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血色元宵永和十三年的上元夜,金陵城万家灯火。林府庭院内,
十岁的海棠穿着母亲新缝的绯色襦裙,裙摆绣着缠枝海棠,在灯笼映照下泛着柔和的光。
她踮起脚尖追逐飘落的灯笼碎屑,银铃般的笑声惊起了枝头栖息的雀鸟。“慢些跑,
仔细摔着。”林夫人倚着廊柱温柔叮咛,手中还拿着未缝完的香囊。林侍郎放下茶盏,
将女儿高高举起,指尖轻触枝头初绽的海棠:“瞧,咱们海棠比花儿还娇。
”管家林伯正吩咐小厮挂最后一盏走马灯,灯面上绘着嫦娥奔月的故事。
厨娘端来刚出锅的元宵,芝麻馅的甜香弥漫在夜色里。一切都透着团圆佳节应有的温馨。
骤雨般的叩门声撕裂了这宁静。“开门!官府拿人!”林伯刚开一条门缝,
铁骑便如潮水涌入院落。铠甲碰撞声、马蹄踏碎青砖声、家仆惊叫声混杂成一片。
母亲脸色煞白,一把抱起海棠奔向书房。“娘亲,要玩捉迷藏吗?”海棠攥着母亲衣襟,
不明所以。暗室设在博古架后,仅容一人藏身。母亲用绢帕塞住她的嘴,
泪水滴在她脸上:“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出声。”透过檀木架的缝隙,
她看见那个身着月白长衫的男子踏月而来。吏部尚书苏清执剑而立,唇角含笑:“林大人,
寒门出身也敢弹劾百年世家?”父亲昂首不跪:“苏清!你纵容族中子弟强占民田,
逼死七条人命!今日我林家虽亡,他日必有后人将你罪行昭告天下!”剑光闪过,
鲜血溅上案头未干的水墨画。那画上是父亲清晨才绘就的《海棠春睡图》,
此刻被鲜血染得面目全非。海棠死死咬住绢帕,看着亲人接连倒下。管家扑上来挡剑,
厨娘被打翻的元宵烫得惨叫,侍女们像受惊的雀鸟四处奔逃。
亲护着七个月的身孕跪地哀求:“求大人放过未出世的孩子...”苏清轻笑:“贱民的种,
也配活在世上?”长剑刺入母亲腹中时,
海棠看见他腕间一道狰狞的疤痕——那是三日前父亲在朝堂争执时不慎划伤的。
当时父亲拂袖而去,砚台砸落在地划破苏清手腕,谁料三日后这伤口成了催命符。
血腥味透过缝隙钻进暗室。海棠透过木隙看见苏清的皂靴踏过母亲尚未凉透的尸身,
听见他吩咐下属:“查清楚,林家可还有活口。”脚步声在书房来回逡巡。
有侍卫伸手推了推博古架,海棠屏住呼吸。就在此时,
窗外突然升起绚烂的烟花——上元夜的焰火表演开始了。侍卫被吸引注意,转身望向窗外。
“仔细搜!”苏清的声音渐远,“不留活口。”暗室里的海棠听着脚步声远去,
齿间还咬着母亲塞的绢帕。绢帕上绣着并蒂海棠,是母亲最心爱的物件。
此刻浸透了泪水与血腥,变得沉重而黏腻。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彻底安静下来。
海棠推开暗格,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踉跄倒地。满院尸骸枕藉,花灯碎屑与鲜血混作一团。
父亲的水墨画被踩得污浊不堪,母亲绣了一半的香囊落在血泊里。她颤抖着爬向母亲,
想取出那方绣帕,却看见母亲微睁的双眼仿佛还在叮嘱:活下去。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三更天了,金陵城的狂欢还在继续,无人知晓侍郎府的惨案。
海棠踉跄着走向后门,却在门缝中看见外面仍有官兵把守。她缩回身子,躲进假山洞里。
寒风吹过,
..林侍郎勾结北狄的罪证明日就会呈送御前...”另一个声音谄媚道:“尚书大人英明。
只是林家那小女儿...”“搜!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海棠蜷缩在假山深处,
看着火把的光影在庭院中穿梭。忽然有只野猫从墙头跃下,引得官兵纷纷追去。
她趁机爬向狗洞——那是她平日与玩伴嬉戏的秘密通道。钻出狗洞时,她的绯色襦裙被撕破,
手臂划出血痕。回头望见林府冲天而起的火光,映红了半片天空。
街市上的人们还在赏灯猜谜,谁也不知道这场大火掩盖着怎样的血腥。她混入人流,
听见有人议论:“侍郎府走水了?”“真是造孽,
今日可是上元节...”有个卖糖人的老翁看她衣衫褴褛,递来一支糖海棠:“丫头,
和家人走散了?”海棠怔怔接过糖人,甜腻的味道让她想起厨娘做的元宵。她突然发足狂奔,
直到再也跑不动,瘫坐在暗巷里无声痛哭。糖人融化在掌心,黏腻如血。更深露重,
打更声又起。海棠抹干眼泪,望向皇城方向。苏清腕间那道疤痕深深烙在她脑海里,
如同复仇的咒语。夜色中,十岁的女孩对着燃烧的府邸轻声立誓:“苏清,
我会活着看你血债血偿。”寒风卷着灰烬掠过巷口,仿佛万千冤魂的呜咽。
上元夜的烟花还在绽放,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2炼狱重生永和十六年,
金陵城外的官道上,一辆破旧的马车摇摇晃晃地行驶着。
车厢里挤着七八个衣衫褴褛的少男少女,海棠蜷缩在角落,
手腕上拴着的铁链随着马车颠簸叮当作响。这是她流浪的第三年,从金陵到扬州,
又被转卖到苏州,如今正要被送往杭州最大的药铺"济世堂"。"都给我醒醒!
"人牙子粗鲁地推搡着车厢里的孩子,"到了杭州城,都给我机灵点!要是被掌柜的看上,
是你们的造化!"海棠透过车帘缝隙望着窗外。三月的江南烟雨朦胧,
路边的海棠花开得正盛。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藏在衣襟里的那方绢帕——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
上面绣着的并蒂海棠已经褪色,但血迹依然刺目。马车在济世堂后门停下。
掌柜是个精瘦的中年男子,眯着眼打量这些孩子,
最后目光落在海棠身上:"这丫头眉眼灵秀,留下学辨认药材吧。"济世堂表面是药铺,
暗地里却做着培养药人的勾当。所谓药人,就是被用来试药试毒的下人。
海棠被安排在后院最偏僻的厢房,同屋的还有两个年纪相仿的女孩。"我叫小莲,
"一个脸上有疤的女孩悄声说,"来了半年,已经试过七种毒草了。上个月试的断肠草,
差点要了我的命。"另一个叫阿香的女孩掀开衣袖,
露出手臂上溃烂的伤口:"这是前日试蝎毒留下的。掌柜的说,能撑过十种毒而不死,
就能升做学徒。"海棠握紧拳头,指甲陷进掌心。她想起父亲书房里那些医书,
想起小时候父亲教她辨认药材的温馨场景。如今,这些知识竟成了她活命的资本。第一日,
掌柜让她辨认最常见的十种药草。海棠准确无误地说出了名称和药性,
掌柜眼中闪过诧异:"倒是识货。"然而试药的过程远比想象中残酷。第一次试乌头草时,
海棠浑身抽搐,呕出的黑血染红了前襟。昏迷前,她听见掌柜冷冰冰的声音:"记下,
三钱的量,半炷香时间发作。"她在鬼门关前挣扎了三天三夜。小莲偷偷给她喂水,
阿香用土方子帮她退热。醒来时,海棠望着窗外的海棠树,
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眼神——那不仅仅是悲痛,更是一种嘱托。"我要活下去。
"海棠对两个同伴说,"不仅要活,还要学会这里所有的毒理知识。"此后的日子,
海棠成了济世堂最用心的"学徒"。她不仅认真记录每种毒草的反应,
还偷偷翻阅掌柜的医书。夜深人静时,她点着油灯研究毒理,
将每一种毒草的解药配方牢牢记在心里。这日,掌柜新得了一株罕见的"七步倒"。
这种毒草形似海棠,毒性却极其猛烈。海棠在父亲的手札中见过记载,
知道辨认时需要观察叶脉的走向。"今日考你们辨认这株草药。"掌柜将毒草放在桌上,
"认错的,就尝尝它的滋味。"海棠一眼就认出这是七步倒,
但叶脉的细微特征与她记忆中的描述略有出入。正当她犹豫时,掌柜已经点名让她回答。
"这是...金线草。"海棠故意说错。她需要确认这株毒草的真实性。掌柜冷笑:"错了!
来人,喂她吃下!"鞭子抽在海棠背上,**辣的疼。就在她被迫咽下毒草时,
窗外忽然传来鸣锣开道的声音——巡按御史的仪仗经过药铺门口。"住手。
"轿中传来温润的嗓音,青布轿帘掀起一角,露出半张清俊的侧脸。
海棠怔怔望着那人眼尾的朱砂痣,与记忆中苏清的面容重叠——竟是苏清嫡子苏玉衡。
苏玉衡的目光扫过海棠狼狈的模样,眉头微蹙:"光天化日之下,为何虐待学徒?
"掌柜慌忙跪地:"回大人,这丫头认错药草,
小的正在管教...""认错药草就要受此酷刑?"苏玉衡的声音依然温和,
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济世堂悬壶济世的名声,就是这般来的?"海棠跪在地上,
毒草的药性开始发作。她强忍着眩晕,抬头望向轿中之人。苏玉衡约莫弱冠之年,
眉眼间确实有苏清的影子,但气质截然不同。
最让她心惊的是那颗朱砂痣——与母亲描述中仇人的特征一模一样。"你没事吧?
"苏玉衡注意到她的异常,吩咐随行的医师,"去看看那姑娘。
"侍女塞给她一锭银子:"我们公子心善,你快逃吧。"海棠捏紧银锭,
毒性的眩晕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医师把脉后脸色大变:"大人,这姑娘中了七步倒的毒!
"苏玉衡立即下令:"将她抬到驿馆救治!济世堂涉嫌滥用毒药,查封待查!"混乱中,
海棠被抬上马车。透过晃动的车帘,她望着轿辇远去的方向,手指紧紧攥着那锭银子。
她想起暗格里母亲临终前用血画下的图案——正是苏家族徽。在驿馆养伤的三日,
海棠暗中打听苏玉衡的为人。丫鬟们说,这位苏公子虽是权贵之后,却最是怜贫惜苦。
此次南巡,已经查处了多个欺压百姓的贪官。"苏公子与苏尚书不太一样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