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江城的桂花味裹着油烟气,钻后厨门缝时,何燕正蹲在地上捡撒了一地的打包盒。
刚结束晚自习的校服外套沾着油渍,**工牌的绳子勒得脖子发紧,她抬头擦汗的瞬间,
撞进一双浸在光里的眼睛。男生穿件洗得发蓝的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
骨节分明的手正托着啤酒箱底,指节因为用力泛着白。阳光透过后厨积灰的玻璃窗,
在他发梢镀了层浅金,
连额前垂落的碎发都像被柔光滤镜罩着——好看得让何燕忘了手里的打包袋还在往下滑,
“哗啦”一声,刚装好的糖醋里脊洒了半地。“新来的?”他放下箱子,
声音像刚从冰箱拿出来的矿泉水,清得能听见尾音的凉。何燕猛地站起来,
指尖攥得校服衣角发皱,结结巴巴:“是、是今天第一天,我马上收拾……”他没再多说,
只弯腰帮她捡了个餐盒,指尖碰了下她的手背,凉得她瞬间红了耳根。等她想说“谢谢”,
人已经走进前厅,白衬衫的影子在油腻的地板上晃了晃,很快没了踪影。
后来从菜馆老板嘴里,何燕才拼出他的名字——南泽,隔壁省重点的复读生,
去年差三分落榜华大,白天在这儿搬酒洗碗,晚上泡自习室到凌晨。老板说这话时,
正指着墙角埋头背单词的男生:“你看这孩子,一碗炒饭凉透了都没动,以后肯定有大出息。
”何燕顺着看过去,南泽的笔记本上写满密密麻麻的公式,
握笔的姿势都透着股不容错辨的认真。她忽然觉得,这人就像自习室窗外的梧桐树,
挺拔得让她不敢靠近,却又忍不住想多望两眼。那时候的何燕,是真的普通到会被人群淹没。
眼睛不大,皮肤是常年不见光的蜡黄,
扎着低马尾的橡皮筋还是超市买牙膏送的;父母在小区做保洁和保安,
每月工资凑够房租就所剩无几,她的学费是妈求了三家亲戚才借来的;高三熬到眼底出血,
最后也只考上本地没人听说的江城学院。她开始像个小偷,偷偷在南泽的世界里留痕迹。
每天提前半小时到菜馆,把他要搬的啤酒箱挪到门口,假装“刚好路过”;他值晚班时,
多煮碗卧双蛋的面条,借口“老板煮多了”,看着他低头吃面时,
才敢用余光扫他的侧脸;他复习到后半夜,把攒三个月零花钱买的台灯放他桌上,
纸条不敢署名,只写“别熬太晚”。可南泽的心思全在“华大”两个字上。
面条钱第二天准点转她微信,一分不差;台灯考完试就还回来,
连纸条都叠得整整齐齐;老板夸他努力,他笑着说“再拼一年”,眼神亮得像淬了光,
却从没问过“这些事是不是你做的”。何燕心里跟揣了块浸了水的海绵,沉得慌。她知道,
自己不过是他复读路上一粒无关紧要的尘埃,连被他记住名字的资格都没有。高考结束那天,
南泽请菜馆的人吃饭。何燕坐在最角落,看着他跟老板谈笑风生,说“估分稳上华大”时,
眼里的光比桌上的灯泡还亮。她心里又酸又甜,酸的是他要去北京,
甜的是他终于不用再熬了。散场时,她攥着瓶冰镇矿泉水,鼓足勇气递过去:“南泽,
祝你……心想事成。”他接过水,指尖蹭到她的手,凉得她心跳快了半拍。
可他只笑了笑:“谢谢,你也加油考个好大学。”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在菜馆见面。
何燕查成绩那天,蹲在小区花坛边哭了半小时——江城学院,跟南泽的华大,
差的何止是几百分,是她踮脚都够不着的天壤之别。开学后,何燕在宿舍阳台晾衣服,
忽然看见对面马路上的江城大学校牌。她疯了似的跑下楼,站在斑马线前,
看着穿江城大学校服的学生来来往往,心脏狂跳——原来她和南泽,只隔了一条马路。
从那天起,何燕的周末全耗在这条马路上。假装去对面书店看书,
实则盯着江城大学的校门;绕路走他们的林荫道,就为了能偶遇那个白衬衫的影子。
有次真的看见了,南泽跟几个同学讨论着什么,眉头微蹙,神情专注。何燕赶紧躲到树后,
看着他的背影进了教学楼,手指把衣角攥出褶皱,心里像被堵住,连呼吸都疼。
她开始拼命学习。每天五点半爬起来占图书馆座位,别人看一遍的书她看三遍,
别人做一套题她做三套。室友在宿舍追剧时,她在背英语单词;室友出去逛街时,
她在啃专业课本。可到期末考试,成绩还是中等,
连奖学金的边都摸不到——她跟南泽的差距,好像从来没缩小过。大一校庆,
江城大学和江城学院联合办活动。何燕托室友找关系,才混到个引导观众的志愿者名额。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志愿者服,站在礼堂门口,看着南泽穿西装走上演讲台。
聚光灯打在他身上,他说自己的“大学生家教平台”拿到了投资,声音清晰有力,
每句话都透着自信。台下掌声雷动,何燕站在角落,忽然觉得特别冷。
她看着被人群围着的南泽,看着递水给他的白裙女生——那是江城大学校花林薇薇,
家境好成绩好,跟南泽站在一起,像极了小说里的神仙眷侣。那天晚上,
何燕在宿舍被窝里哭到枕头湿透。她摸了摸自己蜡黄的脸,看着身上洗得发白的衣服,
突然恨自己的普通——她没有林薇薇的漂亮,没有她的家境,更没有她的优秀,
凭什么奢望南泽能看见自己?何燕开始拼了命地改。她用**攒的钱报最便宜的化妆班,
每天对着镜子练眼线,手抖得厉害,画了擦、擦了画,直到眼皮红肿;早上绕操场跑三圈,
早餐只吃鸡蛋豆浆,午餐晚餐全是青菜瘦肉,
硬生生从120斤瘦到98斤;不再买超市打折的运动服,在网上挑几十块的连衣裙,
学着扎温柔的半马尾,甚至咬牙买了支平价口红。室友说:“何燕,你越来越好看了。
”她摸着口红的外壳,心里却只有一个念头——这样,南泽会不会多看她一眼?
她还是偷偷关注南泽的消息。听说他拿了国家奖学金,她在图书馆躲着哭了一场,不是难过,
是替他开心;看到学校官网报道他的家教平台,她把文章打印出来,
夹在笔记本里;他评上“年度优秀学生”那天,她特意去颁奖现场,远远看着他上台,
手里攥着自己刚拿到的英语六级证书——那是她熬了半年才过的,可跟他的成就比,
根本不值一提。大学三年,何燕变了很多。会化妆了,会穿搭了,成绩也慢慢提上来,
甚至能独立完成课程项目。可她心里的那个洞,始终填不满——南泽的名字,还是她的软肋。
毕业前,何燕从同学嘴里听到消息:南泽考上了华大研究生。她当晚就查了华大的招生简章。
跨专业,专业课没接触过,难度大到离谱。可她还是报了名——北京,三公里外的伯阳大学,
哪怕只是离他近一点,她也想试试。那段时间,何燕每天只睡四个小时。泡在图书馆里刷题,
手指麻了就用热水敷,眼睛红了就滴眼药水。有次累得趴在桌上睡着,梦里她考上了华大,
跟南泽在未名湖畔偶遇,他笑着说“好久不见”。可醒来时,桌上的复习资料还摊着,
窗外天已经亮了。查成绩那天,何燕盯着屏幕上的“伯阳大学”,眼泪掉了下来。差二十分,
还是没考上华大。可她没像上次那样崩溃——至少,她离他只有三公里了。研究生开学,
何燕把自己收拾得更精致了。精致的妆容,得体的衣服,瑜伽练出来的匀称身材,
走在校园里,偶尔会有男生要微信。可她的目光,始终落在三公里外的华大。
她开始频繁往华大跑。去他们的图书馆看书,坐他可能坐过的位置;去他们的食堂吃饭,
点他可能爱吃的菜;绕着校园走,盼着能偶遇他。终于在一个周末下午,
何燕在篮球场看见了南泽。他穿蓝色篮球服,汗水湿了头发贴在额前,
投篮的动作利落又好看。她站在观众席上,心跳快得像要蹦出来,
手里攥着瓶矿泉水——跟当年在菜馆给他的那瓶,一模一样。打完球,南泽走到场边喝水。
何燕深吸一口气,刚要迈步,就看见个白裙女生跑过来,递给他一条毛巾:“南泽,
你刚才好厉害!”是林薇薇。她也考上了华大研究生,跟南泽一个系。南泽接过毛巾,
揉了揉林薇薇的头发,笑容温柔得能滴出水。那一幕像把锤子,狠狠砸在何燕心上。
她手里的矿泉水“啪”地掉在地上,水顺着裂缝流出来,浸湿了鞋子,凉得她打哆嗦。
原来她努力了四年,改变了这么多,还是没能走进他的世界。那天晚上,
何燕翻出藏了四年的笔记本。第一页写着“2019.10.12第一次见南泽”,
后面记满了他的喜好:番茄炒蛋,不吃香菜,背单词会皱眉,
拿奖学金时会笑……每一页都有眼泪的痕迹,字迹模糊。她一页页看,哭到天快亮,
才趴在桌上睡着。第二天,同学说南泽跟林薇薇在一起了,是南泽在未名湖畔表的白,
还送了玫瑰花。何燕没去上课,一个人跑到酒吧。她从来没喝过酒,却点了最烈的威士忌。
辛辣的酒液呛得她眼泪直流,可她还是一杯接一杯地喝——四年的喜欢,
原来只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不能喝就别勉强。”何燕抬头,看见个穿白T恤的男生,
手里拿着杯果汁,笑容温和。他没追问,只递来纸巾:“想哭就哭,别憋坏了。”那天晚上,
何燕把四年的委屈全说了出来。男生安静地听着,偶尔递纸巾,倒温水。临走时,
他给了她一张名片:“我叫段毅,伯阳大学计算机系老师,有事找我。
”何燕以为这只是次偶然,可后来,她总能遇到段毅。图书馆里,他帮她占靠窗的位置,
桌上放着温热的豆浆;食堂里,他给她带糖醋排骨,记得她不吃香菜;校园里,他陪她散步,
听她讲学校的事,还帮她讲不会的数学题。段毅对她太好了,好到让她慌。
他记得她的生理期,提前煮好红糖姜茶;考试前帮她整理复习资料,
标好重点;她心情不好时,带她去公园散心,讲笑话逗她开心。
室友说:“段老师肯定喜欢你。”何燕却不敢信。她心里的疤还没好,南泽的影子还在,
她怕自己会辜负段毅的好。有次何燕去华大图书馆查资料,
听见两个女生聊天:“南泽和林薇薇根本不是他表白的,是系里老师撮合的,
说他俩优秀才凑一对。”“对啊,我听说他们老吵架,南泽满脑子科研,林薇薇爱出去玩,
根本合不来。”何燕手里的笔差点掉在地上。她冲出图书馆,
心跳得飞快——既期待他们分手,又怕自己再陷进去。从那天起,何燕开始躲段毅。
不再去图书馆,不在食堂吃饭,甚至绕路走。段毅没追问,
只是偶尔发消息:“降温了多穿点”“食堂有糖醋排骨”。每次看到这些,
何燕心里都像被针扎,她知道段毅好,可她就是没办法放下南泽。直到那天,
何燕在华大校门口撞见南泽。他一个人低头看手机,神情疲惫。她犹豫了很久,
还是追上去:“南泽,好久不见。”南泽转过身,愣了一下,笑了:“何燕?你变漂亮了。
”就这一句话,何燕的眼泪差点掉下来。她想问他和林薇薇怎么样了,
想问他有没有想起过自己,可话到嘴边,只剩一句:“你最近还好吗?”“还行,科研忙。
”他顿了顿,“我和林薇薇分手了,性格不合。”何燕的心脏像被攥紧又松开,
连呼吸都乱了。她看着南泽,阳光落在他肩上,还是记忆里的样子,可心里的疤,
又开始疼了。“那你……别太辛苦。”南泽点点头,目光扫过她,
落在远处的公交站牌:“我还有事,先走了。”他转身就走,没回头。何燕站在原地,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眼泪掉在手背上——原来就算他分手了,她在他心里,
还是无关紧要。那天晚上,何燕在操场走了很久。她翻出段毅的消息,最新一条是:“风大,
早点回宿舍。”她盯着看了很久,终于回复:“段老师,我想跟你聊聊。
”段毅在“晚风”咖啡馆等她,点了热可可和提拉米苏——都是她喜欢的。看到她哭,
他递来纸巾:“想说什么就说。”“南泽跟林薇薇分手了,可我一点都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