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夜,从来不只是漆黑一片。
万千灯火自朱雀大街两侧次第亮起,勾勒出这座当世最伟大城市的轮廓。明月高悬,与人间灯火争辉,却照不亮所有角落。
永宁郡主李未央提着裙摆,在纵横交错的小巷中奔跑,绣花鞋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急促的嗒嗒声。她的发髻有些散乱,一支玉簪斜插着,仿佛随时会掉落。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粗重的呼吸和压低的催促。
“快!别让她跑了!”
三个月前,谁能想到备受圣上宠爱的永宁郡主会沦落到在暗巷中被追杀?李未央咬紧下唇,不顾肺部灼烧般的疼痛,加快了脚步。
拐过又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朗。她竟误打误撞跑到了西市边缘。虽然已是宵禁时分,但西市内依然灯火通明,胡商汉贾的店铺前挂着各式灯笼,三教九流的人群穿梭其间,是大唐夜生活中最鲜活的一处例外。
追兵将至,李未央来不及多想,闪身躲入最近的一家店铺。门上的铃铛因她突然闯入而叮当作响。
店内出奇地宽敞,却几乎没有什么陈列的商品。四壁挂满各式铜镜,大小不一,形态各异,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幽光。一个身着深色胡服的中年男子正在柜台后擦拭一面铜镜,闻声抬头。
“姑娘何事匆忙?”男子问道,语气平静得仿佛深夜闯入门店的少女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李未央喘着气,一时说不出话。门外,追兵的脚步声渐近。
“他们在那儿!”“分头找!”
脚步声在店门外徘徊片刻,终于渐行渐远。李未央长舒一口气,这才转身面向店主人。
“多谢先生容我暂避。”她勉强平复呼吸,行礼道。
店主人微微一笑,烛光映照下,他的眼眸颜色似乎比常人浅些,像是稀释过的蜂蜜。李未央注意到他手中那面铜镜异常精美,镜边缘雕刻着繁复的云雷纹,中央却蒙着一层雾似的,看不清镜面。
“姑娘惹了麻烦?”店主人问道,声音低沉悦耳。
李未央警惕地没有回答,转而问道:“这般时辰,店家为何还不打烊?”
“正是在等有缘人。”店主人意味深长地说,将手中的铜镜放下,“看来今日是等不到了。姑娘既然来了,不妨看看这些镜子,或许有合眼缘的。”
李未央正想推辞,目光却被墙上一面铜镜吸引。那镜子不大,镜柄雕成凤形,镜面光洁如银,与她平日所用的模糊铜镜大不相同,几乎能照出人影的每一个细节。
她不由自主地走近,在镜中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散乱的发髻,苍白的脸色,眼中尚未散尽的惊恐。然而看着看着,镜中的影像似乎起了变化——她的倒影突然微微一笑,那笑容诡谲陌生,绝不是她自己做出的表情!
李未央吓了一跳,猛地后退一步。
“这、这镜子...”
店主人不知何时已走到她身边:“姑娘看到什么了?”
“镜中的我...自己在动!”李未央惊魂未定地说。
店主人若有所思地点头:“镜能照形,亦能照心。姑娘心中有所困惑,镜中自现异象。”
李未央怔怔地看着那面凤柄铜镜,忽然问道:“这镜子卖吗?”
店主人笑了:“原本不卖。但既然与姑娘有缘,便赠与姑娘了。”
“这如何使得...”
“只望姑娘记住,”店主人突然严肃起来,“镜中之物,虚实难辨。切勿尽信眼见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