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如月送毒药的事,第二天就传到了太后耳朵里。
当然,传过去的版本,变成了月贵人好心探望废后,却被废后无端羞辱,还打杀了贵人爱猫。
于是,我刚用完一碗寡淡的白粥,太后的懿旨就到了。
传旨的太监是太后身边的红人,李德全,捏着嗓子,下巴抬得比天高。
“姜氏,太后口谕,宣你到慈安宫觐见。”
他连“废后”二字都省了,直接喊“姜氏”,轻蔑之意,溢于言表。
我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了擦嘴,站起身。
“知道了。”
李德全见我这副不咸不淡的样子,三角眼里闪过一丝不悦。
“姜氏,还不快随咱家走?耽误了太后的时辰,你担待得起吗?”
我瞥了他一眼。
“李公公,本宫虽被废,但先帝曾下旨,凡后宫嫔妃,皆有品级仪仗。本宫如今无品无级,与庶人无异,若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出长信宫,穿过半个皇城去见太后,怕是不合规矩吧?”
“若是被人参一本,说太后藐视祖宗规矩,坏了宫廷体统,这个责任,是你担,还是太后担?”
李德安的脸一下就绿了。
他一个传话的太监,哪里懂这么多弯弯绕绕。
他只知道太后让我过去,我若不去,他回去没法交差。可我说的,又确确实实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他急得额头冒汗。
“那……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我笑了笑,指了指旁边那顶专供粗使宫人抬杂物用的小轿。
“用那个,把我抬过去。记得用帘子遮严实了,就说运的是慈安宫要的花肥。这样既不违了规矩,也全了太后的颜面。”
李德全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看着我平静的眼神,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他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于是,我就这么坐着运花肥的轿子,一路颠簸到了慈安宫。
一进殿,就闻到一股浓重的檀香味,压得人喘不过气。
太后坐在主位上,旁边就是哭得梨花带雨的姜如月。
见我进来,太后将手里的佛珠重重拍在桌上。
“姜氏!你好大的胆子!见了哀家,为何不跪!”
我站在殿中,不卑不亢地看着她。
“回太后,陛下废后诏书中言明,废黜我皇后之位,迁居长信宫,静思己过。并未提及废我皇家媳妇的身份。”
“按皇家礼制,媳妇见婆母,行家礼即可。不知太后何时定了新规矩,要儿媳行跪拜大礼?”
太后被我一句话噎住,脸色铁青。
她总不能说,我就是要折辱你。
那传出去,她贤良淑德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旁边的姜如月见状,赶紧开口:“姐姐,你怎能如此同母后说话?母后也是关心你,听闻你昨日……昨日受了惊吓,特意叫你来安抚的。”
她这话说得,好像昨天那碗毒药跟我没关系一样。
我看向她,眼神很淡。
“哦?受了什么惊吓?是妹妹送来的燕窝太补,还是那只猫死得太惨?”
姜如月被我看得心虚,低下头,又开始抹眼泪。
“姐姐,我知道你心里怨我,可你也不能这么冤枉我……那只猫……那只猫是自己贪吃,误食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与我何干……”
“行了!”太后不耐烦地打断了她,将矛头重新对准我。
“姜氏,哀家今日叫你来,不是听你狡辩的!”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
“月儿一片好心,你非但不领情,还如此顶撞。你身为姐姐,毫无长姐风范!身为皇家废后,不知悔改,目无尊长!哀家看你,是真的一点孝道都不懂了!”
一顶“不孝”的大帽子,就这么扣了下来。
若是寻常女子,怕是已经吓得跪地求饶了。
我却只是笑了笑。
“太后说我不懂孝道,我倒是不明白。”
我上前一步,目光直视着她。
“孝,何为孝?《孝经》有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有人要毁我身体,要断我性命,我若顺从了,那便是对我父母最大的不孝。”
“太后,您说,我这孝道,到底是懂,还是不懂?”
我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大殿里,每个字都清晰无比。
太后气得嘴唇发抖,指着我:“你……你这是强词夺理!”
“是不是强词夺理,太后心里比我清楚。”我淡淡地说道,“太后今日召我前来,恐怕不是为了讨论孝道这么简单吧?”
“我听说,您娘家侄儿,户部主事王大人,最近亏空了三万两官银,堵不上窟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您这是……想让我把我母亲留下的嫁妆拿出来,替他还债?”
这话一出,太后的脸色“唰”地一下,全白了。
她没想到,我身在冷宫,竟对朝堂之事知道得一清二楚。
连她最隐秘的打算,都被我一语道破。
没错,这才是她今天召我来的真正目的。
姜如月送毒药,只是个由头,一个给我下马威的借口。
逼我交出我娘那笔富可敌国的嫁妆,才是她的真心话。
她以为我失了势,没了靠山,只能任她拿捏。
“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太后色厉内荏地吼道。
“我是不是胡说,您派人去户部查查账本不就知道了?”我好心建议。
“哦,对了,我忘了。户部尚书,是您的亲弟弟。这账本,怕是早就做平了吧?”
“可惜啊,”我话锋一串,慢悠悠地从袖子里拿出一本册子,扔在地上,“我这里,刚好有一本真的。”
那本册子摊开,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的正是户部侍郎王瑞,如何利用职权,在三年内挪用、贪污官银共计十三万七千两的详细账目。
时间,地点,经手人,一应俱全。
太后看着那本账册,眼睛瞪得像铜铃,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晕过去。
“你……这东西你从哪里来的!”
“太后,您该问的,不是我从哪里来的。”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
“您该想的是,这本东西,如果出现在陛下的御案上,或者,出现在都察院御史的家门口,您那位宝贝侄儿,还有您的好弟弟,会有个什么样的下场。”
“而您,作为他们的靠山,又能摘得有多干净?”
大殿里,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太后死死地盯着我,像是第一次认识我。
她眼里的愤怒、惊恐、不敢置信,交织在一起,最后,都化为了一丝……恐惧。
是的,她在怕我。
“你……你想怎么样?”她声音干涩地问。
我笑了。
“不想怎么样。”
我走过去,捡起那本账册,轻轻拍了拍上面的灰。
“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在长信宫里,养花,晒太阳。谁要是觉得我碍眼,非要来打扰我……”
我顿了顿,将账册重新收回袖中。
“那我就只好……先送他上路了。”
“太后,您年纪大了,还是多念念佛,少操心些俗事。毕竟,人呐,求个心安理得,才能长命百岁。”
说完,我不再看她,转身就朝殿外走去。
“姜氏!你给哀家站住!”太后在我身后尖叫。
我脚步未停。
走到门口,我回头,对她露出一个堪称温和的笑容。
“对了,太后。下次想找我,直接派人传话就行,别再费劲把我抬过来了。”
“毕竟,花肥坐过的轿子,味道……实在不怎么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