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昙花证我十世心章节目录小说-李默林晓免费阅读全文
李默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像电脑里那段写了三年还没写完的垃圾代码，冗长、重复、且毫无意义。
深夜十一点，写字楼的灯光早已稀稀拉拉。他关掉显示器，揉了揉干涩发胀的眼睛。屏幕的余晖在他视网膜上残留下一片模糊的光斑，像生命中所有不了了之的愿望。
回到家，客厅只留了一盏昏暗的壁灯。妻子林晓已经睡了，卧室门虚掩着，传出均匀而轻微的呼吸声。他们结婚三年，对话越来越少，像两块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的石头，沉默地躺在同一条河床里。
阳台上那株养了多年的昙花，今晚有些异样。几个硕大的花苞低垂着，月光下泛着象牙白的微光，其中最大的一朵，苞尖微微裂开了一条缝，散发出一缕若有若无的、清冽的幽香。
鬼使神差地，李默搬了把椅子坐在对面，给自己开了罐啤酒。他没什么雅兴，只是不想立刻躺到那张同样沉默的床上去。他盯着那朵欲放未放的花，思绪飘忽。林晓上个月还兴致勃勃地说，这昙花怕是今年要开了，据说看见昙花盛开的人，会有好运。
好运？李默扯了扯嘴角。他需要的不是好运，是一个能把他从这泥沼般的生活里连根拔起的力量。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夜更深了。就在他眼皮开始打架，准备放弃等待时，那朵昙花动了。
不是慢镜头般的绽放，而是一种决绝的、仿佛用尽了全部生命力的迸发。外层修长的花瓣猛地向后张开，如同女神舒展手臂，内层簇拥的花瓣层层叠叠地怒放开来，露出中间颤巍巍的、金丝银线般的花蕊。
那一瞬间，整个阳台被一种极致的、不似人间所有的美所笼罩。月光仿佛被汇聚，柔和而明亮地倾泻在每一片花瓣上，那香气骤然变得浓郁，不再是幽香，而是澎湃的、带着某种悲怆与庄严的洪流，将他彻底淹没。
李默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仿佛灵魂被从躯壳里硬生生拽了出来。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碎裂，又被无数纷至沓来的画面填充、挤压。
刀光、剑影、血色、宫墙、风雪、古刹、战场……还有一张脸，一张模糊却又无比熟悉的脸，带着温柔、决绝、悲伤、眷恋……无数种情绪，在不同的时空碎片里，凝视着他。
他听见了兵刃撕裂血肉的闷响，听见了绝望的哭泣，听见了风中破碎的誓言，听见了一声跨越了漫长光阴的、若有若无的叹息。
头痛欲裂，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感扑面而来。
在那一片混沌的尽头，一个画面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清晰地定格在他眼前。
一个年轻人，叫嬴彻，他是大秦帝国一个并不受宠的公子。身旁有一个女子叫影，是他身边最沉默的影卫。
嬴彻不知道她从何处来，自有记忆起，她就在他身后的阴影里，像一道没有温度、没有声音的烙印。她总是穿着一身玄色劲装，脸上覆着半张青铜面具，只露出一双沉静如古井的眼。他习文练武，她守在殿外；他遭人冷眼，她隐在暗处；他每一次遇险，那道黑色的身影总会如鬼魅般出现，用刀光为他劈开一条生路。
嬴彻从未问过她累不累，痛不痛。影卫的存在，如同他殿中的梁柱，案上的烛台，是理所当然的一部分。他甚至很少叫她的名字，需要时，只需一个眼神，一个手势。
“影。”他曾在她又一次带着一身伤痕归来时，看着她草草包扎的手臂，皱过眉，“下次，不必如此以命相搏。”
影只是单膝跪地，头颅低垂，声音没有一丝波澜：“殿下安危，重于影之性命。”
嬴彻看到她低垂的脖颈，纤细而脆弱，与她平日杀伐果决的模样截然不同。那一刻，他心头莫名地动了一下，一丝微不可察的怜惜，很快被更深沉的、关于权力与算计的思绪所淹没。
他不知道，在他看不见的角落，影会摘下面具，对着水盆中自己倒影出神。她的容貌清丽，眼角却已有了风霜的痕迹。她会在无人时，用指尖轻轻抚摸他偶尔赐下的、不算珍贵的伤药瓷瓶，如同抚摸稀世珍宝。她记得他每一次微小的关怀，记得他蹙眉的样子，记得他在无人处，对着窗外明月流露出的、那一点点真实的疲惫。
她守护的，不仅是他的命，还有他不为人知的、脆弱的一面。
画面变换到一次咸阳宫夜宴，笙歌曼舞之下，到处是图穷匕见的杀机。突然一只酒杯碎裂，声音如同信号，无数伪装成舞姬与乐师的刺客暴起发难，目标直指几位有资格问鼎大位的公子。
嬴彻身边侍卫有限，瞬间被分割包围。刀光剑影，鲜血飞溅，惨叫声不绝于耳。他手持长剑，奋力搏杀，但刺客人数众多，且个个身手不凡，他身边的护卫一个个倒下。
一支淬毒的弩箭，悄无声息地从殿柱后的阴影里射出，抓住他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瞬间，直取他后心！
太快了！快到他只能凭借本能感到死亡的寒意。
就在此时，那道熟悉的玄色身影，以一种超越极限的速度，从另一个他视线死角的阴影中扑出！
“噗——”
利刃穿透血肉的声音，沉闷得让人心头发慌。
嬴彻猛地回头，看见影挡在他身后，那支弩箭，正中她的心口。她身体剧烈地一震，却依旧稳稳地站着，用尽最后力气，反手一刀，将那名偷袭的刺客喉咙割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刺客被击溃，残余者被擒杀。大殿内一片狼藉，幸存者惊魂未定。嬴彻扶着影缓缓坐倒在地，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面具下她的脸。那么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红得刺眼。
他手忙脚乱地想为她止血，但那伤口的位置，那箭镞上幽蓝的光芒，都宣告着一切都是徒劳。
“影……你……”他的声音嘶哑，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他忽然发现，他除了知道她叫“影”，对她一无所知。
影的目光依旧沉静，只是那沉静深处，翻涌着他从未见过的、复杂到极致的情感。有痛楚，有不舍，有释然，还有……一种深埋了太久、终于破土而出的温柔。
她抬起手，似乎想触碰他的脸，指尖却在半空中无力地垂下。
她看着他，嘴唇翕动，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中挤压而出：
“殿下……这一世……能护你……周全……影……无悔……”
她的眼睛依旧睁着，望着他，但那里面的光，如同风中残烛，一点点、一点点地熄灭了。那双眼眸，最终凝固成一个空洞而美丽的姿态，映照着殿内摇曳的、带着血腥气的烛火，也映照着他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脸。
嬴彻紧紧抱着她逐渐冰冷的身体，一股前所未有的、撕心裂肺的痛楚席卷了他。这不是失去一件工具的懊恼，而是某种更重要的、他尚未理解、却已永远失去的东西，从他生命中被硬生生剜去的剧痛。
他张了张嘴，想喊她的名字，却发现，除了“影”，他什么也叫不出。
他想问，为什么？为什么如此不惜性命？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甚至……不曾好好看过你一眼。
一滴温热的液体，从他眼角滑落，砸在她冰冷的面具上，发出细微的、几不可闻的声响。
他不知道，在她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最后一个念头是：“真好……这一世，死的……终于不是你了……”
……
阳台上的昙花，那极致盛放的美态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蜷缩。花瓣边缘泛起枯黄，无力地垂落，如同一个华美而疲惫的仪式走向终结。
李默猛地从那股庞大的信息流中被“抛”回现实，心脏狂跳，浑身被冷汗浸透。他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胸口，那里仿佛还残留着被利箭穿透的、冰凉的幻痛。
他转过头，透过卧室虚掩的门缝，看向床上安睡的林晓。
月光勾勒出她安静的侧脸轮廓。
一滴泪，毫无征兆地从李默眼角滑落。
他不知道那滴泪为谁而流。是为千年前那个至死无名的影卫？还是为眼前这个与他朝夕相处、他却似乎从未真正了解过的妻子？
亦或是，为了那萦绕在灵魂深处、那句轻得几乎听不见的——
“……死的……终于不是你了……”
昙花的香气正在急速消散。
而李默知道，他看到的，仅仅是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