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初入东宫我蹲在偏殿那扇半开的菱花窗后,身子蜷缩在厚重的宫墙阴影里,
像一只习惯了黑暗的幼兽。
指尖无意识地在积了薄灰的金砖地面上划着一个又一个永远闭合不了的圈。
这是我这十年来最常做的动作,一个深入骨髓的习惯,也是一个傻子该有的、无意义的重复。
耳朵却竖得尖尖的,捕捉着窗外庭院里的每一丝动静。轿夫们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踏在青石板上,发出“嗒、嗒”的闷响。“一、二、三……”我蠕动着嘴唇,无声地数着,
目光却像被钉住了般,紧紧追随着那顶从月洞门外缓缓移来的、刺眼至极的红轿。那红色,
像极了十年前沈家门槛上凝固的血,灼得我眼睛生疼。整整三十六步,不多不少,
轿子稳稳地停在了东宫正殿门前那象征着太子威仪的石阶下,分毫不差。
空气似乎在这一刻凝滞了。廊下的宫人们屏息垂首,连枝头喧闹的雀鸟都噤了声。
他们都说我疯了,大梁朝的太子萧景珩,是个十岁那年就被吓破了胆的疯子。是啊,我疯了。
从十岁那场盛夏的噩梦起,我就学会了装疯卖傻。记得那日,母妃将我死死护在身下,
温热的血浸透了我的衣裳,她的声音断在喉咙里:“珩儿,
活下去……装傻……活下去……”从此,馊饭我能吃得咂嘴有声,
马厩的干草堆我能睡得鼾声如雷,甚至被李辅国那几个跋扈的义子当狗遛,绕着院子爬,
学狗叫,我都忍了。因为我知道,只有成为一个真正的、无害的疯子,
那场针对母族沈氏的精准屠杀中活下来——外祖父、舅舅、表哥表姐……七十三口人的鲜血,
几乎将沈家府邸的门槛泡软,唯独我这个“已然痴傻”、不足为虑的外孙,被网开一面,
留了下来,顶着太子的虚名,囚在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里。“殿下……仍在偏殿,未曾露面。
”赵嬷嬷那带着几分刻意压低的、讨好的声音隔着轿帘传来,里面裹挟着不易察觉的紧张。
我在心里冷笑,嘴角却歪向一边,流下一缕晶亮的口涎。李辅国那个老贼,
终于还是把他的棋子,下到了明面之上。谢昭昭,长公主的嫡女,清河崔氏的外孙女,
这个身份真是妙极了。既是安插在我身边最名正言顺的眼线,
监视我的一举一动;又是牵制清河崔氏的一步好棋,让他们投鼠忌器。
一颗多么完美、光彩夺目的棋子。轿帘被一只戴着碧玉镯子的手掀开,那手保养得极好,
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然后,一只穿着大红绣金丝凤纹鞋的脚探了出来,
稳稳地踩在了小太监及时放下的脚凳上。她踏出轿门的姿态,
没有半分新嫁娘该有的娇羞与忐忑,脊背挺得笔直,盖头下垂落的流苏几乎纹丝不动,
那姿态,倒像个来验看货物的精明商人。盖头下,那截纤细却绷得紧紧的颈项,
迈过门口那盆熊熊燃烧的炭火盆时,稳得不似寻常闺阁女子的步伐,
还有那双在宽大红绸嫁衣下隐约可见的手——指节分明,右手虎口处,
有一层不易察觉的薄茧。有趣。我心底那潭死水,似乎被投下了一颗小石子,
漾开了微不可查的涟漪。我猛地从窗后窜出来,故意打翻了几案上那盏早已凉透的茶水,
褐色的水渍迅速在明黄色的太子常服上洇开一片。“蝴蝶!好看的蝴蝶!”我挥舞着双手,
痴笑着冲向庭院中一只翩跹的白色菜粉蝶,脚步踉跄,姿态笨拙。然而,
眼角的余光却像最精准的尺,始终锁定在她身上。她太冷静了,冷静得近乎诡异。
面对满堂宾客那些虚伪的、带着探究与怜悯的恭贺,她只是透过盖头,微微颔首,
仿佛眼前这一切喧嚣、繁华,乃至她自己的终身大事,都与她毫无关系,
她只是个冷静的旁观者。夜深了,喧嚣散尽,东宫恢复了表面的宁静。我故意趿拉着鞋子,
从她所在的新房窗前重重地走过,脚步声在寂静的回廊里传出老远。走到月光最盛处,
我停顿了一瞬,确保自己挺拔(尽管穿着邋遢)的背影,
清晰地投映在那扇糊着茜纱的窗户上。我要看看,这个被李辅国硬塞过来的太子妃,
这副美丽皮囊下,到底藏着几分真本事,几许深心。新房内的烛火,亮了整整一夜。偶尔,
我能看见她的影子被烛光拉长,投在窗纸上,时而凝立不动,似在沉思;时而缓缓踱步,
带着戒备;但无论何种姿态,那脊背,始终是挺拔的,不曾有半分松懈。次日一早,
天刚蒙蒙亮,意料之中的敲门声便响起了。不轻不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规律。
“萧景珩,”门外传来的声音清冷,像上好的碎玉撞在冰面上,剔透又冰凉,
“我知道你听得见。要么开门,要么我砸门进来。”我咧着嘴,堆起惯有的、懵懂的傻笑,
猛地拉开门,伸手就去抓她绣着繁复缠枝莲纹的衣袖:“新娘子!红衣服!好看!好看!
”指尖触到她光滑冰凉的缎子衣袖的刹那,我手腕看似无意地一抖,
恰好撞翻了旁边小几上摆放的、象征性的合卺酒壶。酒液泼洒出来,溅湿了她大红的袖口。
她应该闻到了,
酒液里混合着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止血散的味道——昨夜我冒险去探李辅国相府的库房,
胳膊上被暗箭擦伤的那一下,还没好利索。这是试探,也是不经意流露的“破绽”。
她蹲下身,去整理我昨夜故意弄乱的床褥,动作看似从容。我盯着她那截白皙的后颈,
眼神却锐利如鹰。这女人,果然不简单。她的手指在锦枕下极其迅速地一探一收,
停留的时间,刚刚足够摸到我藏在枕下的那把贴身匕首的轮廓。“殿下装睡,”她站起身,
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落在我脸上,那目光仿佛能穿透我所有的伪装,“不如装傻来得像。
”当她精准地戳破我袖中沾染的药味时,我知道,这盘困了我十年、几乎已成死局的棋,
终于,来了个像样的对手。第二章:结盟试探烛火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映照着我们对视的双眼。她那句“殿下装睡,不如装傻来得像”还悬在空气中,像一把钥匙,
正要打开囚禁我十年的牢笼。我脸上的肌肉缓缓放松,
那些刻意维持的痴傻表情如潮水般退去。十年了,
我第一次允许自己在外人面前显露正常的表情,甚至感到一阵陌生的僵硬。“你要什么?
”我的声音干涩沙哑,是长久伪装后真实的嗓音。她毫不意外我的转变,
唇角掠过一丝极淡的弧度:“活路,和权。”两个字,简洁,冰冷,却重若千钧。
在这吃人的宫廷,没有权力,活路便是奢望。“巧了,
”我转身望向窗外被高墙切割的四角天空,声音低沉,“我也要这两样。
”母族七十三口人的鲜血日夜在我梦中流淌,支撑我像阴沟里的老鼠般活了十年,
只为等一个扳倒李辅国的机会。没有击掌为盟,没有歃血为誓,只有烛火噼啪一声轻响。
一种危险的、心照不宣的默契在沉默中达成。我们是独木桥上相遇的同行者,
或许下一刻就会为了自保将对方推下深渊,但至少此刻,方向一致。她的行动迅捷而精准。
几日后,她轻描淡写地提起,某些官员似乎赈灾不力,流民怨声载道。我明白,她需要证据,
需要撬动李辅国党羽的第一个支点。当夜,子时三刻。我如同一缕青烟,滑出东宫的高墙。
十年装疯卖傻,我比任何人都熟悉这座皇宫的阴影与死角。夜行衣与夜色融为一体,
我凭借着幼时母妃暗中请名师打下的武学根基,以及十年间在无人注意时不曾懈怠的苦练,
身形在殿宇楼阁间起落,无声无息。目标是户部侍郎王崇明的府邸。此人乃李辅国心腹,
掌管钱粮,贪墨之名早已街知巷闻,只是苦无实证。王府守卫森严,但并非无懈可击。
我如壁虎般贴在高墙的阴影里,观察着巡逻护卫交替的间隙,计算着他们脚步声的重合点。
就是现在!身形一荡,轻飘飘落入院内,就地一滚,隐于假山之后。动作行云流水,
十年隐匿生涯,已将潜行刻入本能。书房的位置早已探查清楚。避开两处简单的机关,
用特制的薄刃插入窗缝,轻轻拨开插销。室内弥漫着墨香与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
我没有点燃火折子,凭借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和记忆中的布局,迅速搜寻。最终,
在书架后一个暗格内,找到了我想要的东西——一本厚厚的私账,
记录着王崇明与李辅国一党的银钱往来,数目之巨,触目惊心。还有几封密信,
涉及打压异己、私吞税银的勾当。我将东西揣入怀中,小心复原一切,如同从未有人来过。
次日清晨,她按品级大妆,准备去往太后宫中请安。我算准时间,在她必经的御花园小径旁,
假装追逐一只罕见的碧色蝴蝶,状若疯癫。“蝴蝶!别跑!我的蝴蝶!”我扑向花丛,
衣袖“不小心”拂过一簇开得正盛的牡丹。在那繁花之下,
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裹,悄然留在了泥土上。她步履从容,目光掠过花丛,
脚步未停,仿佛什么也没看见。但她身后心腹宫女的一个细微眼神交换,没有逃过我的眼睛。
下午,便传来消息,王崇明贪腐罪证确凿,被太子妃当庭呈送陛下,入狱查办。朝野震动。
李辅国吃了个哑巴亏,暂时按兵不动。第一次合作,干净利落。紧接着,她需要引导舆论,
为后续动作铺垫。李辅国把持朝政多年,掌控言路,民间对其恶行知之甚少。这一次,
我不再亲自出手。京城最热闹的“四海茶馆”和“醉仙楼”,是三教九流汇聚之地,
也是流言滋生传播最快的地方。我通过一个绝对可靠的、曾是沈家暗桩的杂役,
将几条精心编纂、真伪掺杂的“秘闻”散播出去。不过两日,
忠良;酒肆里的醉汉则愤愤不平地议论着朝廷赈灾粮款如何被层层盘剥……流言如同野火,
在京城的大街小巷蔓延。它们不直接指向李辅国,却句句都在剥开他那“忠心为国”的画皮。
民心,开始悄然转向。然而,最惊险的一役,是夜探城西兵器库。
李辅国在此私藏了大量军械,图谋不轨。我需要确认具体的数量、种类和守备力量,
这关乎我们对他真实实力的判断,也关乎我们自身的生死。那是一个月黑风高之夜,
乌云蔽月,正是行动的好时机。我换上特制的深灰色夜行衣,所有可能反光的物件都已处理,
脸上涂抹着黑灰。如同一只真正的夜枭,我融入沉沉的夜色之中。城西兵器库远离繁华街市,
独立于一片荒芜之地,高墙耸立,望楼之上灯火通明,巡逻士兵的脚步声沉重而规律。
我伏在远处的草丛中,屏息观察了半个时辰,摸清了明哨暗岗的位置和巡逻队交替的规律。
然后,我选择了一条最危险的路线——从背阴面的悬崖攀爬而上。那里守卫相对松懈,
但崖壁陡峭,布满湿滑的青苔。指尖扣紧岩石的缝隙,脚尖探寻着细微的凸起,
我将全身重量交付于十指与足尖,每一次移动都小心翼翼,如同在刀尖上舞蹈。
冰冷的岩石磨破了指尖,汗水浸湿了后背,与夜露混在一起。终于,翻过高墙,落入院内。
库房巨大,如同蛰伏的巨兽。我避开一队巡逻兵,潜至最大的甲字号库房外。
锁是特制的九转连环锁,费了我一番功夫才无声打开。推开一条门缝,闪身而入。
浓重的铁锈和桐油气味扑面而来。借着气窗透入的微弱天光,
我看到的是堆积如山的刀枪剑戟、成捆的箭矢、擦拭得锃亮的盔甲……数量远超我的想象,
足以武装一支数千人的精锐!心脏狂跳。李辅国其心可诛!我强压下心中的震撼,迅速清点,
默记种类和大致数量。就在我准备撤离,靠近库房深处时,
脚下似乎踢到了什么极细、几乎看不见的丝线。“咔哒!
”一声极轻微的机括弹动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我头皮瞬间发麻,
几乎是凭借本能向侧后方猛扑!“嗖!嗖!嗖!”数支弩箭从不同方向激射而来,
带着死亡的尖啸,狠狠钉入我刚才站立的地面,箭尾兀自颤抖不止!好险毒的机关!
不敢再有丝毫停留,我身形如电,向外窜去。然而,机关已惊动了守卫!“有刺客!
”“在甲字库!围起来!”锣声骤起,火把的光芒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脚步声、呼喊声乱成一片。我如同陷入罗网的困兽,在库房间的狭窄通道里穿梭,
身后是紧追不舍的士兵。一支冷箭擦着我的脸颊飞过,带起一阵**辣的疼。我顾不上查看,
猛地拐过一个弯,前方竟是一队闻声赶来的守卫,堵死了去路!前有堵截,后有追兵,
眼看就要陷入绝境。千钧一发之际,我瞥见墙角一堆废弃的木箱。不及细想,
我猛地撞向木箱,借着反作用力,身形拔地而起,足尖在墙壁上连点两下,
险之又险地抓住了头顶横梁的边缘,一个翻身,隐入了横梁上方浓重的阴影里。
追兵从下方呼啸而过,火把的光芒扫过横梁底部,我屏住呼吸,连心跳都几乎停止。
“人呢?”“肯定还在里面!搜!”他们在下方来回搜查,脚步声杂乱。
我如同壁虎般紧贴着冰冷的横梁,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在灰尘里,无声无息。
等待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下面的搜寻渐渐松懈,转向其他方向。我抓住一个空隙,
如同落叶般悄无声息地飘落,沿着来时的路线,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
险象环生地逃离了这座龙潭虎穴。回到东宫时,天边已泛起一丝鱼肚白。我气息未匀,
带着一身夜露、尘土和淡淡的血腥气,却见她正独自站在我院中的那棵老槐树下,
穿着一身素白寝衣,月光将她的身影拉得细长,仿佛已等候多时。“你脚踝的伤,”她开口,
声音在微凉的晨风中显得有些缥缈,“好了?”我一怔,这才猛然想起,昨夜出去前,
为了解释可能存在的痕迹,我假装在院子里摔了一跤,
用特制的胭脂在脚踝上画了一道逼真的“伤口”。今早起来匆忙,竟忘了补上。大意了!
十年来的谨慎,竟在她面前出现了如此疏漏!但她并没有揭穿,
只是目光淡淡地扫过我沾满泥污和破损的衣摆,以及脸颊上那细微的血痕,
说道:“把东西扔进后院的枯井里。
”她指的是我怀里那支来不及处理、从兵器库带出来的特制弩箭。我依言照做,
听着那箭矢落入井底传来的微弱回响。就在我转身欲离开时,
晨风送来了她极轻、几乎听不见的一句话:“没有下次。”她在担心我?
这个认知像一颗投入死水十年的石子,激起了一圈陌生的涟漪。我脚步微顿,没有回头,
心底却有什么东西,悄然松动。为了进一步试探她的底线和反应,几天后的一个下午,
我故意在她面前“失手”打翻了书案上的烛台。跳跃的火苗瞬间点燃了摊开的书卷,
沿着桌布迅速蔓延,浓烟滚滚而起。就在火苗窜起的瞬间,我清晰地看到,
她的第一反应不是后退,不是呼救,而是猛地扑向我,
用她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飞溅起来的、带着火星的木屑和滚烫的蜡油!“殿下若是想死,
”她迅速拍灭自己袖口上被灼出的火星,语气冷得像数九寒天的冰碴子,
可那双紧紧抓住我胳膊的手,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大可找个清净地方,自行了断。
别连累整个东宫为你陪葬!”我看着她白皙手背上那处明显的、泛着水泡的灼伤,
再看看她因怒气而微微泛红的脸颊,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映跳动着未熄的火光。突然觉得,
这场我一个人演了十年的独角戏,或许,真的不必再继续演下去了。这个盟友,比我想象的,
要可靠得多。而这深宫,似乎也不再那么冰冷彻骨。
第三章:身份迷雾机会出现在一次看似偶然的整理中。李辅国为了彰显自己“辅佐”有功,
下令修缮宫中一些久未使用的殿宇,其中就包括位于皇宫西北角、几乎被人遗忘的丹房。
那里曾是先帝晚年沉迷炼丹问道的地方,荒废已久。我以“好奇”为名,
像个小孩子一样溜进去“寻宝”。在搬动一个沉重无比的炼丹炉时,
我凭借多年前母妃悄悄让我打下的武学根基,暗中用力,使其微微移位。
炉底的一块石板发出了轻微的松动声。我的心猛地一跳,趁着看守太监不注意,
偷偷撬开了那块石板。里面是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铁盒。打开铁盒,
明黄色的绢帛刺疼了我的眼睛——是先帝的笔迹!这是一道遗诏!
我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几乎握不住那轻薄的绢帛。展开一看,
上面清晰地写着:“朕若不豫,传位于皇孙……”皇孙?哪来的皇孙?先帝的子嗣,
除了我这个被当做傻子留着的“嫡孙”,
其余早就在多年前那场由李辅国主导的宫变中被屠戮殆尽了!这道遗诏,
指向的是一个不存在的人吗?除非——我猛地想起母妃临终前,
:“珩儿……你……你还有个弟弟……被……被送走了……”当时我只以为是母亲的胡话,
如今结合这道遗诏,难道……母妃说的是真的?那个被送走的弟弟,就是遗诏中的“皇孙”?
那我现在所做的一切,我的隐忍,我的仇恨,又算什么?巨大的震惊和迷茫席卷了我。
我将遗诏重新藏好,心事重重地回到东宫。当夜,我将这份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遗诏,
塞到了她的手中。我必须知道她的态度,也必须借助她的智慧来厘清这团乱麻。她接过遗诏,
就着昏暗的烛光仔细看了许久,久到烛火噼啪作响了一声。然后,她抬起头,
盯着我的眼神像淬了毒的刀锋,冰冷而锐利。“这道遗诏,从哪里来的?”她问,
声音里充满了审视。这宫里的每个人,都可能是李辅国安排的棋子,包括她。
我告诉她是在丹房“偶然”发现,她会信吗?她会立刻去向李辅国告密吗?然而,
流民暴动的那一日,让我看到了她的另一面。因为李辅国手下官员的盘剥,京郊流民聚集,
最终爆发了冲突,局势眼看就要失控。我混在人群中,看着她不顾劝阻,
登上一辆破旧的板车,站在高处。火把的光映亮了她清丽却坚毅的侧脸,她的声音不算洪亮,
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条分缕析,陈说利害,承诺严惩贪官,开仓放粮。
那一刻,她不像养尊处优的太子妃,更像一位即将率领千军万马出征、稳定军心的女将军。
民心渐渐被安抚下来。也就在那时,李辅国派来的长史到了,手持所谓的“圣旨”,
斥责她身为太子妃,不安于室,扰乱秩序,要即刻将她带回宫中训诫。我正蹲在廊下,
用树枝专心地戳着一群忙碌的蚂蚁,耳朵却竖得尖尖的。听见那长史宣读完毕,
她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那明黄色的绢帛,然后,我清晰地听到她说:“此乃乱命,恕难从命。
若再相逼,撕了这圣旨又如何?”我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这女人,比我想象的还要疯,
还要大胆!但也正是这份疯狂和大胆,让我在那一刻,选择相信她。最让我意外,
也让我身份彻底暴露的,是那枚凤凰玉佩。为了寻找李辅国结党营私、意图谋反的更多证据,
我再次冒险潜入相府密室。在一处极其隐蔽的暗格里,我找到的不是罪证,
而是这枚通体剔透、凤翔九天的羊脂白玉佩。这是前朝皇室嫡系的身份信物!
母妃临终前再三叮嘱,不到万不得已,生死存亡之关头,绝不能现世!我握着这枚玉佩,
如同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我的身世,终究是藏不住了。“李辅国找的,
或许不仅仅是结党营私的证据,”我轻声对前来接应的她说,将玉佩摊在掌心,
“他一直在暗中搜寻前朝皇室流落在外的血脉。他找的不是一个普通的皇子,
而是一个能被他操控,名正言顺继位的人选。”前朝虽灭,但在民间和部分旧臣心中,
仍有不小的号召力。她盯着那枚玉佩看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会立刻拔刀相向,
或者转身去向李辅国邀功。月光下,她的脸色变幻不定。最后,她只是伸出手,
将那枚滚烫的玉佩轻轻推回我的手里,用一种近乎叹息的声音说:“活着回来。等你回来,
再告诉我全部真相。”那一刻,悬在心头的大石仿佛骤然落地。我知道,
在身份这个最大的秘密上,我赌对了。她不是我的敌人,至少,现在还不是。
第四章:惊天反转宫变的前夜,东宫的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
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我和谢昭昭正在书房内对着京城布防图做最后的推演,
烛火将我们的影子投在墙上,扭曲而巨大。就在这时,崔明玉竟未经通传,直接闯了进来。
她神色匆匆,发髻微乱,完全失了平日里的从容。她甚至没有看谢昭昭一眼,
目光直直地锁定在我身上。“殿下,”她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递过来一封没有落款的信,
“还要装到什么时候?李辅国已经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了!宫变就在明日!”我心中一凛,
展开信纸。上面的字迹娟秀却有力,清楚地写着我的身世——并非当今皇室血脉,
而是前朝皇室遗孤,母亲是前朝公主。原来李辅国早就知道!他之所以留着我,
像养一只宠物一样养着我这个“傻太子”,只是为了在有朝一日,
当今皇帝彻底失去利用价值,或者需要一面更“正统”的旗帜时,将我推出来,
做一个任由他摆布的傀儡皇帝!我十年的隐忍,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场早已看穿的笑话!
更让我心惊肉跳的,是崔明玉的下一句话。她看了一眼旁边脸色凝重的谢昭昭,
眼神复杂难辨:“昭昭表妹她……也知道。”“她知道什么?”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她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也知道李辅国扶植你作为傀儡的计划。”崔明玉语速极快,
像是在赶在某个时限前说完,“但是……她选择了保护你。
她暗中替换了李辅国掌握的一些关键证据,误导了他的判断。”我猛地转头看向谢昭昭,
她站在那里,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仿佛崔明玉说的一切,她都早已了然于胸。
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她为什么要保护我?这背后,又藏着怎样的玄机?就在这时,
书房的门被再次推开,谢昭昭的贴身侍女退开后,她本人走了进来。她看着室内的我们,
目光在我们两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我手中的那封信上,脸上依旧平静无波。“时间不多了。
”她开口,声音沉稳,打破了室内凝固的气氛,“李辅国明日就要动手。我们必须提前发动。
”“为什么?”我盯着她,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你为什么要帮我?
你明明知道我的身份……”这个身份,对于她这样出身于本朝顶级勋贵之家的人来说,
应该是绝对的禁忌。她沉默了片刻,那双清冷的眸子里,
第一次流露出一种我无法完全读懂的情绪,像是挣扎,又像是决绝。然后,
她缓缓从袖中取出了一样东西。当那样东西展露在烛光下时,
我和崔明玉都倒吸了一口冷气——那是一枚凤凰玉佩!无论是玉质、雕工,
还是那古老神秘的纹路,都与我怀中那枚,一模一样!“因为我和你一样,”她看着我,
声音很轻,却像惊雷一样炸响在我的耳边,“都是这场巨大棋局里,身不由己的棋子。
”她也是前朝血脉?这怎么可能!她是长公主的女儿,是当今皇帝的亲外甥女!这枚玉佩,
又从何而来?巨大的谜团,像浓雾一样将我们笼罩。宫变在即,而我们之间的关系和立场,
在这一刻,变得前所未有的复杂和微妙。第五章:宫变**宫变之夜,火光映红了半个皇城。
喊杀声、兵刃撞击声、垂死者的哀嚎声,混杂在一起,奏响了一曲血腥的乱世交响。
我身着玄甲,手持长剑,带领着早已暗中集结、渗透入城的北境边军精锐,
如同利刃般撕开了叛军的防线,一路向象征着权力核心的金銮殿杀去。
铠甲上沾满了不知是谁的鲜血,温热的、粘稠的,每一步踏出,都像是在血泊中前行。
十年的隐忍,十年的仇恨,在这一刻尽数化为滔天的战意。金殿之上,李辅国身着紫色朝服,
并未披甲,他站在那高高在上的龙椅旁,俯瞰着杀入殿中的我,脸上竟没有丝毫慌乱,
反而发出一阵低沉而狂妄的笑声。“萧景珩!你以为你赢了吗?
”他的笑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带着一丝嘲弄,“你以为扳倒了咱家,
你就能坐上这个位置?别忘了,你身上流着的,可不是萧家的血!你是个彻头彻尾的赝品!
”他果然早就知道!他看着我,像看着一个跳梁小丑。“咱家留着你,
不过是为了将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如今你自寻死路,也就怪不得咱家了!”就在这时,
殿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崔明玉身着庄重朝服,手捧一个紫檀木匣,
在一队精锐甲士的护卫下,缓缓走入大殿。她目光平静,径直走到大殿中央,高举木匣。
“李辅国,你矫诏专权,祸乱朝纲,罪不容诛!”崔明玉的声音清越,穿透了殿内的喧嚣,
“此乃先帝临终前,交付于我崔家保管的真正凤诏!诏书中明确,若太子失德,或奸佞当道,
可凭此诏,废黜太子,另立贤能!今太子萧景珩,虽非陛下亲生,然其秉性仁厚,临危不乱,
更有拨乱反正之志,当承大统!”李辅国的狂笑声戛然而止,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一向保持中立、甚至有些倾向于他的清河崔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