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题记左知意到如今仍记得那年初遇南风的情景。
左知意站在西洲的河畔,春日的阳光像是被天上的织女用最细的金丝线精心纺过,
透过薄如蝉翼的云层,柔和地洒下来。河面被镀上一层碎金,
粼粼波光随着微风的节奏轻轻跃动,晃得人几乎要睁不开眼。岸边的垂柳刚刚抽出嫩黄的芽,
细长的枝条如少女的青丝,蘸着春水,在空中划出慵懒而写意的弧度。可这盎然的春意,
却丝毫未能浸入左知意的心里。她心中是一片空茫的雾气,
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而无形的茧中,外界的一切色彩与声响都隔着一层,模糊而遥远。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走到这里来。只是午睡初醒,心头一阵莫名的悸动,
仿佛冥冥之中有一根看不见的丝线,牵引着她的脚步,穿过熟悉的街巷,
径直来到了这西洲水边。她似乎在这里寻找什么,
又似乎只是在等待一个她自己也不清楚的答案。目光漫无目的地掠过水面,
投向对岸那片朦胧的烟树,思绪飘忽不定,像断了线的纸鸢。“姑娘,可是在等人?
”一个声音自身侧响起,清朗、温和,如同春风拂过琴弦,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左知意蓦然回神,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青衣素衫的男子立于几步开外。
那衣衫是极普通的料子,颜色却是雨后初晴的天空那种澄澈的灰青,衬得他身形挺拔,
如雨后修竹。他的眉目极为清俊,并非那种咄咄逼人的英气,而是如同远山含黛,蕴藉风流。
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那笑意很淡,却仿佛能融化周遭尚未散尽的料峭春寒。
他就那样站着,身后是潋滟的水光与摇曳的柳枝,整个人却像从一幅淡雅的水墨画中走出,
不染尘埃。左知意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飘忽:“不,我只是……随便走走。”男子闻言微微一笑,
目光随之投向远方的水天相接处,语气平和自然,
仿佛在与一位相识多年的老友闲谈:“西洲的风景很美,尤其是春日,风轻云淡,
最适合散心。”他的声音有一种魔力,让左知意原本有些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弛了些。
她点了点头,算是回应。然而,一股细微的疑惑却如同水底的气泡,悄无声息地浮上心头。
她十分确信,自己从未见过此人。可他的语气,他那份自然而然的熟稔,
却仿佛早已认识她许久,对她的喜好、她的心境了如指掌。这感觉太过奇异,她忍不住抬眸,
仔细打量着他,轻声问道,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探究:“公子为何知道我喜欢西洲?
”南风转过头,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他的眼神极其温柔,像春日暖阳下融化的一池春水,
深邃得几乎要将人溺毙其中。他看着她,一字一句,
清晰而缓慢地说道:“因为风知道你的心意。”左知意彻底愣住了。
风知道你的心意……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心湖中漾开圈圈涟漪,
又像一把古老的钥匙,无意间触碰到了内心某个被遗忘的角落。
一种莫名的、混杂着悸动、困惑与一丝隐秘欣喜的情愫,如同藤蔓般悄然滋生,
缠绕上她的心脏。她不明白南风的话是什么意思。是文人墨客惯用的风雅辞令?
还是别有深意?可他那双过于澄澈的眼眸,让她无法仅仅将其视为一句随口的客套。
她怔怔地看着他,一时忘了言语。春风依旧温柔地吹拂着,带来泥土和芳草的气息,
也吹动了南风的衣袂和左知意额前的碎发。在那一个瞬间,时间仿佛放缓了流速,
周围的喧嚣都沉寂下去,只剩下波光、柳影,和眼前这个说着奇怪话语的、谜一样的男子。
自那日河畔初遇后,一种无形的习惯在左知意的生活中悄然形成。她开始更频繁地前往西洲。
有时是午后,有时是黄昏。而十次里,倒有七八次能“偶遇”南风。
他仿佛也是这西洲风景的一部分,总在她到来不久后,便出现在那片熟悉的柳荫下,
或是那座横跨小溪的石拱桥上。依旧是那身青衣,依旧是那般云淡风轻的笑容。
他们一起沿着河岸漫步。脚下的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缝隙里长出茸茸的青苔。
南风的知识渊博得令人惊叹,从《诗经》的“关关雎鸠”到楚辞的香草美人,
从汉赋的铺陈华美到乐府的质朴真情,他都能信手拈来,侃侃而谈。
左知意本是家中请了先生教导,读过些诗书的,但在南风面前,
她常常觉得自己那点学识浅薄得可笑。她更多的是倾听,偶尔提出自己的疑问,
或是在他吟诵到动情处时,轻声附和几句。更多的时候,他们是沉默的。
并排坐在河边的青石上,看夕阳如何一点点将天空和水面染成瑰丽的橘红色,
看归巢的倦鸟如何划过天际,留下淡淡的翅影。春风在他们之间无声地流淌,
带着水汽的微凉和花草的暖香。那时,左知意会觉得心中那片空茫的雾气散去了许多,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得的、近乎奢侈的宁静。南风总是体贴的。
他会细心地为她拂去石凳上的落叶,会在她看着某处景致出神时,安静地不去打扰。
他似乎总能恰到好处地出现,在她感到一丝微凉前,恰好有风停歇,
阳光更暖;在她因路滑而稍稍踉跄时,及时地虚扶一下。他像一个最完美的陪伴者,
温柔、周到、博学、风趣。左知意沉浸在这种朦胧的美好之中。最初的那点疑惑,
被一次次愉快的相处冲淡了。她甚至开始觉得,或许那日河畔的相遇,真是春风带来的缘分。
她开始期待每一次的相见,开始在西洲的风景之外,更多地注视南风那张清俊的侧脸。然而,
就像再美的丝绸,仔细摩挲久了,也能感觉到其上细微的纹路和不平,
左知意渐渐察觉出一些不对劲。南风似乎从未真正试图触碰过她的内心。
他的话题永远围绕着外物。西洲的四季景致,天上的流云星子,古往今来的诗词典故,
市井街巷的趣闻轶事……他描绘的一切都生动有趣,但他从不曾问过:“知意,你呢?
你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你为何常常眉间带着轻愁?你的过去是怎样的?
你对未来又有何期盼?”他仿佛能读懂她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何时愉悦,
何时略显疲惫——却读不懂,或者说不去读,那表情之下更深层的情感波澜。有一次,
左知意家中因一桩旧事惹了些烦恼,母亲垂泪,父亲叹息,她心中堵得厉害,
信步又来到西洲。南风见她神色郁郁,便温言安慰,说的仍是西洲风景如何能涤荡烦忧,
春风如何能吹散愁绪,甚至引经据典,说了许多古人排解忧思的雅事。左知意听着,
起初还觉慰藉,后来却越听越觉得隔阂。那些话语如同漂浮在水面上的油花,看似美丽,
却无法融入水的深处。她的烦恼是具体的,带着生活的烟火气和现实的棱角,而南风的安慰,
却始终隔着一层雅致的、不食人间烟火的薄纱。她需要的不是一个讲述风花雪月的知己,
而是一个能倾听她琐碎烦恼,能与她同担生活重量的臂膀。一种细微的失落感,
如同早春的凉意,悄无声息地渗入她的四肢百骸。她开始有意无意地试探。
她谈起童年时心爱却不慎丢失的一支玉簪,语气里满是怀念。南风则会说:“万物有聚有散,
如同这河中之水,流逝虽可惜,却也带来了新的景致。你看那水底的石子,
被水流打磨得愈发圆润光泽,亦是另一种获得。”道理通透,却无关她的痛痒。
她抱怨近日练字的枯燥,手腕酸痛。南风则会笑道:“王羲之临池学书,池水尽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