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风雪别天启十三年的冬天,冷得蚀骨。
我是被院外甲胄碰撞的冰冷脆响和隐约的哭喊声惊醒的。帐幔被猛地掀开,刺骨的寒气灌入,
让我瞬间清醒。“**!”我的贴身侍女锦心已立在床边,手中紧紧攥着我的外袍,
脸色是从未有过的苍白,“锦衣卫……是锦衣卫围了府!他们说老爷……构陷太子,谋逆!
”“构陷太子?”我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父亲楚敬之,官拜太子太傅,
一生谨言慎行,以“忠君”二字为家训,他谋逆?滑天下之大稽!我快速穿好衣裳,
指尖冰凉。
锦心默契地帮我将一枚温润的和田玉私印塞进袖袋暗格——这是父亲在我及笄时所赠,
此刻握着,却只觉得烫手。三年前,父亲从人牙子手中买下濒死的锦心,见她根骨奇佳,
不惜人情送她入青筠卫习武,只为她能护我周全。如今,这预言竟一语成谶。推开房门,
风雪扑面。院子里火把通明,积雪映照着锦衣卫飞鱼服上冷冽的寒光。母亲独自立在廊下,
身形单薄,却挺直了脊梁,正与锦衣卫指挥佥事周显对峙。“周大人,吾夫乃太子师,
日日于东宫伴读,有何理由构陷储君?谋逆大罪,证据何在?”母亲的声音在风雪中颤抖,
却字字清晰。周显面无表情,唰地展开明黄圣旨,声音比风雪更冷:“圣上亲判,
楚敬之构陷太子、谋逆乱储,证据确凿!着抄没家产,满门流放三千里,即刻启程!
”“证据?”我踏前一步,将母亲护在身后,锦心立刻悄无声息地侧身挡在我前方,
警惕地盯着横在眼前的绣春刀。“家父前日还教导臣女,为臣者当忠君爱国。若真有心谋逆,
何须日日劝诫太子以国事为重?周大人所谓的证据,可能让天下人信服?
”周显眼神一厉:“黄口小儿,安敢质疑圣意!”“父蒙不白之冤,女不敢不言!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哽咽,“只是不知,这‘铁证’出自哪位高人之手?
莫非这朗朗乾坤,已容不下一句辩白,便可定忠良之罪,抄朝廷重臣之家?
”这话似戳中痛处,周显脸色一沉,正要发作,一阵急促马蹄声撕裂风雪。
一辆马车疾驰而至,车未停稳,一道玄色身影已跃下,正是我的未婚夫婿,
英国公府嫡次子萧远。他墨色大氅上落满雪花,径直走到周显面前,
腰间代表国公府子弟身份的玉佩熠熠生辉。“周大人,”萧远声音不大,
却自带一股不容轻视的威压,“楚宁乃我国公府未过门的二少夫人,依《大启律》,
已订婚约者不随娘家流徙。此婚约乃陛下亲赐,大人是要抗旨不成?
”周显的额角瞬间渗出冷汗。英国公府,他得罪不起;“抗旨”的罪名,他更担待不起。
他强自镇定道:“二公子言重了,只是……楚家乃谋逆重罪,
这婚约……”“婚约是圣上亲允!”萧远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圣上未废此约,
婚约便仍在!周大人若觉不妥,不妨现在随我进宫,当面请圣上示下?”气氛僵持之际,
又一骑飞驰而来,马上太监尖声宣旨:“圣上口谕:念及英国公府颜面及楚宁婚约,
特免其流放,赐留太傅府邸居住,待嫁萧府!钦此——”我猛地看向已被铁链缚住的父亲,
他鬓发斑白,沾满雪沫,却朝我投来一个极其冷静、甚至带着些许安抚的眼神,
目光似有若无地扫向书房方向。母亲趁机快步上前,将一个尚带体温的锦囊塞进我手中,
指尖冰凉刺骨,声音低不可闻:“宁儿,
活下去……账册副本……你爹的私印……等我们回来……”囚车碾过积雪,发出吱嘎的哀鸣,
渐行渐远。我看着家产被如狼似虎的锦衣卫搬抬一空,深吸一口气,走到周显面前,
屈膝一礼,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惊讶:“周大人,楚家是否蒙冤,自有水落石出之日。
府中一草一木,皆是臣女父母心血,亦是臣女日后念想,还请大人……手下留情。
”雪落无声,周显冷哼一声,未置可否。锦心悄步上前,替我拂去肩头积雪,
低声道:“**,暗格无恙。”我任由她搀扶,风雪迷了眼,
心中却一片寒冰般的清明——父亲留下了后路,这府邸,就是我日后翻案的根基。
从这一刻起,我不再是那个被娇养在深闺的楚家大**,我必须站起来,为家族,也为自己,
在这看似绝境的缝隙中,挣出一条生路。2锦囊藏玄机风雪在后半夜渐渐停了。
偌大的太傅府,如今只剩下我与锦心,以及两个萧远留下的、面容沉肃的老仆。
空旷的府邸寂静得可怕,每一处熟悉的景致都提醒着我昨日的惊变。
我坐在烧着银炭的暖阁里,手心里紧紧攥着母亲塞给我的那个锦囊。
锦缎还残留着母亲身上淡淡的馨香,可指尖触及的,却是刺骨的冰凉。“**,
先用点热粥吧。”锦心端着一碗清粥进来,声音放得极轻,仿佛怕惊扰了这死寂,
“萧二公子留下的两位老仆很是得力,内外都安置妥当了。”我摇了摇头,实在没有胃口。
“锦心,你去守着门。”锦心会意,立刻转身出去,悄无声息地掩上门,
如同一尊门神般守在廊下。我深吸一口气,这才小心翼翼地打开锦囊。
里面东西不多:一枚触手温润的白玉私印,
所用;一张折叠得极小的、质地坚韧的桑皮纸;还有……一瓣早已干枯却依稀可辨的玉兰花。
我展开那张桑皮纸,借着跳跃的烛光细看。上面并非正式的账目,
而是用极细的墨笔写满了看似零散的人名、日期、数字和货物名称,
间或夹杂着一些暗语般的符号。我自幼随父亲读书,耳濡目染,
对朝堂和漕运之事并非一无所知。只粗略一扫,
便看出这分明是一份记录了几笔巨额粮款流向的私账,其中几个名字,
赫然与当朝丞相李斯年的门生故旧有关!而末尾一个不起眼的标记,
指向的正是漕运码头上的“恒通粮栈”。我的心狂跳起来。父亲果然早有察觉!
他留下这账册副本,是料到会有今日之祸,将这翻案的唯一希望寄托在了我的身上。
那瓣玉兰……我猛然想起,父亲书房窗外那株玉兰,是母亲当年亲手所植。他这是在告诉我,
母亲亦知内情,或是以此提醒我,莫忘家园。就在这时,窗外传来极轻的叩击声。
锦心的声音隔着门板低低响起:“**,萧二公子来了,在前院书房等您。”他来了。
我迅速将东西收好,贴身藏稳,整理了一下仪容,这才示意锦心开门。书房里,
萧远已屏退左右,独自站在父亲常站的那扇窗前,望着窗外积雪覆盖的庭院。
他换了一身墨蓝色常服,少了昨日雪夜里的凌厉,眉宇间却多了几分凝重。“宁妹妹。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与担忧,“你……可还安好?
”“远哥哥,”我依礼福了一福,声音仍有些沙哑,“多谢你昨日援手。若非你及时赶到,
我此刻恐怕已在流放路上了。”“你我之间,何须言谢。”萧远上前一步,虚扶了我一把,
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楚伯父的为人,我英国公府上下皆知,此事定然是奸人构陷。
父亲今早已递了牌子进宫,虽未能面圣,但表明了我国公府的态度。长兄亦在军中联络故旧,
打探消息。”我心中感激,低声道:“代我谢过国公爷和世子爷。”“眼下最要紧的,
是后续该如何行事。”萧远压低了声音,目光锐利起来,“圣旨已下,
明面上的翻案难于登天。我们需得暗中查访,找到铁证。宁妹妹,
伯父……可曾留下什么话或东西?”我略一迟疑,
但想到萧远昨日不惜以婚约和国公府前程作保,此刻又直言要共同查案,这份信任已是难得。
我取出那枚父亲的私印,递到他面前,低声道:“父亲只暗示了书房。我找到了这个,
还有……母亲塞给我的一页私账,指向恒通粮栈。”萧远接过私印,仔细看了看,
眼神一凝:“是楚伯父的私印无疑。恒通粮栈……”他沉吟片刻,“那是李斯年妻弟的产业,
背景复杂,守卫森严。看来,伯父查到的线索,果然指向了丞相府。
”他将私印郑重地交还给我:“此物你收好,或许日后还有大用。粮栈之事,
我会立刻派人暗中查探。但你如今独居在此,虽有我留下的人手,终究不够安全。依我之见,
我们的婚事……需得提前。”我抬眼看他,有些意外。如今我家门罹难,他身为次子,
此举更易招致非议,竟毫不避嫌?萧远看出我的疑惑,坦然道:“宁妹妹,切勿多心。
我知府中或有闲言,但此举一则可绝了那些还想落井下石之人的念头,
让你名正言顺受国公府庇护;二则,你以我国公府二少夫人的身份,
有些场合走动、有些事情查探,会比现在方便许多。只是……如此一来,
婚礼恐怕不能大操大办,要委屈你了。”我明白他的考量完全在理。这并非风花雪月之时,
而是生死存亡之秋。一场简朴的婚礼,是保护,更是为了日后能更有利地战斗。
至于府中可能存在的眼光,我必须自己去面对和克服。“我明白。”我迎上他的目光,
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一切但凭远哥哥和国公爷、夫人安排。非常之时,
行非常之事,宁儿不觉得委屈。”萧远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和不易察觉的心疼,
他轻轻颔首:“好。那我便回府禀明父母,尽快择定吉日。这几日,你且安心在此,
我会加派人手护卫。若有任何异动,立刻让锦心通知我。”他告辞离去后,
我独自站在父亲的书房里,手指拂过书架上那些熟悉的典籍。
目光最终落在那本厚重的《资治通鉴》上。我记得,抄家那日,我让锦心藏起的,
正是这本书。我走到书架前,轻轻抽出第三卷,书页间,赫然夹着一枚薄如蝉翼的银质钥匙,
形状奇特,绝非寻常锁具所用。钥匙下,压着一方素笺,
上面是父亲仓促间写下的四个小字:静安寺,莲座。我的心跳再次加速。
锦囊中的账册是“饵”,指明了调查方向;而这把钥匙和地点,
才是父亲留下的真正“钩子”,是能打开真相之门的关键!我将钥匙紧紧握在手心,
冰冷的触感让我愈发清醒。前路漫漫,迷雾重重,
但我已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承受命运的楚家**。父亲留下了线索,萧远给予了同盟,
我必须抓住这一切,步步为营,将这泼天的冤屈,查个水落石出!3婚礼从简吉日择定,
婚期就安排在半月之后。婚礼依制而行,虽因楚家之故有所从简,
但英国公府的门楣与体面丝毫未失。洞房之夜,红烛高燃。待众人退去,萧远拥我入怀,
”父亲母亲自是明理之人,既认了你这个儿媳,定会护你周全。兄长在军中任职,
性情豪爽;大嫂宋氏出身书香门第,为人温婉,你与她应能相处融洽。国公府亦是你的家,
无需拘束。”“宁儿明白。”我迎上他的目光,露出了抄家以来唯一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次日清晨,我换上符合身份的礼服,由锦心陪着,前往正院给公婆请安。
英国公萧策一身常服,眉宇间虽有武将的威严,看向我的目光却带着长辈的温和。
婆母柳氏更是亲自携了我的手,让我坐在她身旁,温言道:“好孩子,一路辛苦。
既进了萧家的门,往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不必拘束。
”大哥萧衍与大嫂宋长宁果然如萧远所言,一个爽朗,一个温柔。
宋长宁笑着递上一对成色极好的玉镯作为见面礼:“弟妹莫要嫌弃,往后我们姐妹相伴,
也好有个照应。”4静安寺秘影婚后的日子,表面看似平静。我每日晨昏定省,侍奉公婆,
与嫂嫂宋长宁学习管理中馈,举止言行皆恪守礼制,让人挑不出错处。
婆母柳氏待我愈发真心,时常留我说些体己话。国公爷虽依旧严肃,
但偶尔也会就些朝堂轶事询问我的看法,态度较之初见时缓和许多。我与萧远的心思,
全系在父亲留下的线索上。静安寺之约,刻不容缓。选在一个香客稀少的午后,
我以“为父母祈福诵经”为由,禀明婆母,欲往静安寺。
柳氏特意吩咐多派了两个稳妥的婆子并护卫随行。萧远则借口去京郊别院查验田庄,
提前出了门,约定在寺外策应。静安寺乃百年古刹,香火鼎盛。虽非初一十五,
仍不乏善男信女。我戴着帷帽,由锦心搀扶着,一步步踏过古旧的石阶。寺内古木参天,
钟磬悠扬,檀香的气息氤氲在空气中,本该让人心静,我却感到一丝莫名的紧张。
依循父亲暗示,我径直来到供奉观音的偏殿。殿内光线略暗,唯有长明灯摇曳,
映照着正中那尊慈悲垂目的观音像。我示意锦心布施香油,自己则虔诚地跪在蒲团上,
合十祈愿,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那莲花宝座。莲座由层层花瓣叠成,雕工精美。
我心中默数,目光锁定在第三层靠右的一片花瓣上。乍看与其他无异,但细观之下,
那片花瓣的色泽似乎略深,边缘处的磨损也稍有不同,仿佛经常被触碰。“锦心,
”我低声唤道,假意起身时身形微晃,帷帽的轻纱拂过莲座。锦心会意,立刻上前搀扶,
趁势用身体挡住身后随行婆子的视线,指尖如电,在那片花瓣边缘轻轻一按、一抠。
只听一声极轻微的“咔哒”,那花瓣竟微微向内弹开,露出了一个狭小的暗格。
锦心手法极快,伸手入内,摸到一个冰冷坚硬、约莫巴掌大小的物件,迅速取出纳入袖中,
随即又将花瓣复位。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发生在呼吸之间,未引起任何人注意。祈福完毕,
我借口听法师讲经,被引入一间清静的禅房歇息。关上房门,只剩下我与锦心二人时,
她才将袖中之物取出。那并非预想中的书信或账册,而是一面看似普通的青铜令牌。
令牌入手沉甸甸的,边缘已有些许磨损,显是年代久远。正面刻着翻涌的浪花纹样,
中间一个笔力遒劲的“漕”字;背面则是更为复杂的云纹,云纹之中,
隐约可见一个极细微的“七”字印记。“漕帮令牌?”我蹙眉低语。父亲是清流文官,
与江湖漕帮素无往来,为何会将此物藏得如此隐秘?这“七”字又代表什么?我们反复查看,
令牌再无其他特异之处。正当我们思索之际,禅房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伴有急促的脚步声和呵斥声。锦心立刻贴近门缝,只看了一眼,脸色便沉了下来,
回身低声道:“**,是巡检司的人!领头的是周显身边那个张五!他们像是在搜查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