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未婚夫沈玦,是世上最温柔的画皮师。他能为任何人描摹出最美的容颜,除了我。
我曾以为,这是他对我的独一无二。直到他领着那个叫林月瑶的女子走出密室,
顶着一张我曾无比熟悉的脸——那是我毁容之前,他珍藏在我画像上的,我的脸。
1我的未婚夫沈玦,是世上最温柔的画皮师。他能用一支笔,一碗特调的墨,
为任何求上门的女子描摹出她们渴望的倾城之色。可他唯独,不能为我画皮。
为此我闹过脾气,抓着他的袖口,眼泪汪汪地问:「玦哥哥,是阿芷不够好看吗?
你为什么不也把我画得美美的?」他用指尖轻轻拭去我的泪,
眼神里满是无奈的疼惜:「傻丫头,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在我心里都是最美的。」那时,
我心里又酸又甜。酸的是我顶着眼角这道灼伤的疤痕,
注定无法像他笔下其他女子那样明艳动人。甜的是,
他把我看得比他的技艺、比完美的皮囊都重要。我曾笃定地认为,他爱的是我云芷这个人,
无关美丑。直到林月瑶的出现。她是城中新迁富商的独女,
带着重金和一身掩不住的骄矜登门。她指名要沈玦亲手为她画皮,
说要一张足以让她入选宫中采女的绝色容颜。沈玦照例温声拒绝,说画皮之术并非儿戏。
林月瑶却不慌不忙,从袖中取出一卷画轴,轻轻在案上铺开。「不求凭空创造,」
她声音清脆,带着志在必得的笑意,「只求沈公子,能为我复刻这画中人的容貌便可。」
我的目光落在画上,呼吸猛地一滞。那画上的人……是我。更准确地说,是十二岁那年,
还未被那场意外灼伤左脸的我。桃花树下,少女巧笑倩兮,眼眸清澈得没有一丝阴霾。
这幅画,是沈玦的宝贝,一直珍藏在他书房最隐秘的匣子里,连我都许久未曾翻看了。
他怎么会拿给一个外人看?我下意识看向沈玦,只见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的视线死死黏在画上,像是被吸走了魂。那双总是盛满温柔的眼眸里,
翻涌起我无比熟悉的情绪——那是他每次完成一件得意作品时的痴迷,但这一次,更浓,
更沉,几乎带着一种痛苦的渴望。「不……不行。」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伸手拉住他的衣袖,「沈玦,别答应。」他仿佛没听见,依旧痴痴地看着那幅画,
修长的手指甚至无意识地抬起,虚虚拂过画中人的脸颊。
林月瑶添上了最后一根稻草:「小女倾慕公子技艺,更倾慕这画中人的灵秀。若得此貌,
此生无憾。酬金,愿再加三倍。」沈玦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一下。他缓缓转过头,看向我。
那眼神复杂得让我心慌,有挣扎,有愧疚,但深处那簇名为「执念」的火苗,却越烧越旺。
他反手握住了我拽着他衣袖的手,力道有些重,像是在给自己寻找支撑。「阿芷,」
他嗓音沙哑,每个字都砸在我心上,「我只是……只是想再看看……」他后面的话,
我没听清。我只看见他最终转回了头,对着林月瑶,也对着那幅画,哑声应道:「好,
我为你画。」一刻钟后,他们一同进入了那间我从不被允许踏入的画皮密室。
厚重的石门在我面前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咔哒」声,彻底隔绝了我的视线。
我独自站在原地,手心里全是冰凉的冷汗。那扇门后面,我的未婚夫,
正在用他曾经描绘我旧时容颜的笔,将我的脸,一寸寸地,画在另一个陌生女子的身上。
我的心,也跟着那石门落锁的声音,直直地沉了下去,沉进一片望不见底的寒潭里。
2我在那石门外,不知站了多久。直到腿脚都有些发麻,里面才传来细微的动静。
石门缓缓开启,先泄出一缕带着奇异墨香的暖风,然后,沈玦走了出来。他额上带着薄汗,
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却是亮的,那里面有一种我熟悉的,
完成一件精美作品后的疲惫与满足。我的心,就在看到他这个眼神时,狠狠一揪。他的身后,
跟着袅袅走出的林月瑶。不,那已经不是林月瑶了。那是……十二岁的我。
眉眼、鼻梁、唇形,甚至连眼尾那颗我早已淡忘的小小痣点,都分毫不差。那张脸,
比我记忆中铜镜里的模样还要鲜活,还要精致,仿佛画中的人儿被注入了生命,走了出来。
她对着我们,唇角慢慢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巧笑嫣然。那一瞬间,
我感觉像是被一把冰冷的匕首当胸刺穿,连呼吸都停了。那不是惊艳,是剜心之痛。
我记忆里最珍贵、最私密的一部分,属于我和沈玦的过去,就这么被轻易地窃取出来,
披在了一个陌生人的身上,对着我耀武扬威。我甚至觉得恶心,
仿佛自己的身子被什么脏东西玷污了。沈玦初时显然是欣慰的,他看向林月瑶的脸,
目光里带着匠人审视作品的骄傲。他甚至还下意识地侧过头,想对我说什么,
大概是想寻求我的认可,或是分享他「复刻」成功的喜悦。可他没能说出口。因为林月瑶,
不,是顶着「我的脸」的林月瑶,轻移莲步,走到了他的身边。她微微仰头,
用那张我再熟悉不过的容颜,对着沈玦,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带着一丝依赖的娇怯,
清晰地唤了一声:「玦哥哥。」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我浑身一僵,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沈玦更是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得干干净净,他猛地转头看向我,
眼神里充满了和我一样的震惊与无措。这声「玦哥哥」,是我从小叫到大的。
是我撒娇时的语调,是我依赖他时的习惯。除了我,这世上没有第二个女子会这样叫他。
可现在,有了。顶着我的脸,用着我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独属于我的语气。
沈玦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纠正,最终却只是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避开了我的视线,
哑声对林月瑶道:「林**,称呼沈公子即可。」林月瑶从善如流,乖巧地点头:「是,
沈公子。」可她转过头,趁沈玦不注意时,投向我的那一眼,
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挑衅般的笑意。那一晚,我躺在熟悉的床上,却觉得周身冰冷。
闭上眼,就是那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在对我笑。辗转反侧间,窗外隐约传来细碎的声响。
我鬼使神差地披衣起身,悄声走到窗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月色下,
林月瑶独自站在院中的水池边。她正对着水中倒影,微微调整着自己脸上的表情,
从微笑的弧度到眼神的角度。然后,我听见她用我那把嗓子,用一种冰冷而清晰的语调,
低声地、一遍遍地练习着:「云芷……」「从现在起,我才是你。」3自那晚之后,
林月瑶便在府里住了下来,顶着我的脸,像个无处不在的幽灵。起初,她只是模仿我的步态,
学我斟茶时手指微翘的习惯。这些都还只是皮囊上的东西,我虽膈应,却还能勉强忍受。
直到那天傍晚,我们三人在花厅用膳。丫鬟端上一碟桂花糕,林月瑶拈起一块,却没立刻吃,
而是转头对沈玦轻声道:「玦哥哥还记得吗?我七岁那年爬树摘桂花,不小心摔下来,
是你接住了我,手臂还被树枝划了好长一道口子。」她说着,
还用指尖在自己纤细的手臂上比划了一下:「就在这里。」我手里的筷子「啪」
地一声落在桌上。沈玦也猛地抬头,震惊地看着她。这件事,只有我、他,
还有早已过世的祖母知道。那是我和他之间最珍贵的秘密之一,
他甚至还为我瞒下了长辈的责备。「你……」沈玦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干涩,
「你怎么会知道?」林月瑶歪着头,脸上露出一种恰到好处的茫然,配上我那副容貌,
显得无辜又纯真:「我也不知道,就是突然想起来的……好像就是我自己经历过的一样。」
她自己经历过?我浑身的血液都往头顶涌,气得指尖发冷。她怎么敢!沈玦看看她,
又看看面色惨白的我,眉头紧紧锁住,眼神里全是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这仅仅是个开始。之后的日子里,她总能「无意间」说出更多。
比如沈玦送我的第一支玉簪是什么样式,比如我们曾在哪个雨后的亭子里一起读过什么诗,
甚至是我娘亲去世那晚,我躲在他怀里哭到几乎昏厥的细节……每一次,
她都用那种不确定的、仿佛记忆模糊的口吻。每一次,都让沈玦的脸色变一分。
他从最初的震惊、质问,渐渐变成了沉默,然后,是下意识地追问。
「你还记得……那天我们读的诗,后面两句是什么吗?」有一次,
在她提起那首关于桃花的诗后,沈玦竟不由自主地倾身向前,
语气里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林月瑶微微蹙眉,作思索状,
然后不太流利地念了出来。虽然磕绊,但一字不差。沈玦听后,怔了许久,
看着她的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而我,就坐在他们旁边,像一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
他们谈论的是我的过去,是我的记忆,是我和沈玦共同拥有的最宝贵的东西。
可我却插不进一句话,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窃贼,用我的脸,一点点把我的过去偷走,
呈现在沈玦面前,引得他失神,引他追问。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住我的心脏,越收越紧。
这不再是简单的模仿了,这是一种侵蚀,一种掠夺。她正在用一种最残忍的方式,
将我从我和沈玦的世界里剥离出去。那天下午,阳光很好,
她不知怎么又说起了我及笄礼那天,
沈玦偷偷塞给我一块他亲手雕的、丑丑的小兔子玉佩的事。那是我们之间的趣事,
他曾笑话我,说我和那兔子一样,眼睛哭得红红的。她一边说,
一边用手虚虚比划着那只兔子的形状,学着我当时破涕为笑的样子。沈玦安静地听着。
忽然间,他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露出了一个极浅、却无比清晰的温柔笑容。
那不是对林月瑶的笑。那是透过她那张脸,对那段被他珍视的、属于「我和他」的回忆,
露出的笑容。可那一刻,看着他对着顶着我的脸、窃取我记忆的林月瑶,
露出那样温柔的神情,我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片片碎裂。
4府里来了客人,是沈玦的一位远房叔父。花厅里茶香袅袅,说着些家常话。我坐在下首,
心神不宁。林月瑶就坐在我对面,顶着我的脸,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浅笑,
一副温良恭俭的模样。叔父夸赞沈玦技艺高超,说林**经他手后,果然姿容绝色。
林月瑶微微垂首,声音轻柔得像是一片羽毛:「叔父谬赞了。能得沈公子妙手,
是月瑶的福分。」她顿了顿,话锋忽然一转,目光含羞带怯地飘向沈玦,
声音却清晰得足以让每个人都听见,「其实,容貌倒是其次。最难得的是玦哥哥待我的心意。
他曾在那棵老槐树下对我说,此生唯愿与我相伴,看四季轮回,岁月静好。」我的脑袋「嗡」
的一声,一片空白。那棵老槐树……那是我们沈家老宅院里的树!那句「此生唯愿与你相伴,
看四季轮回,岁月静好」,是沈玦在我娘亲去世后,我最为悲伤无助的时候,
紧紧握着我的手,一字一句对我说的承诺!那是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定情誓言!
连我爹都不知道!她怎么敢……她怎么敢用这张脸,用这种语气,在旁人面前,
如此轻飘飘地说出来!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我「霍」地站起身,
椅子腿在青石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所有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你胡说!」我指着她,
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委屈而颤抖,「那是我的……那是沈玦对我说的话!你从哪里偷听来的?
你凭什么说!」林月瑶被我吓得浑身一哆嗦,手里的茶盏差点摔了。她脸上瞬间褪去血色,
那双和我一模一样的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泪水,像是受了天大的惊吓和委屈。她猛地站起身,
跌跌撞撞地躲到沈玦的身后,死死攥住他的衣袖,如同溺水的人抓住浮木。
她仰起那张和我别无二致的脸,泪水涟涟,
声音破碎又无助:「玦哥哥……她、她为何要这样?为何一次次学我说话,
学我做事……现在连……连只有我们两个知道的话,她也要抢了去吗?」
她哭得肩膀微微抽动,
气里的绝望和茫然几乎能以假乱真:「我……我好像才是真的云芷啊……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为什么她要冒充我?」那一刻,我如同被冰水从头浇到脚,浑身冷得发僵。我看着沈玦,
他站在那里,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他看看躲在他身后、哭得梨花带雨的「我」,
又看看站在面前、因为愤怒而失态、面容甚至有些扭曲的真实的我。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痛苦的挣扎和深深的迷茫。那里面有什么东西在碎裂。叔父皱着眉头,
不赞同地看着我,似乎在责怪我的失礼和咄咄逼人。而沈玦,在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后,
终究是微微侧过身,将林月瑶更严实地挡在了自己身后。然后,他抬起头,看向我,
那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温柔和包容,只剩下疲惫,以及一丝清晰可见的……责备和审视。
仿佛在说:云芷,你怎么会变成这样?5沈玦那个眼神,像一盆掺着冰碴的水,
把我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连续几天,我没再去找他,也没再试图去辩驳什么。
心像是被磨盘反复碾过,最初那尖锐的疼过去了,只剩下一种麻木的钝痛,
以及一片死寂般的冷。哭闹、质问、甚至歇斯底里,都毫无用处,
只会把我推向更可笑的境地。他护着她的样子,清清楚楚地告诉我,在那个瞬间,
他选择了相信那个拥有「完美」皮囊和「清晰」记忆的幻影。既然眼泪和言语都失去了力量,
那我就必须用别的方法,把那个窃贼从我的生活里,从沈玦的身边,狠狠地揪出来。
我不再躲着她,反而开始冷静地观察她。沈玦似乎因那日的眼神有些愧疚,几次想与我说话,
都被我客套而疏离地挡了回去。我的平静,反而让他更加不安。我的注意力,
全部集中在了林月瑶身上。我注意到,她看似随意,
目光却总会若有若无地扫过书房多宝阁最上层那个不起眼的乌木盒子。有一次,
沈玦取出盒子里的东西——是一枚色泽暗沉、毫无光华的旧墨锭,只是寻常擦拭,
林月瑶端着茶进来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虽然只有一瞬,但她眼神里闪过的东西,
我绝不会看错。那不是好奇,是志在必得。那枚古墨,我曾听沈玦提过一嘴,
说是祖传的物件,意义大于实用,他平日作画从不用它。为何林月瑶会对它如此关注?
一个念头猛地窜进脑海。或许,这枚墨并不仅仅是祖传之物那么简单。或许,
它和这诡异的画皮术,和林月瑶能窃取记忆的怪事,有着某种关联。光猜没用,
我得试她一试。我叫来了贴身丫鬟碧珠,这丫头机灵,也对我忠心。我在房里,
故意拔高了声音,带着几分刻意压制的激动对她说:「碧珠,你确定没看错?
叔公他老人家真提过,咱家那枚传世的古墨,才是画皮术真正的根基?」
碧珠按照我先前的吩咐,立刻接话,声音不大不小,
刚好能让可能在附近窥听的人听见:「**,千真万确!老叔公喝多了拉着奴婢说的,
说那墨里藏着老祖宗的真传,得了它,才算真正得了画皮的精髓!比公子现在用的墨,
厉害不知多少倍!」我假装沉吟,语气带着无比的郑重:「此事关系重大,绝不可外传。
那墨……就先在我妆奁暗格里放着,谁也不能告诉,明白吗?」「奴婢晓得轻重。」
戏做足了,剩下的就是等待。那一晚,我几乎没睡,耳朵竖着,听着外面的每一丝风吹草动。
心里像是揣着一面鼓,咚咚咚地敲个不停。我怕她不来,又怕她真的来。第二天清晨,
天刚蒙蒙亮,我就醒了。第一件事就是走到梳妆台前,
手指看似随意地拂过那个雕刻着缠枝莲纹的暗格边缘。那里有我昨天出门前,
用指尖悄悄抹上的一点点几乎看不见的香灰。现在,香灰不见了,
留下了一道清晰的、被什么东西撬动过的细微划痕。我的心猛地一沉,随即,
一股冰冷的、带着恨意的决绝,从心底慢慢升起。她果然来了。她上钩了。6我没有声张,
只是耐心地等。等到午后,府里最安静的时候,我才带着碧珠,
悄无声息地绕到林月瑶所住厢房的后窗。窗户虚掩着,
里面传来极轻微的、翻动东西的窸窣声。就是现在。我猛地推开房门,光线泻入,
正好照在僵在妆台前的林月瑶身上。她手里,正拿着那枚我用来做饵的、再普通不过的墨锭。
她脸上那惯有的、属于「云芷」的温婉表情还来不及完全收起,混杂着一丝被撞破的惊愕,
显得格外扭曲。碧珠立刻机灵地退了出去,从外面带上了房门,守在那里。
屋子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林月瑶迅速镇定下来,她放下墨锭,转过身,脸上已经没了惊慌,
