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西陵国都的皇家仪仗,旌旗猎猎,车马煊赫,威仪赫赫。萧七昀的九凤銮驾居中,尊荣无匹。西陵湛则被安置在一辆紧随其后的马车内,内里铺设锦绣,陈设舒适,然车窗紧闭,难窥外景,车门处亦有甲士肃立,俨然一座精工打造的移动樊笼。
辚辚车声碾过官道,故都城阙渐次模糊。车内,西陵湛孑然独坐,宴席间那惶然惊惧、病骨支离的假象早已荡然无存。他眸色沉静如万古寒潭,透过车窗一丝缝隙,漠然回望那座囚困他经年的牢笼,唇边凝着一抹冰屑般的嘲弄与释然。
指尖无声滑过车内壁板:锦缎柔软,木质却异常坚厚。窗棂精巧,却难开半掌。门外守卫气息沉稳,步履划一。这非乘舆,实乃囚车。
他如孤狼初探新域,不动声色地评估着守卫分布、车辙痕迹、行进方向。目光掠过随行的公主卫队,更落在靖安侯师卿珩所率那支不过数十、却气息精悍内敛如藏锋之刃的小队上——那才是大渊真正的虎贲。
心念电转间,一枚藏于墨玉发簪内的异色药粉已被他悄然纳入掌心。须臾,西陵湛便“病”了。
他蜷缩于锦垫,薄衾紧裹,身躯微颤,压抑的咳声断断续续自喉间溢出。面如金纸,额角竟渗出细密晶莹的“冷汗”,唇瓣亦失了血色。
途中驿亭小憩,萧七昀忽生兴致,命人启了西陵湛的马车门。她华服逶迤,立于车下,居高临下地睨着车内那“病骨难支”的身影,眼中审视与玩味交织。
“七皇子这身子骨,还真是风吹就倒。”她语意难辨喜怒,纤纤玉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倏然抬起西陵湛的下颌,“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西陵国这株倾世名花,离了故园沃土,可还鲜活?”
西陵湛被迫迎上她的目光,刹那间,眼中蓄满惊惶无措,宛如林间受惊的幼鹿。长睫如蝶翼般剧烈颤抖,气息急促紊乱,仿佛那目光是灼人的毒焰,要将他的魂魄焚尽。
他艰难启唇,声若蚊蚋,破碎沙哑:“多……多谢殿下……垂怜……湛……只是……初离故土……水土难服……稍……稍歇便好……不敢……惊扰凤驾……”
萧七昀锐利的眸光扫过他惨白的面颊、瑟瑟的肩胛,最终落在那双含了水雾、澄澈如琉璃却写满惊惧的眸子上。心底那点狎昵的怜惜与独占欲得了片刻餍足。然她岂是易与之辈?一丝疑虑如冰针划过:这惊惧病弱,是否过于“恰到好处”?
她蓦然松手,指尖似还残留着他下颌肌肤那抹微凉的触感。唇边勾起一丝莫测的轻笑:“倒生得一副好皮囊。仔细将养着,本宫可不想收一具病殁的美人灯。”言罢,广袖轻拂,转身离去。
车驾行至两国交界险峻处。山路如带,盘旋于千仞峭壁与万丈深渊之间。
变故陡生!西陵湛所乘马车,辕马骤然惊厥,狂嘶一声,竟如疯魔般直冲向悬崖一侧!车夫魂飞魄散,失声惊呼,守卫措手不及!
电光石火之际,一道玄色身影如惊鸿掠至!正是靖安侯师卿珩!他反应快逾奔雷,在车辕即将悬空的刹那,寒芒乍闪,斩断套索!同时沉腰坐马,吐气开声,一掌蕴含千钧之力,轰然拍在车厢侧壁!沉重的车厢发出刺耳的金铁摩擦之声,硬生生被巨力横推,堪堪撞停在内侧峭壁之上!
车厢内,西陵湛被可怖的巨力抛起,额角重重撞上坚木车壁,登时血流披面,昏死过去!而他紧攥的手中,赫然滑落一个针脚粗陋、绝非皇家制式的小小布囊。囊口松开,几粒西陵特有的、散发着微甜清香的草药籽滚落出来。
师卿珩稳住车驾,立刻探身查看。入目是西陵湛满面血污、人事不省的惨状。目光下移,那布囊与散落的异种草籽令他瞳孔骤然一缩!他不动声色地迅速将荷包与几粒草籽纳入袖中。检视惊马,果于其耳后发现残留的、与草籽气味同源的细微粉末。
师卿珩当即**,密令心腹详查。那粗陋布囊,很快被证实出自西陵国都一家寻常药铺的赠品。而那草籽碾磨之粉,于山道颠簸、马匹紧张之时,极易诱发惊厥。巧的是,此药铺背后,正与西陵三皇子母族某个不起眼的旁支有着千丝万缕的勾连!线索虽隐晦,却如毒蛇吐信,直指西陵国内有人欲置西陵湛于死地,不惜在他国公主驾前动手!
师卿珩择要回禀,隐去了西陵湛或存伪装之疑的部分。萧七昀闻报,凤眸寒光暴涨!西陵湛生死她本不萦怀,但有人敢在她眼皮底下动手脚,这是对她权威的挑衅!
“查!”萧七昀冷叱,眼中却燃起一丝罕见的兴味,“看来本宫这金丝笼里的小雀儿,在西陵的处境,比本宫料想的还要……‘热闹’?竟有人如此迫不及待,要在他离巢之际,断了这根‘祸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