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倾盆的夜晚,苏野站在“野望传媒”的玻璃门前,看着手机屏幕上银行发来的余额提醒短信,数字少得刺眼。玻璃倒映出她苍白的脸,眼底布满红血丝,鬓角的碎发被雨水打湿,黏在皮肤上。
“苏总,最后通牒了。”助理小林抱着一摞文件跑出来,声音带着哭腔,“投资方说,今晚十二点前要是拿不出新的独家选题,明天就撤资,到时候法院的传票也该到了。”
苏野深吸一口气,雨水的湿气呛得她喉咙发紧。她抬手抹了把脸,冰凉的雨水混着不知是汗还是泪的液体往下淌。“野望”是她熬了三年的心血,从一个只有两人的小工作室,到如今初具规模的新媒体公司,她陪着它熬过了无数个通宵,躲过了同行的恶意竞争,却栽在了资本的围猎里。
“弟弟那边怎么样了?”苏野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医院刚才来电话,说苏明的病情又恶化了,颅内压持续升高,医生建议立刻手术,手术费加上后续的康复治疗,至少需要两百万。”小林的声音越来越低,“苏总,要不……我们还是接受王总的条件吧?他说只要你放弃追查‘东国撤侨’的选题,他不仅注资,还愿意帮你垫付手术费。”
苏野猛地抬头,眼底闪过一丝决绝。王坤是业内出了名的资本大鳄,手段狠辣,这次围剿“野望”,就是想逼她交出公司的核心数据和用户资源。而“东国撤侨背后的无名英雄”,是她偶然从表姐林薇薇留下的旧相机里发现的线索——相机里有一张模糊的照片,背景是东国战乱中的废墟,一个穿着维和部队制服的男人正弯腰排雷,背影挺拔,仿佛一座不可撼动的山。
林薇薇是她唯一的表姐,七年前作为实习记者赴东国前线采访,从此杳无音信,只留下这台相机和一封未寄达的信,信里写着:“这里有太多不为人知的英雄,他们用血肉之躯守护着生命,我要把他们的故事带回去。”
苏野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她不能让表姐的心血白费,更不能让那些无名英雄被遗忘。“再等等。”她咬着牙说,“我再想想办法。”
回到空荡荡的办公室,苏野把自己关在会议室,翻遍了所有能找到的资料。东国撤侨事件已经过去五年,官方报道的都是光鲜亮丽的撤离过程,关于那些在背后清除障碍、保护难民安全的维和工兵,却只有寥寥数语。她顺着相机里的地理标记,一点点排查,终于在一个快要废弃的军事论坛里,找到了一条不起眼的留言:“城郊旧厂房,有个跛脚的机械师,或许见过当年的人。”
没有更多信息,只有这一句话,像黑暗中的一点微光。苏野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已经晚上十点。她抓起外套,抓起车钥匙就往外冲,小林在后面喊她,她也没回头。
城郊的路坑坑洼洼,暴雨把路面冲刷得泥泞不堪。苏野的车好几次陷在泥里,她挽起袖子,咬着牙推车,雨水和泥水溅满了她的衣服,浑身湿透,冷得瑟瑟发抖。等她终于找到那座旧厂房时,已经快十一点了。
厂房破旧不堪,墙壁上布满涂鸦和裂缝,生锈的铁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微弱的灯光。苏野深吸一口气,推开铁门,刺耳的吱呀声在寂静的雨夜里格外清晰。
厂房内部空旷得很,角落里堆着废弃的机械零件,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铁锈的味道。灯光来自中间的工作台,一个男人背对着她,正弯腰摆弄着一台破旧的机床。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袖口卷起,露出结实的小臂,头发有些凌乱,背影算不上高大,却透着一股沉默的力量。
“请问,你是这里的机械师吗?”苏野的声音有些发颤,一方面是冷的,另一方面是紧张。
男人没有回头,只是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有事?”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像砂纸摩擦过木头,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我在找一个人,当年参与东国维和排雷的工兵。”苏野往前走了两步,小心翼翼地说,“我听说你可能见过他。”
男人终于转过身。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他的脸,轮廓硬朗,眉眼深邃,只是眼底布满了红血丝,眼神冷得像冰。他的左手缺了一截食指,断口处的疤痕狰狞可怖,左脚微微跛着,站在那里,整个人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
苏野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她下意识地拿出那张照片,递了过去:“你见过他吗?这是我表姐留下的照片,她七年前在东国失踪了,我想找到照片里的人,问问当年发生了什么。”
男人的目光落在照片上,瞳孔骤然收缩,握着工具的右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他没有接照片,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张模糊的背影,眼神复杂得让人看不懂,有痛苦,有愤怒,还有深深的疲惫。
“没见过。”他的声音冷得像冰,转过身重新摆弄机床,“这里不欢迎外人,你走吧。”
“我知道你见过!”苏野急了,往前追了两步,“这是我唯一的线索了,我弟弟还在医院等着手术费,我的公司也快倒闭了,我必须找到他!”
男人的动作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与我无关。”
“怎么会与你无关?”苏野的声音带着哭腔,“那些在东国牺牲的英雄,那些被遗忘的故事,难道就不该有人知道吗?你明明知道什么,为什么不肯说?”
男人猛地转过身,眼神锐利得像刀,死死地盯着苏野:“知道了又怎么样?能让你的公司起死回生,能让你弟弟的病痊愈?别天真了,有些故事,烂在肚子里比说出来更好。”
他的话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苏野的心上。她看着男人残缺的手指,看着他跛着的左脚,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或许就是照片里的人。他身上的伤痕,他眼底的痛苦,都在诉说着那段不为人知的过往。
“你就是他,对不对?”苏野的声音颤抖着,“你就是当年的排雷工兵。”
男人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猛地抓起身边的扳手,狠狠地砸在工作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滚!”他低吼着,眼神里充满了暴戾,“再不走,我对你不客气!”
苏野被他的气势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但她看着男人眼底深处的痛苦,看着他残缺的手指,心里却涌起一股执拗。她不能就这么放弃。
“我不会走的。”苏野咬着牙,雨水和泪水混合在一起,顺着脸颊滑落,“除非你告诉我真相。我知道你经历过很可怕的事情,我知道你不想回忆,但那些牺牲的人,那些被遗忘的故事,值得被记住。”
男人看着她倔强的脸,眼神复杂。他沉默了很久,久到苏野以为他会再次驱赶她,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明天再来吧。如果那时候你还没放弃,我或许会告诉你一些事。”
苏野愣住了,随即狂喜:“真的吗?”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转过身,重新拿起工具,继续摆弄机床。苏野知道,这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她深深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了旧厂房。
走出厂房,暴雨依旧没有停。苏野抬头看着漆黑的夜空,心里却燃起了一点微弱的希望。她不知道明天等待她的是什么,不知道这个男人会不会遵守承诺,但她知道,她不能放弃。
回到车里,苏野拿出手机,给小林发了条信息:“有希望了,再撑一天。”然后,她发动汽车,朝着医院的方向驶去。她想看看弟弟,想告诉他,姐姐一定会救他。
医院的病房里,苏明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像纸,呼吸微弱。医生告诉苏野,苏明的情况很不乐观,如果再凑不齐手术费,可能撑不过三天。苏野坐在病床边,握着弟弟冰凉的手,眼泪无声地滑落。
“姐,你别太累了。”苏明虚弱地睁开眼睛,看着苏野,“要是……要是实在不行,就算了吧。”
“不许说胡话!”苏野打断他,强忍着泪水,挤出一个笑容,“姐已经找到办法了,很快就能凑齐手术费,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苏明看着姐姐疲惫的脸,想说什么,却又无力地闭上了眼睛。苏野坐在病床边,一夜未眠。她看着弟弟苍白的脸,看着窗外渐渐亮起来的天色,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拿到选题,救弟弟,保住公司。
第二天一早,苏野简单洗漱了一下,就直奔城郊的旧厂房。阳光透过云层,洒在破旧的厂房上,驱散了一些夜晚的阴霾。她推开铁门,看到那个男人已经在工作台上忙碌了,晨光勾勒出他硬朗的侧脸,却依旧掩不住他眼底的疲惫。
“我来了。”苏野走到他身边,轻声说。
男人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过身看着她。他的眼神比昨天柔和了一些,却依旧带着警惕。“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照片里的人是谁,想知道我表姐林薇薇当年发生了什么,想知道东国撤侨背后,到底有多少不为人知的故事。”苏野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我不会断章取义,我会把真相原原本本地告诉所有人。”
男人沉默了很久,然后缓缓开口:“我叫陆寻。照片里的人,是我。”
苏野的心跳猛地加速,她终于找到了他。
“七年前,我和战友陈峰在东国执行排雷任务。”陆寻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遥远的沧桑,“那天,我们遇到了一群难民,还有一个实习记者,就是你表姐林薇薇。她想跟着我们,记录排雷过程。我们本来不想带她,太危险了,但她很固执,说这是她的使命。”
陆寻的目光飘向远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战火纷飞的地方。“我们护送难民转移,途中遭遇了伏击。对方是当地的武装分子,还有一些不明身份的人。陈峰为了掩护我们,踩中了地雷,当场牺牲。我被俘虏了,他们折磨我,断了我的手指,挑了我的脚筋,逼我说出排雷的秘密。”
他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但苏野却能感受到他话语里的痛苦。她看着他残缺的手指,看着他跛着的左脚,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你表姐……”陆寻的声音顿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痛苦,“她为了救我,扑到我身上,替我挡了一枪。她把一个存储卡塞给我,说里面有重要的东西,让我一定要带出去。然后,她就……不见了。”
“不见了?”苏野猛地抬头,“什么意思?她没死?”
陆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当时场面太混乱,我被战友救走了,等我再回去找她的时候,只看到了一片血迹,还有她掉在地上的相机。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找她,却一点消息都没有。”
苏野的心沉了下去。表姐是她在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亲人,她一直抱着一丝希望,希望表姐还活着。现在看来,这个希望或许已经破灭了。
“那个存储卡呢?”苏野擦干眼泪,问道。
“在我这里。”陆寻走到工作台的抽屉前,打开抽屉,拿出一个用防水袋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存储卡,“这里面,是你表姐拍下的真相。”
“什么真相?”
“东国的战乱,不仅仅是内部冲突。”陆寻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有一家跨国企业,在东国非法采矿,为了争夺资源,他们资助武装分子,制造战乱。我们排雷的区域,正好是他们的采矿点。他们伏击我们,就是为了阻止我们发现他们的秘密。”
苏野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突然想到了王坤,想到了他旗下的跨国集团,正好在东国有着巨大的矿业投资。难道说,围剿“野望”的幕后黑手,就是这家公司?
“这家公司叫什么名字?”苏野急切地问。
“黑岩集团。”陆寻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声音里充满了恨意,“他们手上沾满了鲜血,却还披着慈善的外衣,逍遥法外。”
苏野的心跳得飞快。她知道,这就是她需要的独家选题,一个足以撼动资本巨头的重磅新闻。但她也知道,一旦曝光这个真相,她将面临前所未有的危险。
“我帮你。”苏野看着陆寻的眼睛,坚定地说,“我帮你把真相公之于众,帮你找到陈峰的遗孤,帮你寻找我表姐的下落。但我也需要你帮我,配合我的采访,让‘野望’活下去,让我弟弟能顺利手术。”
陆寻看着她坚定的眼神,沉默了很久。他知道,曝光真相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将再次陷入危险,意味着那些尘封的痛苦记忆将被重新揭开。但他也知道,这是他的使命,是陈峰的遗愿,是林薇薇用生命换来的东西。
“好。”陆寻点了点头,“我答应你。但我们要小心,黑岩集团的势力很大,他们不会让我们轻易得逞的。”
苏野伸出手,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合作愉快。”
陆寻看着她伸出的手,犹豫了一下,然后伸出了自己残缺的右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手很粗糙,带着厚厚的茧子,却很温暖。
就在两人的手相握的那一刻,苏野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小林打来的,声音带着惊慌:“苏总,不好了!王坤那边放出消息,说你恶意抹黑黑岩集团,还伪造新闻线索,现在网上全是骂你的声音,我们的网站也被黑客攻击了,数据全没了!”
苏野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知道,黑岩集团已经动手了。一场硬仗,即将开始。
陆寻看着她苍白的脸,握紧了她的手:“别怕,有我在。”
苏野抬起头,看着陆寻坚定的眼神,心里涌起一股力量。她知道,前路必定荆棘丛生,但她不再是一个人。她和陆寻,两个在绝境中挣扎的人,因为一张尘封的照片,因为一个共同的使命,走到了一起。他们将携手并肩,在黑暗中寻找微光,在荒野中艰难前行。
工作台的角落里,放着一盆枯萎的橄榄树,叶子已经发黄卷曲,看起来毫无生机。陆寻看着那盆橄榄树,眼神复杂。那是当年陈峰亲手栽下的,说等战争结束,要种一片橄榄林,象征着和平。陈峰牺牲后,他一直带着这盆橄榄树,像守护着陈峰的遗愿一样守护着它。
苏野也注意到了那盆橄榄树。她走过去,轻轻抚摸着枯萎的叶子,轻声说:“只要根还在,就有希望。”
陆寻看着她的动作,看着她眼里的光,心里某个冰封的角落,似乎有了一丝松动。或许,这盆枯萎的橄榄树,真的能在绝境中,抽出新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