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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字签了，陈旭，别耽误彼此的时间。”
柳如烟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清冷，没有一丝温度。
她将一份离婚补充协议推到他面前，香风袭来，是他曾经最迷恋的味道。
如今只觉得刺鼻。
陈旭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强忍着，脸色却愈发苍白。
“知道了。”
他拿起笔，指尖却在微微颤抖。
不是因为不舍。
而是因为疼。
癌细胞扩散的疼，像是无数只蚂蚁在啃噬他的五脏六腑。
柳如烟看着他迟迟不动笔，眉宇间染上不耐。
“陈旭，你又想耍什么花样？我们早就结束了，这套房子归我，公司股份也归我，是你当初自愿净身出户的。”
“现在反悔了？”
她的语气里满是嘲讽。
陈旭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牵动了腹部的伤口。
他低下头，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没有。”
他只是没力气了。
连写下自己名字的力气，都快要被抽干。
柳如烟见他不说话，只当他是默认。
她环顾着这个曾经被称作“家”的地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嫌弃。
“你看看你现在住的这个鬼地方，又小又破，当初让你跟我走，你不肯，非要守着你那点可怜的自尊心。”
“现在呢？过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陈旭没有反驳。
他只是觉得吵。
他只想安安静静地，签完字，让她赶紧走。
他颤抖着手，终于在协议末尾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字迹歪歪扭扭，和他的人一样，憔悴不堪。
“好了。”
他把协议推过去，整个人虚脱般靠在椅子上。
柳如烟拿起协议，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满意地放进自己的爱马仕包里。
她起身准备离开，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每一下，都像是踩在陈旭的心上。
就在她转身的瞬间，陈旭身体一晃，带倒了旁边的一个旧木箱。
箱子里的东西散落一地。
照片，信件，还有一本厚厚的日记本。
日记本摊开，露出了里面的一行字。
【4月15日，天气晴。今天去医院复查，医生说，是胃癌晚期。】
柳如烟的脚步顿住了。
她的视线，死死地钉在那本日记上。
胃癌晚期？
怎么可能。
陈旭的身体一向很好，连感冒都很少有。
一定是她看错了。
或者是，他又在用什么新的苦肉计，博取她的同情。
这个男人，总是这样。
柳如烟弯下腰，捡起了那本日记。
封皮是深蓝色的，很旧了，边角都起了毛。
她记得，这是他们刚结婚时，她送给他的礼物。
她说：“以后你就用它记录我们的幸福生活吧。”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哦，他笑着说：“好，我会写满我们的一辈子。”
一辈子。
多么讽刺的词。
柳如烟翻开了日记。
里面的字迹，一开始是隽秀有力的，充满了阳光和希望。
【3月1日，和如烟领证了。从今天起，她就是我的妻子。我要让她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5月20日，如烟说喜欢城南的别墅，我一定努力赚钱，早日买下它。】
【10月7日，项目成功了，拿到了第一笔分红。我给如烟买了她最喜欢的包，她笑得好开心。那一刻，我觉得一切都值了。】
柳如烟的手指，抚过那些熟悉的字句。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她继续往下翻。
字迹渐渐变得潦草，甚至有些凌乱。
【6月18日，公司遇到危机，我把所有的积蓄都投了进去。如烟很不高兴，我们大吵了一架。她说她看错了人，说我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
【7月3日，胃又开始疼了。没敢告诉如烟，怕她担心。】
【8月15日，我们离婚了。她走的时候，头也没回。也好，我这样的人，确实给不了她幸福。只是，心口好空。】
再往后，日记的内容就变得断断续续。
大部分，都是关于一个字。
疼。
【9月1日，疼。吃了止痛药也没用。】
【9月10日，疼得睡不着。想起了以前，如烟会抱着我，轻轻拍我的背。】
【10月25日，吐血了。医生说，时间不多了。】
柳如烟的呼吸，一点点变得急促。
她的手，抖得几乎拿不住日记本。
她猛地抬头，看向瘫坐在椅子上的陈旭。
他的脸色，白得像一张纸。
嘴唇干裂，没有一丝血色。
整个人瘦得脱了形，宽大的T恤套在身上，空空荡荡的。
这还是那个曾经意气风发，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陈旭吗？
柳如烟不信。
她冲到陈旭面前，抓着他的肩膀，用力摇晃。
“陈旭！你告诉我，这上面写的都是假的，对不对？！”
“你又在骗我，对不对？！”
陈旭被她摇得头晕眼花，胃里一阵剧烈的绞痛。
他想推开她，却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
“咳……咳咳……”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口鲜血，猛地喷了出来。
鲜红的血，溅在柳如烟纯白的连衣裙上。
像是一朵朵盛开的，绝望的玫瑰。
柳如烟彻底僵住了。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
她看着胸前的血迹，又看看陈旭嘴角残留的血丝。
大脑一片空白。
是真的。
日记里写的，全都是真的。
陈旭，真的得了胃癌。
而且，是晚期。
“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
柳如烟的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陈旭缓了很久，才勉强止住咳嗽。
他抬起眼，看着眼前这个他爱了整整十年的女人。
她的脸上，是震惊，是慌乱，是难以置信。
唯独没有他想象中的解脱和快意。
告诉她？
告诉她又有什么用。
在她眼里，他已经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告诉她，是想让她可怜自己，还是想看她嘲笑自己活该？
陈旭自嘲地笑了笑。
“告诉你……然后呢？”
“让你像丢垃圾一样，把我丢得更远一点吗？”
他的声音很轻，很飘，像是随时都会被风吹散。
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柳如烟的心上。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柳如烟慌乱地解释着，却发现自己的语言是那么苍白无力。
她想起了离婚时，自己说的那些话。
“陈旭，我受够了！我不想再跟着你过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
“你看看人家张总，给老婆买的是千万豪宅，你呢？你连个像样的包都买不起！”
“我真是瞎了眼，才会嫁给你！”
那些刻薄的，伤人的话，此刻像一把把尖刀，尽数插回她自己的心脏。
原来，在她抱怨他无能的时候，他正独自承受着病痛的折磨。
原来，在她和新欢出入高档场所，享受着奢华生活的时候，他正一个人，在死亡的边缘挣扎。
“对不起……陈旭……对不起……”
柳如烟的眼泪，终于决堤。
她扑到陈旭怀里，嚎啕大哭。
“我们去医院！现在就去！一定还有办法的！我认识最好的医生，我们一定能治好的！”
她语无伦次，像个抓不住救命稻草的溺水者。
陈旭没有动。
他任由她抱着，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治？
怎么治？
癌细胞已经全身扩散，连医生都判了死刑。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他轻轻推开了她。
“柳如烟，我们已经离婚了。”
“我的事，和你没关系了。”
他的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柳如烟愣住了。
她看着他冷漠的侧脸，心口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陈旭。
他的眼睛里，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温柔和宠溺。
只剩下，一片死寂的荒芜。
“不……有关系！”
柳如烟抓住他的手，他的手冰得吓人。
“我是你的妻子！我永远都是！”
陈旭闻言，终于笑了。
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妻子？”
“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
“在我疼得满地打滚的时候，你在谁的床上？”
陈旭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柳如-烟的脸上。
她无力反驳。
因为，他说的都是事实。
就在上个星期，陈旭疼得实在受不了，给她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那头，是一个陌生的男人声音。
“喂？找谁？”
陈旭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听出了那个声音，是他们共同的朋友，也是柳如烟的新任男友，张伟。
“我……我找柳如烟。”
“哦，如烟啊，她在洗澡呢。你有什么事，跟我说也一样。”
张伟的语气，充满了炫耀和得意。
陈旭默默地挂了电话。
那一晚，他一个人，在冰冷的地板上，躺了一夜。
胃里的疼痛，远不及心口的万分之一。
现在，她却在这里，哭着说，她是他的妻子。
多么可笑。
陈旭抽回自己的手，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向卧室。
“你走吧。”
“我累了，想休息了。”
他的背影，孤单又决绝。
柳如烟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感觉自己的世界，正在一点点崩塌。
她不甘心。
她不能就这么走了。
她冲到门前，用力拍打着门板。
“陈旭！你开门！你听我解释！”
“我和张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
她的话，被一阵急促的手机**打断。
是张伟打来的。
柳如-烟看着屏幕上闪烁的名字，第一次感到了厌烦。
她毫不犹豫地挂断了电话。
可对方，却契而不舍地，一遍又一遍地拨打过来。
柳如烟心烦意乱，索性将手机调成了静音。
她靠在门上，身体缓缓滑落。
“陈旭……求求你，开开门好不好？”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和哀求。
门内，一片死寂。
只有她自己的回声，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凄凉。
不知过了多久，柳如烟的腿都坐麻了。
她扶着墙，挣扎着站起来。
她知道，陈旭不会再给她开门了。
她看着那扇冰冷的门，心里涌上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
她怕。
她怕她今天一旦离开，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不，她不能走。
她要留下来，照顾他，补偿他。
哪怕，他再也不肯原谅她。
柳如烟擦干眼泪，从包里拿出车钥匙。
她要去买菜。
买陈旭最喜欢吃的菜。
她要亲手做给他吃。
就像以前，他为她做的那样。
她要用行动告诉他，她后悔了。
她是真的，后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