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十一点,城郊的快速路像一条贴着黑水的带子。李程把空调调到一格,
车里飘着薄薄的薄荷味。味道盖不住他舌根的苦。他刚在路边大排档陪老同学吃饭,
说只喝两瓶,结果还是喝了两瓶。他知道两瓶不至于让他飘,但足以让他忌惮路口的红灯。
手机里弹出新单,从新区地铁口到湖西公寓,三公里,不远。价钱不高,
却是顺路回家的好借口。他接了单,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两下,敲得有节奏。
他对着后视镜看自己的眼睛,眼白不红,瞳孔也不散。他给自己做了个判断,能稳住。
风吹在车门缝,稀薄的雨点从远处走来。他把速度压在五十以内,车道左侧灌木丛带着水光。
空车时的路,总让人想快点回去。他想到家里电表的红灯,想到次日交的车贷,
想到明早送去厂里的小件。所有想法都黏在脑子里,堆成一团。地铁口的人群不多,
最后一班车刚散。一个女孩站在路边,黑色风衣在雨里贴住身形,手里抓着文件袋。
她抬手看了眼时间,又放下,像在跟谁确认。李程远远看见她在软件里发消息,
头像亮了一下。她的名字叫王瑶,系统给出的备注只有两个字,乘客。他把车停在路边,
解锁后排。女孩上车时礼貌地说了声谢谢,声音清楚却不高。她把文件袋抱在胸前,
像抱着一块刚从水里捞出的玻璃。车门关好,她又拉了下安全带。动作熟练,像已经练过。
「去湖西公寓。」她报了地址,又加了一句,「麻烦开稳一点。」「好。」李程回。
红灯亮起时,雨势变紧。雨是细的,像线,挂在前挡风玻璃上。他打开雨刷,
雨刷摆动的节奏让人心里发紧。他忽然想起大排档桌上那杯最后的啤酒,气却没散。
他舌尖又苦了一下。车子起步后很安静。女孩收起手机,坐姿往前一点,像是胸口不舒服。
她按了按左胸口,又把手放下。李程从后视镜里瞥到这一幕,没多想,以为她只是疲劳。
路过新华路口时,黄灯开始闪。对向一辆工程车停得太靠前,遮住了一角。
他脚下犹豫了半秒。半秒很短,足够让脑子里所有计算打成一团。他知道按规定该停,
可他又看到后面远远驶来一串灯,像是要把他挤出路口。他轻轻踩深了油门,准备压黄过去。
就在车头切入斑马线那一刻,女孩忽然发出一声很短的吸气声。不是尖叫,
是像鱼被提起时的那种闷音。她身体往前一弓,肩膀紧到发抖,文件袋滑落在脚边。下一秒,
她的手抬起来,抬得很慢,像在抓空气。李程条件反射地去看后视镜,没看清她的脸色。
他来不及问。雨刷在他眼前横扫,世界被一层层水纹切开。他收回视线,看向前方。
一团黑影突然横在灯光里,近得吓人。黑影不是从路边冲出来的,像是从地面里长出来。
李程狠狠踩了刹车,轮胎在湿滑的路面上发出很薄的一声。碰撞像把枯树枝折断。
不是那种巨响,却能把人骨头里的冷抖起来。车头一沉,
他感觉到一个弹跳轻拍在前保险杠上,又滑落。安全气囊没有弹出,车子停在斑马线上。
雨声从车顶一路滚下来,像砸在他后脑勺上。他握着方向盘,手指发麻。指节发白。
他先看仪表盘,再看前挡玻璃,再看雨刷。他的脑子还没把刚才那一秒放进堆里。
他想不起刹车前的那团黑影是什么人,是男是女,是跑还是倒。只有雨和灯,
还有自己胸口里那下沉的空。后排传来一声轻微的呛咳。女孩弯着腰,像是被谁按住了背。
她的指尖抓着安全带,指甲泛白。她抬头,看向前方,眼神有一点空。那种空不是看不见,
而是来不及理解。她张了张嘴,没发出声。李程下车。他推开车门时雨贴着他脸,
他像被人扇了一掌。他绕过车头,站在斑马线中央。灯是红的,四周很静。
倒在地上的是个女人,头发散着,衣服淡色,肩头有一小片深色的水迹。
他看不清那是不是血。他站了两秒,胸口发紧。女人仰躺着,手边掉着一个耳机,
另一只还在耳朵上,白色线沾着水。他蹲下去,想把耳机取掉,又害怕被电到。
他伸手去摸她的呼吸,靠近她的鼻翼。呼吸很轻,像要断一样。他按了按她的肩膀,
肩膀很轻,像空的。他想把她拖到路边,手伸过去又缩回。雨在他手背上积成一层薄膜。
后排车门打开,女孩撑着座椅站在雨里,脸色苍白,额角一层汗。她的嘴唇发白,
但声音清楚。「报警。」两个字像把钉子。他的胸腔被钉了一下。很短,却疼。
他本能地点开电话界面,伸手按了数字。手指按了九,又停住。他想起自己嘴里的酒味,
想起交警的酒精仪,想起新闻里那些数字。他想起自己已经靠着这车还了二十七期贷款,
还剩十九期。他想起一周前孩子发烧,药费和挂号费。想起上个月他妈在乡下摔了一跤,
给他打电话说不用担心。时间不等人。他知道这句话是真的。他也知道,在这句真的前面,
还站着一个更大的词,叫后果。雨里的路口没有车过。远处楼里有灯,灯很暖,
像跟他毫无关系。他抬眼看了一眼信号灯,灯的红在雨里变成橘。他把手机拿远一点,
像拿着一块烫手的铁。他按下去的不是拨号,而是退回。屏幕黑了一下,像给了他一个机会。
「你先回车里坐好。」他对女孩说。女孩看着他,眼神里只有一个意思,别做傻事。
她嘴唇动了动,像在忍着胸口的疼。「报警。」她又说了一次。他没回答。
他把手机塞回口袋,弯腰把倒地女人的一只脚抬直。这个动作像是某种挽回。
他知道这不专业,但他什么都不会。他看了看四周,四下无人。雨越下越大,
雨水沿着女人的发梢往下滴,滴在她的耳机线和项链上。他抬头看了看摄像头。路口有两个,
柱子上固定得很牢。他感到一种被盯着的热。热并不来自灯,
而是来自背后那些可能会落下的目光。他想到车里的行车记录仪。那盏小红灯还亮着,
像一只眼。他的脑子清醒了一秒,然后又乱回去。他跑回驾驶位,拉开储物格,
摸到一个备用口罩。他把口罩戴上,像是在雨里给自己找了一个薄薄的壳。他把车倒了半米,
让车头不至于压线。他再一次看了后视镜,镜子里自己的眼睛像在水里。
他忽然发现后座的女孩从刚才起就按着胸口,她的呼吸不稳定。他咬了一下牙,
舌尖疼了一下。「你没事吧?」他问。「胸口闷。」女孩说,「可能是冷,或者紧张。」
他点头。这个回答让他找到一个暂时的台阶。他又看向倒在地上的女人。
她的手指在雨里微微动了一下,不确定是不是雨水的错觉。他的脚往前挪了一步,又停住。
一辆出租车从远处驶来,开到路口前方的右转道。司机减慢了速度,看了这边一眼,
然后加速离开。尾灯在雨里划出一条弧,像是一种告别。李程把车的双闪打开,
红光一明一灭。他把手伸向行车记录仪,摁断了电源。那点小红光灭掉,车厢里暗了一块。
他知道这并不能抹掉什么,可他的手还是做了。像是人在掉下去之前抓一下空气。
他把车挂前进挡,又挂回空挡。手在挡把上磨了一圈。他在心里列一个清单。报警,等警察,
吹气,验血,扣车,交代,拘留,判决。他在心里把这些词一个个摆好,
每摆一个他就感到胸口更紧。他觉得自己像坐在一条没有回头路的轨道车上。轨道车很安静,
只有雨声在旁边跑。「我会报警。」他说,声音发干,「我先把车挪到路边,别挡着。」
女孩盯着他,似乎要把这句话记住。她点了点头,慢慢坐回后座。她还在按着胸口,
额角的汗被雨意一冲,顺着鬓角落下来。李程松开刹车,车子轻轻滑动。他绕过倒地的女人,
把车停到不远处的公交站旁。双闪还在闪。他关掉发动机,车厢里安静下来。他解开安全带,
闭了闭眼,像把什么东西压了下去。他打开车门,下车,回头看了一眼后座。
「你在车里等着。」他说。他用力把车门关上,转身,朝路口走去。雨拍在他肩头,
他的衣服一下子就湿透。他的脚步在斑马线白色的油漆上踩出细水花。他走到女人身边,
蹲下,伸手去摸她的脉搏。这次他摸得更准一些。脉搏弱得像蚊翼。他喉咙里滚了一下。
他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盖在她的胸口,防着雨直灌。他重新把手机拿出来。屏幕被雨打亮,
像一只苍白的脸。他按了九,按了一,按了一。他的手指停在通话键上。
那颗绿色的圆点离他很近,近到只要指腹再下一毫米,世界就会朝一个方向倒下去。
他呼出一口气,体内的酒气被雨水拽出来。他的脑子里突然浮出一个画面。交警站在路边,
拿着仪器,让他对着吹。他吹完,屏幕数字跳起来。那个跳起的数字,
就像一道不能跨过去的墙。雨打在他的手机上,声音很细。他抬起手又放下,
像走到门口不进去。他在雨里停了五秒,五秒足够让一个决定长成骨头。他把手机扣回口袋。
他站起身,往后退了一步,又一步。「对不起。」他在雨里小声说。
他不知道这句话是说给谁听,是对地上的女人,还是对车里的人,
还是对那个他在心里还想做正确事的人。他转身往车那边走,脚下打滑,险些摔倒。
他抓住路边的标志杆,手心一片冷。他跑到车旁,拉开车门,坐上去。他发动,打方向。
双闪在雨里闪了一次。他踩下油门。车从公交站边滑出,像一条鲸在雨里潜水。
后座的女孩没有说话。她的呼吸变得更浅。她的一只手抓在座椅边,指节发白。她看着窗外,
街道的灯快速从她眼边掠过。她像是在看一段已经决定了的路。李程的眼睛盯着前方,
雨帘把世界分成近和远。远的模糊,近的清楚。他在每个路口都减速,又在看无人时加速。
他的脑子在一个词上打转,逃。这个词太轻,也太重。他压着方向盘,肩膀发硬。
他像一个正在被水流推走的人,手里没有什么能抓的东西,只能顺势往下。
他把车开进一个老小区的地下车库。车库里灯光昏黄,空气潮湿。地面有积水,倒映着灯。
这里离事发地一公里,进出口有保安岗,但这会儿没人。他找了一个靠墙的位置停下,熄火,
车厢里瞬间静得只剩两个人的呼吸。他从后视镜里看女孩。她的脸色比刚才更白,像纸。
她抬起眼看镜子,眼神空了一下,随后稳住。「水。」她说。他把矿泉水递过去。她接过,
拧开,喝了一小口,又放下。她靠在座椅上,闭上眼,像要把胸口的闷压下去。
「刚才那个女人。」她说,声音低沉,「她还在路上。」「我会想办法。」他说。
「什么办法?」他没有回答。他把头转向车窗,地下车库的墙面上有一道长长的裂缝,
像一条缝合失败的疤。他从储物箱里抽出一包纸,把前保险杠上的水渍和污物擦了几下。
纸被他握得太紧,边缘起毛。他又伸手拔掉行车记录仪的存储卡。卡片很小,像一片薄叶。
他把它塞进钱包里,钱包鼓了一点。他盯着这个小变化看了两秒,
像看见一件不应被看见的东西。他把钱包推回口袋,手指在口袋里停了停。「我们得去医院。
」女孩说。「你先缓一会儿。」他说。「我要去医院。」她重复,像是下了决心。
他这才认真看她的脸。她的眼睛很亮,亮得不平稳。他意识到她的状态和他认定的不一样。
他想起刚才她突然吸气,想起她按着胸口。他的心里浮起另一个词,意外。他闭了一下眼,
又睁开。「好。」他说,「我带你去。」他把车重新发动,倒车,出库。车头探出时,
他看了看后视镜。镜子里的自己戴着口罩,看不出表情。口罩之上的眼睛像在夜色里漂。
车开上坡道,雨声再次落到车顶。雨像没打算停。他的指节在方向盘上又敲了两下,
敲得比来时更轻。地面道路上灯更少,路更滑。他避开了刚才那条路,绕行医院的后门。
导航在耳边报路,语气没有波动。他知道从现在开始,所有波动都只能留在他的胸腔里。
他在医院急诊门口停下。女孩推门下车,脚步不稳。他跟着下车,扶了她一下。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那一眼里什么也没有说,却把他推回了刚才的十字路口。
他心里有一个小小的坠落。他把车挪到一边,停在没有摄像头的角落。他把双闪关掉,
像把一个标记抹去。雨里,急诊的霓虹灯有一层白。他站在雨下,看着人进进出出。
他的耳朵里只剩心跳。他终于掏出手机,点开通讯录,找到一个名字。
那个名字是他在心里打过很多次草稿的对象。他犹豫了两秒,按下去。电话响了两声,接通。
「哥。」他开口,声音很低,「我出事了。」2刑警队的灯一向亮得刺眼。凌晨一点半,
赵斌揉了揉眼角,手里还捏着一份简要的事故报告。事故地点在新区新华路口,
时间锁定在昨晚十一点多。受害人已送到市一院急救,无意识状态,随时有生命危险。
「酒驾逃逸,嫌疑车辆是白色轿车,牌照模糊。」值班的年轻警员汇报,
「监控拍到的画面不完整,路口有雨点干扰,车头被灯光反射遮了。」赵斌皱眉,
抬手敲了两下桌面:「调周边一公里的摄像头,把路口前后三分钟的片段全拉出来。」
警员点头,立刻去操作。窗外雨还没停,拍在玻璃上哗哗作响。赵斌靠在椅背上,
脑子里已经开始复盘:深夜、雨天、逃逸司机,符合典型醉驾后心虚的行为模式。
只要抓到人,量刑不会轻。二十分钟后,监控截帧拼接完成。屏幕上,
一辆白色轿车在十字路口快速压黄灯通过,随后画面闪过一团黑影倒下。车辆没有停留,
几秒后消失在街口。「就是它。」赵斌声音低沉。
他又让人调取高速口和小区出入口的数据比对。系统跑了一圈,锁定了三辆相似的白色轿车。
「重点查这辆苏A3X17X,登记在一个叫李程的人名下。」名字一出,
大家的注意力立刻集中。赵斌吩咐道:「马上核查驾驶人轨迹,调手机定位,
顺带查昨晚消费记录。酒驾一般少不了前头的聚餐。」不一会儿,
后台传来反馈:李程昨晚十点四十五分在西城大排档买单,刷卡消费,餐桌有酒水记录。
「对上了。」赵斌合上文件夹,眼神冷硬,「准备抓人。」李程这边,
已经把车停在城西的一个破旧车库里。他靠在座椅上,胸口起伏不定。后排的王瑶捂着胸口,
呼吸还是紊乱。「你得去医院。」她艰难地开口。「我会送你。」李程声音嘶哑。
可他心里明白,自己越晚报案,后果越严重。逃逸和主动投案,在量刑上就是天壤之别。
他想起曾经听过一个新闻:司机酒驾撞人后逃逸,结果受害人本来还有生机,
拖延送医导致死亡,判了十年以上。那新闻播报时,他还跟妻子说,真蠢,这种事只会更惨。
没想到现在,轮到自己坐在这个位置。李程盯着方向盘,手指发抖。
他能感觉到酒意已经淡了些,可心里的慌像毒一样蔓延。凌晨三点,
警方在他常住的出租屋外蹲守。赵斌盯着那栋灰暗的楼房,眼睛一瞬不瞬。
「他车子没停在小区?」一名队员疑惑。「逃逸后,第一反应就是藏车。」赵斌冷声说,
「别急,他迟早要回来的。」就在这时,电话铃响,是医院的急报。「受害者王瑶情况危急,
已经进入深度昏迷,随时可能心跳骤停。」屋檐下的雨打得更急,
赵斌沉声回应:「我们加快速度。」清晨五点,李程终于把车开回附近小区。
他想先回家换身衣服,再去医院看看王瑶的情况。可他刚把车停进车位,
几道手电筒光打在脸上。「李程?刑警队!」他僵住,呼吸瞬间停顿。手还在车门上,
脚却发软。他听到自己喉咙里滚出一个干涩的声音:「我……我没逃……」「跟我们走。」
赵斌冷冷打断,伸手扣上手铐。金属碰撞的一刻,李程彻底清醒。在刑警队的审讯室,
灯光冷白。桌面上放着事故照片和监控截帧。李程抿着嘴,眼睛死死盯着那张模糊的照片。
「你承认是你开的车?」赵斌开口。李程嘴唇颤了颤:「不是我撞的,我……我没看到人。」
赵斌冷笑,把一份鉴定结果推到他面前:「你血液酒精含量检测结果,
178mg/100ml。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李程僵住。数字像一记重锤砸在耳边。
赵斌继续:「国家标准规定,血液酒精含量大于80mg/100ml就是醉驾。
你178,已经是严重醉酒状态。李程,你现在要面对的不是『看不见』的问题,
而是醉驾撞人逃逸。」李程低下头,眼睛泛红。他喉结滚动,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清楚地明白,自己这一夜的选择,已经把人生推向悬崖。3审讯室的灯白得刺眼。
李程被铐在椅子上,手腕的铁链冰凉,贴着皮肤像一条细蛇。他低着头,
目光落在自己破旧的运动鞋上。鞋带一边松着,另一边湿透,鞋尖还沾着昨夜雨水留下的泥。
桌子另一边,赵斌翻开记录本,声音冷硬:「姓名。」「李……李程。」
他的嗓子像被砂纸磨过,干涩又发颤。「昨晚十一点二十分,
你是否驾驶白色轿车经过新华路口?」李程喉咙一紧,努力挤出一句:「是我开车,
但……我真的没看到有人。」赵斌冷笑:「没看到?那倒在你车前的人是怎么回事?」
他抬手示意,技术员把监控视频推到屏幕上。画面闪着雪花点,雨幕模糊,车头灯强烈。
几秒后,黑影倒地,白色轿车径直驶离。李程的心一下子悬起来,像被钩子扯住。
他呼吸急促,汗从脖子滑下来。「我……我慌了。我想着回去就报警的。」他说,声音虚飘。
赵斌盯着他,眼神锐利:「可你没有。你直接开走,把人留在雨里。」屋里安静了三秒。
只有荧光灯轻微的电流声。李程的嘴唇抖了抖,像要辩解,可话到喉咙堵住。
他忽然想到后排的女孩王瑶。她昏沉地捂着胸口,提醒过自己要报警。他却没听。
她现在还活着吗?这一念头让他背后窜起凉意。「李程,
你知道交通肇事后逃逸和主动报警的区别吗?」赵斌的声音沉下去,
「如果受害人因你的逃逸错过抢救机会,量刑直接上十五年以上,甚至无期。」
李程猛地抬头,眼睛里满是惊慌:「我不是故意的!我……我不是想害她……」
「可你选择了逃。」赵斌一字一顿。审讯暂停时,检察官孙瑾走了进来。她四十出头,
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神情平静。「我看过案情了。」她放下卷宗,声音稳而冷静,
「嫌疑人醉酒驾驶,肇事逃逸,已经触及刑法第一百三十三条交通肇事罪。
酒精含量178mg/100ml,醉驾无疑。按照规定,醉驾就是危险驾驶罪起步,
一旦发生事故,直接叠加交通肇事罪。再加逃逸,属于加重处罚。」李程听得心里直发抖,
嘴唇发白。「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他像是求生一样重复,「那时候我害怕,
想着如果报警,酒驾肯定完了。可我没想到她会……会……」「死?」孙瑾抬眼看他,
目光锋利。李程的呼吸猛地停了一瞬。他不敢点头,手指死死攥住裤缝。
孙瑾合上卷宗:「受害人目前仍在抢救,情况危急。李程,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李程哆嗦着摇头。傍晚,李程被关进看守所。铁门关闭的那一刻,他的心彻底沉下。
昏暗的牢房里,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思绪混乱。他想起事故前的每一秒:大排档的酒味,
雨夜的黄灯,女孩的喘息,还有那一声闷响。所有片段像碎片,在脑子里反复砸。
「如果当时我停下……如果我立刻报警……」他喃喃自语,声音哑得像砂砾。
同监室的犯人斜眼瞥了他一眼,冷冷笑道:「撞人逃逸?兄弟,你这下完了。」
李程心口一紧,胸腔里涌出窒息般的压迫感。与此同时,受害者家属已经赶到医院。
王父在走廊里跪着,眼眶通红。「我女儿才二十七岁啊!」他声嘶力竭地喊。
医生只能摇头:「我们尽力了。」走廊的灯影拉长,王父的哭声像刀子,划破空气。
孙瑾站在一旁,眉心紧蹙。她已经见过太多这样的场面,可每一次都觉得沉重。她心里清楚,
如果确认死亡,李程的罪责会更重。第二天,李程的辩护律师陈放来了。他戴着眼镜,
语气冷静。「李程,我是你家人请来的。现在最关键的是,你要如实交代,不要再否认。」
李程眼神黯淡,声音发抖:「律师,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突然就倒下了……我踩了刹车,
但没来得及。」「可是你逃逸了。」陈放看着他,语气不容回避,「酒驾、肇事、逃逸,
这三条一叠加,量刑很重。你唯一能争取的,是如实供述,算自首,争取宽大处理。」
李程的喉咙干涩。他终于低下头,声音像破布一样:「我……我认罪。」当天的供述笔录上,
他颤抖着写下自己的名字。笔尖在纸上划出一条歪斜的线,像他的人生再也回不到直道。
外面天色阴沉,雨没有停。而李程知道,真正的暴雨才刚刚开始。**晨的雨还没停,
检察院的案管大厅亮着冷白的灯。孙瑾把卷宗摊开,
一摞现场照片、一份血检报告、一张时间轴草图,压得桌面几乎看不见纹路。
「先把证据链走一遍。」她抬眼。技术员把投影打开。画面是新华路口的监控,
像被一层水汽罩着。白色轿车的车灯刺出两把光,黄灯闪烁,黑影一晃,人倒地。随后,
车子没有停。「雨点干扰严重,车牌被反光遮住。」技术员解释,「但沿线调取了三处监控,
车型轮廓一致,时间和轨迹能拼接上。」孙瑾点头,翻到勘验卷:「刹车痕呢?」
「斑马线前二点八米处有短促制动痕迹,长度一米六,配合雨夜系数,
推算车速约二十五到三十。」「速度不高。」孙瑾低声说,「足以造成伤害,却不一定致命。
」她在草图上圈了两个时间点:23:20过线,23:21人倒地。
她把笔尖又点在另一份鉴定书上:「血检,178mg/100ml。
采血时间是5:42。」「隔了六个多小时。」技术员说,「从常识推断,数值会下降。
也就是说,驾驶当时的含量可能更高。」孙瑾把纸合上:「程序性问题?」「医院采血,
在场有见证人,封条完整,送检链条无断点。」她转向记录员:「把程序合法性备注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