且,我从不靠‘以为’,**的是这个。”
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你!”
他气得脸都涨红了。
“我们走着瞧!”
他撂下一句狠话,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
看着他的背影,我没什么胜利的**。
只觉得有点可笑。
一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少爷,把商场当成了他家的游乐园,以为靠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就能为所欲为。
他不懂,真正的商业,比的是格局,是视野,是人心。
他差得太远。
“姜总,你没事吧?”
许哲走过来,递给我一件外套。
会场里的冷气,让我后背有点发凉。
“我没事。”
我把外套披上,轻声说,“走吧,回公司。”
“那些老家伙,估计已经等急了。”
回到姜氏集团顶楼的办公室。
推开门,果然。
三叔姜文海,还有另外几个董事,都坐在我的会客区。
一个个脸色凝重,像是天要塌下来了。
看到我进来,姜文海第一个站了起来。
“小初!你……你今天在会上,怎么能那么说!”
他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你怎么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承认你以前那些事!这下好了,我们姜家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
另一个董事也跟着附和:
“是啊,姜总,你太冲动了!这种事,打死都不能认啊!现在外面肯定都传疯了!”
“股价!股价明天肯定要跌!”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像是审判一样。
仿佛我不是刚刚为集团打了一场关键战役的功臣,而是个惹了祸回家的闯祸精。
我有点想笑。
如果我今天输了,他们现在说的,肯定就是另一套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