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斯年听完,目光再次回到苏意绵脸上,那眼神仿佛在说:解释。
苏意绵感觉手心有些冒汗。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尽可能平缓的语气陈述:“贺总,那份报表,是我在请假前2天完成的。我记得非常清楚,交上去之前,我反复核对了三遍数据。原始数据和我的草稿都没有问题。”她顿了顿,加重了语气,“但是,我做完是先发给王丽娟的。我怀疑,是交接过程中,或者之后,原始数据或报表本身被动过手脚。”
她没有直接指责王丽娟,但意思已经非常明确。
贺斯年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似乎更沉了一些。
他沉默着,那沉默像巨石一样压在苏意绵心头。
她不知道他信不信,更不知道他接下来会怎么做。
是像孙静一样直接斥责她推卸责任?还是……
“孙卓。”贺斯年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听不出波澜,“把苏意绵提交报表时的原始文件、草稿,以及王丽娟交接期间的所有记录,包括电子修改日志、邮件往来,全部调出来。半小时内,我要看到完整的时间线和责任人报告。”
他的指令清晰、冰冷、不容置疑。
“是,贺总。”孙卓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转身去办。
苏意绵愣住了。她预想过贺斯年可能会让她滚出去,可能会训斥她,甚至可能会为了维护公司所谓的“稳定”而让她背下这个锅……她唯独没想过,他会如此直接、如此高效地下令彻查!
他甚至没有多问一句“你确定?”或者“你有证据吗?”。
他的反应,与其说是信任她,不如说是……一种基于规则的、冷酷的、追求效率的处事方式。任何可能影响他掌控全局的“错误”或“干扰”,都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查明根源,然后清除。
贺斯年的目光再次落在苏意绵身上,这次停留的时间更久了一些。
昨夜她在他怀里僵硬得像块木头,最后却不得不屈服于困倦沉沉睡去的模样,与他此刻站在这里,挺直脊梁面对职场构陷的模样,奇异地重叠在一起。
他薄唇微启,声音低沉,听不出是陈述还是命令:“你看起来没睡好。”
苏意绵的心脏猛地一跳!这句话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了她好不容易维持的平静伪装。
昨夜那些被迫的拥抱、滚烫的体温、强势的气息……瞬间涌入脑海,让她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红晕,随即又被更深的窘迫覆盖。
她几乎是咬着牙,生硬地挤出一句:“谢谢贺总关心!工作更重要!”她把“关心”两个字咬得特别重,带着明显的讽刺意味。
他昨晚那样欺负人,现在假惺惺地问她睡得好不好?
贺斯年似乎并未在意她的语气,只是那深邃的眼眸里,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快得如同错觉。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重新将目光投向落地窗外,仿佛刚才那句突兀的关心从未发生过。
偌大的总裁办公室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洒进来,将贺斯年冷硬的侧影镀上一层金边,也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细小尘埃。
苏意绵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孙卓去调查了,贺斯年不开口,她只能像个等待宣判的囚徒,在这片奢华而冰冷的空间里,感受着每一秒的煎熬。
她看着那个男人沉默的背影,昨夜被他禁锢在怀中的无力感,与此刻被他无形气场笼罩的窒息感,再次交织缠绕。
只是这一次,除了愤怒和屈辱,心底深处,似乎还滋生出一丝极其微弱、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异样。
总裁办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贺斯年冷峻的侧脸上投下明暗分明的光影。
苏意绵那句硬邦邦的“谢谢贺总关心!工作更重要!”带着明显的刺,在空旷奢华的空间里落下后,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沉默。
贺斯年似乎对她的呛声毫不在意,目光依旧落在窗外那片冰冷的城市森林上,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转着那支价值不菲的钢笔,金属笔身在阳光下折射出冷硬的光泽。
那姿态,像一头暂时休憩、却随时掌控全局的猛兽。
苏意绵站得笔直,指甲却深深掐进了掌心。
等待的时间每一秒都被拉得无限长,屈辱、愤怒、还有一丝昨夜被他强行困在怀里的记忆带来的怪异战栗,在她身体里交织冲撞。她甚至开始后悔自己一时冲动跑上来——她凭什么认为贺斯年会帮她?就凭那该死的协议?还是凭奶奶那虚无缥缈的“撑腰”?
贺斯年的目光重新落在她身上,深邃的眼底不再是审视,而是浮起一层极淡、却极具穿透力的玩味。
他的视线慢悠悠地扫过她强作镇定的脸,最后定格在她微微泛红的耳尖——那里泄露了她远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
薄唇,勾起一抹极淡、却恶劣到极致的弧度。
“苏助理,”他开口,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种刻意的、慢条斯理的腔调,像羽毛刮过心尖,痒得让人发慌,“昨晚……”他故意拖长了尾音,满意地看着苏意绵的身体瞬间绷得更紧,眼神也开始闪躲,“你在我怀里,好像不是这么说的?”
轰——!
苏意绵感觉全身的血液瞬间涌上了头顶!脸颊烫得几乎能煎鸡蛋!他……他竟然在办公室!在孙卓随时可能回来的情况下!提昨晚的事!还用这种……这种暧昧不清的语气!
“你……”她羞愤交加,猛地抬头瞪他,却在对上他那双含着一丝戏谑笑意的深眸时,气势瞬间矮了半截。
贺斯年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她瞬间炸毛又窘迫无措的模样,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宽大的办公桌上,十指交叉,姿态慵懒却带着无形的压迫。
“昨天晚上,”他清晰地、一字一顿地重复,声音不大,却像鼓槌一样敲在苏意绵的心上,“某个人,缩在我怀里,哭唧唧地说‘你欺负我,你就知道欺负我’……”
他的模仿惟妙惟肖,甚至还带上了一丝委屈的颤音,听得苏意绵恨不得原地挖个洞钻进去!
“怎么?”贺斯年挑眉,那抹恶劣的笑意更深了,“才过了一晚上,就忘了?现在,”他下巴微抬,示意了一下她刚才站的位置,眼神带着促狭,“倒理直气壮地跑来找我……给你出气?”
那“出气”两个字,被他咬得格外轻佻,充满了浓浓的调侃和质疑。
仿佛在说:昨晚还控诉我欺负你,今天就跑来利用我替你解决麻烦?苏意绵,你的立场呢?
巨大的羞耻感和被当众(虽然目前只有他们两人)揭穿的窘迫感如同海啸般将苏意绵淹没。理智告诉她应该立刻反驳,应该据理力争证明自己的清白,应该控诉王丽娟的陷害!可是,贺斯年此刻抛出的这个问题,带着昨夜那无法辩驳的“亲密”证据,精准地击中了她逻辑的软肋,让她一时语塞,脸涨得通红,半天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我……什么出气,我这是让你主持公道”她结巴着,大脑一片混乱。
看着贺斯年那张写满了“看你如何自圆其说”的俊脸,昨夜被他禁锢在怀里的无助感、此刻被他言语戏弄的羞愤感、以及被王丽娟陷害的委屈感……所有情绪猛地冲上眼眶,化作一片酸涩的水汽。
不行!不能在他面前哭!
苏意绵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眼底的湿意。慌乱羞窘的目光在触及贺斯年办公桌一角摆放的一个精致相框时,瞬间定格——那是贺老夫人慈祥笑容的照片!
奶奶!
对!她还有奶奶!
那点水汽瞬间被一种豁出去的勇气取代。她挺直了几乎要弯下去的脊背,抬起下巴,用一种近乎“视死如归”的眼神,直直地瞪向贺斯年,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异常清晰:
“贺斯年!你少在这里翻旧账转移话题!”
她深吸一口气,不管不顾地大声道:“报表的事,必须查清楚!这关系到我的工作能力和声誉!你不帮我查清楚……”她停顿了一下,像是给自己鼓足最后的勇气,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威胁,“你不帮我,我就去找奶奶告状!告诉她你昨天晚上是怎么‘欺负’我的!怎么强行抱着我不放的!怎么……怎么用那些‘查岗’的鬼话吓唬我的!你、你欺负我!”
最后四个字,她几乎是喊出来的,带着浓浓的委屈和控诉,眼圈再也控制不住地红了,泪珠在眼眶里倔强地打着转,却强忍着不肯落下。
那模样,活脱脱一个被逼到绝境、终于找到靠山撑腰的小女孩,虽然气势汹汹,却脆弱得让人心尖发颤。
“……”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贺斯年脸上那抹恶劣的、游刃有余的调侃笑意,在苏意绵喊出“告状”两个字的瞬间,彻底凝固了。
他身体微微僵住,深邃的眼眸骤然眯起,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锁在苏意绵那张又气又急、挂着泪珠却强撑倔强的脸上。
那眼神极其复杂,有错愕,有难以置信,似乎还有一丝……被反将一军的恼怒?
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阳光依旧明媚,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苏意绵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她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胆子,但她知道,这是她唯一的“武器”。她死死地盯着贺斯年,等待着他的反应——是暴怒?是冷笑?还是……
几秒钟,如同几个世纪般漫长。
贺斯年缓缓地、缓缓地靠回宽大的椅背。他脸上那凝固的表情慢慢化开,最终,变成了一种极其深沉的、带着点无奈和……头疼的表情?他抬手,用指腹用力地按了按自己的眉心。
“苏意绵,”他的声音低沉了许多,刚才那点戏谑和调侃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咬牙切齿的无奈,“你……很好,会威胁我了。”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孙卓的声音恭敬地传来:“贺总,报告整理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