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纸很轻。
上面是用手写的音符,字迹有些稚嫩,但很工整。
标题是:《沐雨》。
我的名字里的“沐”,她的“雨”。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我迅速压下那点异样,目光扫向音符。
只看了一眼,我就知道,这绝不是业余爱好者能写出来的东西。
和声进行很巧妙,旋律线虽然简单,但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悲伤。
和她表现出来的开朗活泼,完全相反。
“你自己写的?”
我抬头看她,带着审视。
她用力点头,眼神有点躲闪。
“怎么样?”
我没回答,继续往下看。
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这不是随便玩玩的习作。
结构完整,转调自然,对位法也用得相当纯熟。
没有经过系统训练,根本写不出来。
“你学过作曲?”
“嗯……算是吧。”她含糊其辞,手指绞着衣角,“那个,你觉得……能弹吗?”
我的视线落在最后几行小字上。
那是一段钢琴华彩段,需要极高的技巧和表现力。
音符密集得像暴雨。
但在暴雨中心,却有一条异常温柔、执着的旋律线,反复盘旋上升。
像在绝望里,硬生生开出的花。
我的右手手指,无意识地在裤缝上轻轻动了一下。
模拟着弹奏的触感。
“这曲子,”我顿了顿,寻找合适的词,“不像你。”
她愣了一下。
“什么意思?”
“太苦了。”我看着她的眼睛,“写这曲子的人,心里有事。”
她的笑容僵在脸上。
那层明亮的外壳,似乎裂开了一条缝。
但只是一瞬。
她又扬起嘴角,弧度却有点勉强。
“创作嘛,总需要点虚构的**。”
她伸手想拿回乐谱。
“看完了就还我。”
我手往后缩了一下,避开了。
“为什么找我?”
我盯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表情。
“比你弹得好的人,很多。”
比如电视里那个光芒万丈的金焱。
她低下头,用鞋子碾着地上的落叶。
“因为他们弹的,只是音符。”
“你不一样。”
她的声音轻了下来,几乎融进风里。
“林沐,你弹的是这里。”
她再次抬手,轻轻点了点自己心口的位置。
和上次一模一样的话。
这次,却像一颗投入死水里的石子,荡开了涟漪。
我捏着乐谱的手指收紧。
纸张边缘起了褶皱。
就在这时——
她突然晃了一下。
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她下意识地伸手扶住旁边的树干,呼吸有些急促。
“你怎么了?”我下意识上前一步。
“没事。”她摆摆手,站直身体,努力挤出笑容,“低血糖,老毛病。”
她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剥开塞进嘴里。
动作很快,但我还是看到了。
她指尖在微微发抖。
那不是低血糖会有的颤抖。
我想起她之前拉琴时,偶尔会出现的不协调感。
一个模糊的,不好的预感掠过心头。
“宋雨眠。”我叫她。
“嗯?”她含着糖,腮帮子鼓鼓的,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
“这曲子,”我扬了扬手里的乐谱,“我收了。”
她眼睛一下子亮了。
“你答应帮我了?”
“不是帮你。”我移开视线,看向别处,“是这曲子,不该被埋没。”
尤其是,埋没在我这种人的冷漠里。
后面这句话,我没说出口。
她却好像听懂了。
她笑起来,这次是真的在笑,眼睛弯弯,像月牙泉。
“好!”
“那明天开始,学校琴房见?”
“不行。”我拒绝。
琴房太吵,人也多。
我受不了那种被注视的感觉。
“那……去哪里?”她问。
我想了想。
“有个地方。”
第二天,我带着她,穿过几条旧巷,来到一栋老居民楼下。
楼道很暗,堆着杂物。
我掏出钥匙,打开一楼尽头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
灰尘在阳光投进的光柱里飞舞。
屋子很小,很旧。
但正中央,摆放着一架用厚布盖着的三角钢琴。
像一座被时光遗忘的纪念碑。
我走过去,深吸一口气,掀开了积灰的厚布。
黑色的漆面已经有些斑驳,但琴键洁白依旧。
这是我妈留下的琴房。
也是我曾经的……圣地。
和如今的,禁地。
我站在琴前,一动不动。
宋雨眠站在门口,没有进来。
她看着钢琴,又看看我。
眼神里,没有好奇,没有打扰。
只有一种安静的,等待。
过了很久。
我抬起手,悬在琴键上方。
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
耳边的寂静开始变得震耳欲聋。
我闭上眼。
妈的。
还是不行。
就在我准备放弃的那一刻。
身后,响起了极轻极轻的小提琴声。
她拉响了琴弦。
不是卡农。
是那首《沐雨》的主旋律。
依旧跑调。
依旧生涩。
但却像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握住了我冰冷颤抖的手指。
按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